婢女闻言,当即长松一口气,点头应诺,跪送皇上离开。
大门拉开,借着宫灯和略略发红的天色,入目就是满眼的素裹银妆,空气纵然冷的强势,却是让人一瞬间心神俱醒。
慧贵妃处距离皇上的御书房,本就不算甚远,免除了软轿,皇上只扶了内侍总管的胳膊,踏着一夜积雪,“咯吱咯吱”走去。
虽无风,可到底是冬日的夜里,冷空气打在脸上,刮得生疼。
大雪还在无声的簌簌落下,雪片又急又大,密密匝匝,迷得人眼睛睁不开,再加雪天路滑,皇上一路走到御书房,已经从头到脚,成了一个雪人。
脚下鞋子,早就被雪浸的湿透,只是许久未这样走过,皇上不觉冷,反倒一扫先前浊闷,有几分兴致盎然。大雪纷飞,仿佛时间倒流,又回到了那个能打雪仗的无忧无虑的年纪……
那时候,可真好啊……他能肆无忌惮的把一个雪团子砸到顾臻头上,顾臻也能毫无顾忌的将一个雪团子直接塞到他后脖颈子里。
顾臻总是比他刁钻。
御书房的热气扑面而来,融化了眼角眉梢的冰晶雪花,皇上面上依旧带着丝丝缕缕没有散去的兴奋。
内侍总管却是一路心惊肉跳,好容易到了御书房,立刻让人拿了干净的衣衫过来,催着皇上洗了个热水澡,眼瞧着他换了干净衣裳出来,绞干了头发,整个过程,没有打出一个喷嚏,才松下一口气。
可到底依旧让人加了火盆。
沐浴过后,皇上接过内侍总管递上的一盏姜丝浓茶,仰头喝了,“沧澜余孽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内侍总管接过皇上递来的空盏,转手给了身后的小內侍,回禀道:“是奴才倏忽,已经肃清了,一共八十九人,全是韩朝恩一手栽培。”
九十八人,这个数目,已经算是庞大……
皇上点头,反身绕到书案后,提衣落座,长叹一口气,“怪不得你,是朕眼拙,让他蒙蔽了这么些年。”
内侍总管当即将背躬的更低,“哪能怪陛下,分明是那韩贼心思毒辣,陛下心胸坦荡光明磊落,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话说的皇上受听,幽幽几叹,问过了如何处置之后,此事便揭过不提,皇上道:“今儿在偏殿里,恪儿管顾玉青叫姐姐那会,你怎么想?”
内侍总管闻言,当即心头一紧,无声提了口气,才道:“奴才着实吓得不轻,素日里玩笑叫着玩也就罢了,他那样子,怎么就跟当了真似得,叫的撕心裂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大小姐当真是他的姐姐……”
不管内侍总管之后说什么,皇上却是被他那句“素日里玩笑叫着玩也就罢了”吸引,不及内侍总管说罢,就道:“他素日里就管顾玉青叫姐姐?”
内侍总管当即顿了话音儿,道:“奴才也是偶尔听过一两次,到底是不是一直如是叫,奴才也不知,九殿下那个性子,若非近几个月和四殿下走得近,面上多了些颜色,先前一直是冰冷木然,甚少说话的。”
内侍总管这话,皇上倒是承认。
这个九儿子,因着他一出生,他的生母就亡故,后来他被贤妃抚养,原本端淑懂礼颇有情趣的贤妃,也不知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得,每每与她接触,她说话里,总带着浓浓的势利气息,熏得人头疼生恶。
皇上打心头,是觉得萧恪是个不祥的孩子,故而对他,从头到尾,百般疏离冷漠,甚至明知他在宫中,身为皇子却过着饥不果腹的日子,被贤妃百般凌虐,也只当不见。
一个不被父皇重视的皇子,想要活命,除了隐忍和遮掩,别无他法。
所以,从另一个角度看,萧恪一直将自己扮作灰色人物行走宫中,也算是他的聪明。
直到他莫名其妙入了煜儿的眼,他的生活,才渐渐有了改变……
他到底是怎么入了煜儿的眼……好像是数月前,煜儿有一次亲自到他跟前相求,要带了萧恪出宫去玩……似乎是自那之后,他们就走的近了……
心头乱糟糟的拧成了麻。
萧恪到底是什么身份,煜儿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知道又知道多少……皇上希望萧煜是清清白白一无所知的,可又害怕他是知情不告的……
那种相信却又怀疑的心情,将他折磨的如同被油煎火烤。
深吸一口气,皇上不愿再去想萧恪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而是对内侍总管道:“朕打算给祁北姑苏老将军一脉,过继一个子嗣,你帮朕留意着些,瞧瞧谁家有合适的孩子。”
内侍总管闻言,登时眉头微蹙。 ωwш•тTk дn•¢ 〇
他甚少在皇上面前露出如是表情,皇上眼见,登时眼中光芒一凝,沉沉朝他看去。
内侍总管当即举拳作揖,回禀道:“陛下怎么好端端的,想起给姑苏老将军过继子嗣了?这可不是小事。”
皇上凝着内侍总管的目光,一动不动,“早该如是了,只是朕一直不得空。”能让内侍总管情不自禁失控蹙眉的,绝不是他方才说的那句话。
如芒的目光一动不动,内侍总管深吸一口气,将腰弯的更低,道:“奴才是觉得,凭着姑苏老将军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孩子,才配做他姑苏门第的子嗣,旁的且先不提,这身份,必定是要尊贵。”
“可身份尊贵者,哪一个不是父母掌中宝,谁家又愿意,就算其父母念及姑苏满门忠烈,情谊难辞,可这孩子呢?陛下所选之人,必定是已经能明辨是非的人,如此,这孩子难道就会心甘情愿的去祁北?心头就不会生出怨怼?若是如此,陛下反倒好心促成坏事。”
内侍总管所言,皆乃皇上在慧贵妃床榻上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的。
可这子嗣,他是必定要给姑苏家续的。
不为其他,哪怕为个自己心安。
眼见内侍总管蹙眉是为了这个,皇上一收眼中精芒,横了他一眼,“老东西,就知道和朕倒苦水摆困难,若是轻而易举的问题,朕何必交给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