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军三堵墙骑兵在冲锋阶段时,可以凭借他们高度密集的队列阵型获得毁灭性的冲击力。可是当这几堵“墙”陷进混战的人群里以后,过度密集的队列也使得三堵墙骑兵更难把自己的阵型调整回来。
被敌骑、尸体还有倒下的战马破坏掉的冲击队列,从一堵“墙”变成了一张千疮百孔的“网”,处处都是破绽。
有着丰富骑兵冲击作战经验的人,都会意识到战线阵列混乱后恢复阵列时会遭遇的困难。
骑兵队伍在交战之前,通常是很难观测到他们冲击过程中可能会遭遇到的障碍物——除了地形上的障碍外,还有被刺倒的敌人、己方战士的尸体、遗落的火炮和马匹,这些东西都会破坏闯军三堵墙骑兵的墙式冲锋队列。
在第一轮冲击结束以后,过于密集的队形更会对闯军骑兵造成极大的混乱。
这些互相之间摩肩擦踵的骑士们,极大缩小了重整队形的空间。一匹战马倒下,它旁边的另外一匹战马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而在冲击和交锋中掉落下马的己方骑士,也难以避免被踩踏受伤的命运。
三堵墙骑兵的冲锋的确是充满了不可抗拒的毁灭性力量,郝摇旗在闯军第一波次的冲击中,已经证明了它的威力。
这种战法使得在马术、武艺上全都逊色于满洲巴牙喇甲骑的闯军骑兵,可以取得一比一,甚至于一比二的优势交换比。
可是密集队列冲锋绝非是一种绝对优越的战术形式,它仅能保证闯军骑兵在第一波次冲锋时占据上风。
当骑兵冲击结束以后,双方陷入近距离的白刃混战时,闯军骑兵难以在短时间内重整队形的缺点就暴露了出来。
而满洲巴牙喇甲骑的高超武艺,也终于拥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他们挥舞刀枪、狼牙棒,在极近的距离内发射重箭,马上就对闯军三堵墙骑兵造成了惊人的杀伤。
一名又一名的闯军骑士在肉搏混战中被挑落下马,许多人被敌人和友军的马蹄活活踏死,地面上到处都是横倒在地的尸体。
战场上僵倒了一片着深蓝色罩衣的战士,他们约有一半是被强悍的巴牙喇甲兵所杀,另一半则是被终于点燃了火药的李国翰所部汉军旗旗人杀死的。
汉军旗已将铳炮就位,他们在黑暗中辨识不清楚方位,都害怕一旦枪炮齐放,极可能把友军一起打死。在阵中激斗的友军,可都是出身满洲大族的巴牙喇,这些汉军旗旗人若将他们误伤打死,后果很难设想。
可是李国翰当机立断,他知道以现在的形势而言,清军兵力上远逊于敌人,一旦为敌突破,势必演变成灾难性的军事失败。
自从太祖皇帝以十三副遗甲起兵以来,满洲人尚未遭遇过这样惨痛的失败——这个先例,决不能从自己的手上开启。
“给我狠命了打!”
汉军炮手们在李国翰的强逼之下,也顾不得那些尚在阵中和闯军骑兵缠斗厮杀的巴牙喇精兵了。他们马上把火药点燃,由于晨雾湿气的影响,还经过了好几次失败,才终于把大炮点火,轰鸣数声以后,红夷炮立即命中阵中。
李国翰也看不清楚火炮落点如何,但他知道形势危急,一切变化皆在瞬息之间,绝容不得自己有丝毫的喘息时间。
“所有铳炮,一齐施放!”
汉军旗装备除了攻城用的重炮未带来黄河南岸以外,其他各式轻炮、火铳,数量极多。此时李国翰下令枪炮齐放,连绵射击,强劲的火力马上打入阵中,在潮湿的浓雾里,立刻又夹杂上了许多气味刺鼻、令人喘不过来的硝烟烟雾。
清军和闯军骑兵都被铳炮打中不少,但闯军兵力上数量更多,中弹者的数量自然也不需多说,要远过于清兵。
率领先头部队击溃了鳌拜所部巴牙喇的闯军骑将艾德,他的右手就被铳弹击伤,鲜血直流,整条右臂都用不上力气来,只好将长矛投掷出去,改用左手持一把雁翎长刀继续指挥作战。
郝摇旗也在阵中左突右驰,他脸上被打伤数处,头盔上方的缨毛都被清兵重箭射掉了,满面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郝摇旗用力架住左边刺来的一支长矛后,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就从战马背上跳了出去,直接把那名清军骑士挟下马来,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郝摇旗的亲兵有所准备,抢先抽出短刀刺入满洲兵的眼眶之中,用力一挖便将此人脑颅搅烂。
闯军的步兵部队这时候也陆续抵达战场,还有马宝指挥着另外一部骑兵赶了过来。他们不似郝摇旗所部骑兵精锐,不能采取对纪律和训练要求非常严格的密集队列冲锋,但都携带有骑兵使用的手铳。
这种手铳虽然并非是燧发枪,而只是经过改良,可让骑兵在马上操作的简易火绳枪。但他们赶到以后,立即轮射一波,还是马上打死了不少武勇过人的巴牙喇甲骑。
近两千人的闯军步兵部队也相继涌入战场,虽然夜色使得大家分辨不清楚战场形势,可那翻飞的旗帜和连天的鼓角号声,还是让正在备极苦战的闯军将士们士气大为振作。
“喝啊,闯军弟兄们,都跟我冲过去啊!”
郝摇旗高声呼喝,手中大棒轮转如飞,数不清的长矛手们一齐向前突进,长枪击刺如飞,马上就把拥挤在一处的八旗兵戳死无数。
还有许多双手持斩马刀和刀牌的将士,他们混杂在长矛手中间,一起突击。斩马刀和钩镰枪可以对付那些被挤在人群中丧失了机动性的清军骑兵,刀牌手则各个武艺精湛,他们一边给负了伤的八旗兵补刀,一边向着清军火炮阵地的方向冲击。
鳌拜虽然看不清楚战场的全貌,可他已能感到随着敌人的兵力数量不断增加,战场形势正在迅速向着不利于清军的方向滑落。
他咬咬牙又看了看周遭的情况,想方设法到处呼唤,又聚集起了好几十名和他熟识的巴牙喇甲骑来,其中有一半人还都是担任前锋军的当世锐士。
鳌拜为扭转不利的形势,一待身边的兵力聚集到五十骑以上后,便从战场侧面突围出来。光是这一番拼命突围,就让鳌拜身边的五十骑折损近十人。
好在同在阵中搏命的遏必隆察觉到了鳌拜的动向,他此刻已经落马步战,会同另外十几名八旗兵帮着鳌拜掩护,使得这一队骑兵终于突了出来。
鳌拜没有趁机逃回后方,他杀出重围的目的是为了获得到骑兵加速和冲锋的空间来。这一小队骑兵往战场外围跑了一小会儿以后,就立即顺着一条新月方向,转了个弯迅速杀了回来。
他直奔郝摇旗和闯军先锋大纛所在的方位冲杀过来,巴牙喇甲骑一边冲锋中又一边发射重箭,瞬间又将十几名闯军步骑战士射杀当场。
这一队骑兵的冲锋是如此果决,鳌拜在混乱之中依旧冷静选择了一条最为合适的战场空隙进行冲击,他们的时机和方位是如此准确,令人不敢相信这是一场黑夜和迷雾中的生死决斗。
但闯军兵力优势更大,李来亨麾下另一位骑兵将领马宝还带着数十名亲军骑兵停留在战场的外围——这个相当小心谨慎的明军降将,随时在手头上保留着一支供于机动的预备队,此时便起到了狙杀鳌拜的作用。
他们从鳌拜这一队骑兵的侧斜面切入,因为是从较后方的角度冲杀过来,八旗兵们很难使用弓箭反击。
只有那几名前锋军士兵把上半身整个向后倒下,仰身在战马背上,把弓箭举在身上向后射击,才射杀了几名马宝的亲兵。
可是更多的八旗兵则被马宝所部的横冲打垮,他们的冲击队形大乱,鳌拜仓皇之间跳跃下马——这不是落败,而是新战斗的开始,满洲人不仅是优良的骑士,而且更加是骁勇善战的精锐步兵。
不过轰隆数声,汉军旗的火炮就正中在这附近,炮弹扬起的沙尘遮挡住了闯军骑兵的视野,鳌拜抓住机会便又退回清军的战线之中。
虽然现在还是一片黑暗,可是马宝从那一队八旗骑兵的冲击力度上看出,他们之中必有一个深孚众望的强悍骑将指挥,才能发起如此果决的逆袭。
马宝双腿夹住马腹,踹了一脚,暗自啧了一声,对放跑此人大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