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城守、治安,许多事务,还要修缮此前被孙传庭围攻时造成的城池损坏,李过当然就忙得不可开交。
他的沉稳、肃穆和平易近人,很快就赢得了太原军民的好感。前一段时间李来亨把邢夫人送来太原的时候,就是李过出面直言,他劝说李自成:
“我们破了西安和太原,连山西的巡抚都没有杀,只杀了一个在西安试图顽抗的冯师孔。除此以外,连明朝的秦王和晋王也没有杀掉。邢氏再有什么罪过,也不会高于秦晋二藩。”
据说当时李双喜等中营将领,包括一些当年和邢夫人相熟的闯军诸将,都群情激愤,力陈应该马上把邢夫人开膛凌迟处死。
可李自成听完李过说的话以后,就只淡淡留下一句“随她去吧”,便放了邢夫人一行人,还派人给他们安排住宅。
连方以仁这种性情的人物,这几日来因为李来亨和李过的义父子关系,经常往来于补帅的帅府,对李过的为人处世,也深感钦佩:
“补帅治理太原,宽和待人,口碑载道。补帅的亮眼处,皆在无人注意的默默无闻处,这才是不想着他人知功劳,而只知道做好自己的差事和本分。”
“刘师傅轻锐无双,我义父和他是好兄弟,真要到战场上的时候,轻锐岂会逊色于刘师傅?但是不到沙场时,义父就真是一个没有沾染几分俗气的人物。”李来亨也说道。
方以仁赞叹说:“确实如此……我几次去补帅帅府拜访,每次见到他,不是在办理公务,就是在读兵书战策。始终是一身的麻布衣衫,心无旁骛,连茶都不喝,只饮清水,真算得上一个神仙人物。”
李来亨笑道:“呵呵,只饮清水,只着麻布衣衫。这和咱们殿下倒是一样,殿下现在贵为一方霸主,除了衣服换上了咱们扬武蓝的新箭衣,依旧是粗粝与士卒共之……嗨,这点我是不行了,我能忍一时的清苦,可也不能日日让自己清苦到这般地步!”
“哈哈,其实府主的口腹之欲,也就是那样罢了。我在伯父幕中时,伯父每餐于明廷督抚中已算是非常俭朴,但也同样胜过府主近来鱼肉起码十倍吧。”
“你小子!”李来亨笑骂一句,将笔轻置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能把你们桐城方氏的厨子找回来?我也好尝尝你们这世代钟鸣鼎食之家,吃的是啥样货色。”
方以仁耸肩道:“我平生所好,不过美食、园林、古籍三样。将来天下平定,一定请府主尝尝苏州厨子的美味。”
“这督抚大员吃的东西,说不定还不合我口味嘞!”李来亨笑着说,“你知道惠世扬已被委了右平章事吗?”
方以仁听到此处,犹豫一会儿后说:“此前中原闯军在开封建政时,已提拔了在家丁忧的原詹事府少詹刘昌为礼政府侍郎,做过翰林的信阳人何瑞徵为吏政府侍郎,郏县生员李之纲为兵政府侍郎,牛启翁的同年举人赵颖为户政府侍郎,另一个启翁的同年安兴民为刑政府侍郎,洛阳举人徐尚德为工政府侍郎。这六政府侍郎全都是河南人,但这回闯王从陕西回太原,我也听说了正式设置的六政府尚书,多以陕西人为主。”
“殿下用人如积薪,颇有几分后来者居上的意思。”李来亨说道,“在开封设置的六政府侍郎,基本上都是河南人,也基本上都和牛金星有关系。牛金星现在已被封了左平章,但是殿下随即又封惠世扬做右平章,要重用陕西籍文官的倾向也很明显了。”
惠世扬是陕西清涧人,万历三十三年的进士出身,官至明朝的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资望远在一个落魄举人牛金星之上。
惠世扬是明朝的三朝元老,亲自处理过影响了整个晚明政局的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三大案,甚至还曾因为三大案的缘故弹劾过当时的首辅方从哲。
后来到天启年间,魏忠贤强行把早已被贬还乡的惠世扬也算进东林党里,把惠世扬编排成了所谓东林党一百零八将中的五虎将之一,称其为“天猛星霹雳火”,足可见惠世扬当时的资望地位。
李自成少年时,还在陕北做放牛娃的时候,就早已听说过陕西清涧这位明朝三朝元老的大名。所以他扫平关中以后,广罗人才,马上就想到了邀请因年老而在乡隐居的惠世扬参与构建新政权,而且一上来就给了惠世扬匹敌牛金星的右平章高官。
不过惠世扬年纪已经非常大了,他虽然接受了李自成的招揽,还说什么“天生老臣,以惠陛下”。可由于惠世扬的年纪关系,他很难处理日常政务,更多是起到了一个象征性的影响作用,而没有真正挑战到牛金星闯军第一文官的地位。
但宋企郊等人就不同了。
宋企郊也是陕西人,他是陕西乾县人。宋企郊是天启朝的进士,官至吏部侍郎,资望地位同样远超牛金星。
李自成平定关中时,宋企郊正在籍里闲居。他和年迈的惠世扬不同,既有能力也有精力,而且心怀不小的野心,为李自成在陕西招揽人才提出了许多建议,还依靠自己曾经做过吏部侍郎的背景,设法网罗了一大批曾在明朝做过中等以上官职的人才。
像被预定为礼政府尚书的巩焴,虽然具体来说是甘肃人,但在明朝甘肃人和陕西人区分不大,亦可算作“秦党”一列。
巩焴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官至陕西督学副使,是一个具有旺盛精力和真才实干的人物。闯军政权草创,具体的制度威仪,几乎都是由巩焴一手草定,他的能力当然不差。
新任的六政府尚书,多以在陕西投靠闯军的高官为主。这一批官吏,以宋企郊和巩焴为首,基本上都是陕西籍贯、进士出身,而且无一例外,都曾在明朝朝廷做过较高一些的官职。
相比较之下,原本开封时期的六政府侍郎,就是以牛金星为首,其基本特点是河南籍贯、举人出身,而且差不多都没有做过什么明朝朝廷的高官。
牛金星一心非要把自己和田见秀、李双喜当做什么牛党,然后又强行要把李过、李来亨还有刘芳亮,排斥成什么李党,着实无谓。
在李来亨看来,牛金星真要党争,也应该去找找宋企郊、巩焴这一群人吧!
他们这两派人,那才是真正有些明朝党争色彩的不同派系,一伙是“秦党”,一伙是“豫党”,一伙又可说是“进士党”,另一伙则可说是“举人党”。
想到此处,李来亨又不禁笑了起来,自己算不算是“楚党”的头子呢?
方以仁又评价说:“不过这位巩焴巩尚书,他提出说今后闯军要开科举,应该废八股而改策论,这个观点倒很高明。我看过他和新任礼政府侍郎姜学一一起写的新科举范文,名字叫定鼎长安论。其中战略见识且不说,至少在文字范式上,确实是比八股文自由多了。”
“哦?还有此事吗?”
李来亨对方以仁提到的这件事情产生了几分兴趣,没想到投降闯军的明朝官员里还有人要改革科举?
“嗯,巩尚书说应令诸生毋用八股对偶,俱用散文答题。其实江南那边,士林文人,也多有持此论者。只是八股取士,这是大明朝用了几百年的东西,虽然士人多认同有改易的必要,可是因为这一改,就要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事情,所以拖了好些年,也没见朝廷改易科举。”
李来亨心中知道,若让东虏夺取天下,他们只会邯郸学步,空喊清承明制,把明朝士人早已普遍认为有必要进行改革的八股取士,当成祖宗法制又维持几百年下去。
这倒不如让闯军,靠着起义军初立新朝的一股子锐气,直接把各种改革一步到位。
在李来亨看来,生孩子当然比救死人要容易,成效也要更大。
要中兴明朝,这是救死人,要以清承明,这是造一具殭尸。
而创建大顺朝,则是诞生一个全新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