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黑烟升起,火焰烧得木制房屋不断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由周王府改建而来的开封行宫,规模极大,火势虽经蔓延,但主要还是集中在宫城东南面的一角。
众人看到烟雾缭绕升起以后,不止是李来亨意识到这是太后寝宫起火,驻扎城内的许多守军反应速度还要更快一些,已经开始了救火的行动。
李过闻讯以后,马上就拖着一身病躯,只是简单裹了件轻裘就由亲兵搀扶着赶了过来。
他看到宫门前还聚集着很多赤袒上身的闹事乱兵,脸色陡然便难看了起来。
“咳、咳……”
李过气极咳出半口鲜血,马重禧向过去扶住监国,可是才上前半步,李过就摇手制止了他。
宫门两侧还树立着顺军的大旗,其中一杆已经被火烧断,残存的一杆旗帜低垂在岑寂缭绕的烟雾里。李过抬头望着那大顺军旗,然后把目光移向别处,最后停在那一大群三三两两聚集一处的闹事乱兵身上。
这时开封城的城墙上呜呜呜地响起了号角声,接着塔楼处也有人敲响了铜钟,当当当的敲了十几下,整座城市的人们,都意识到出大事了。
乱兵们瞥见李过的目光向自己射来,顿时吃了一惊,有的人从痴狂中回过神来,羞惭地将手中刀剑丢在了宫门前,有的人惶恐又慌张地向街道上逃去,但很快就被后续赶来的守军抓住,还有的人想说些什么顶撞的话,可在看到李过那哀痛深沉的眼神后,也都说不口来了。
“你们做了些什么!”
一抹阳光从云隙中透射出来,设在了宫门前的台陛上。
点点光斑,映着还在燃烧着的残焰,灰烬的味道发了疯似地涌入大家的口鼻间。
“放火来烧太后的寝宫……你们在干什么啊!”
李过嘴角还滴着鲜血,他的嗓音充满哀痛欲绝之感,怒吼与咆哮声中,都透露出一种使人感到无法振作起来的疲惫感。
监国确实受了重伤。乱兵们也都明白了这一点。
有人上前说话:
“……我,我们……我们听说罗颜清在宫中……我们只是想要抓住、我们只是想要见罗颜清……”
李过更加愤怒了,他把身上披着的轻裘都一把甩到了地上,双目中满是怒火。即便是闯营的陕北老兄弟们,也一次都没有看到过监国露出这样狰狞、震怒和失态的神情。
“是谁!是谁放的火!”
李过的质问让乱兵们哑口无言,没人敢于站出来承担这个可怕的罪责。而且许许多多的士兵,他们确实想不到火是谁放的了。
这把火,到底是谁放的?
他们只记得城中流传起了李来亨将罗颜清藏到太后寝宫的消息,不知道是谁先带头煽火,说是非要撬开宫室大门,一定要逼太后交出罗颜清,让她交代清楚曹营叛变之事才行。
这段时间来开封城兵变不断,闹事者又都没有受到应有的惩处。人们的心理界线,正在这种纵容中渐渐膨胀和逾越起来。
逼迫太后?
如此丧心病狂的行为,可当时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有问题。正相反,带头鼓动的人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谁了,可是被轻轻一鼓动,立刻就群情激愤失去控制,好像群氓一样妄图靠着汹涌人潮冲开宫门的人,不就是李过面前的这群乱兵吗?
岂可说是无罪的呢。
当、当、当……
陆陆续续又有更多士兵把自己的兵器扔到了地上,他们好像突然间从痴愚的集体狂热中清醒了过来。李过的哀痛质问,的确是让人们感到了深深的羞惭,事实上就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到行宫来找罗颜清也就算了,怎么突然间就放起火来了?
大伙无情,不管是烧到罗颜清,还是烧到高太后,结果都是这些普通士兵所能承担起来的。
嘶——
张鼐和党守素带着在城头巡视治安的一支人马最先赶到宫门处,党守素在城门上看到太后寝宫外升起浓浓黑烟的时候,心中就已经产生了极其强烈的不安感。他立即组织人手赶过来准备救火,却在半道上遇到了更早赶来的张鼐。
党守素的心中立刻被一种不可言喻的强烈不安感所充塞,他看着张鼐那紧张的神情,几乎不敢想象任何后果和可能性,只是用近乎于半哭半笑的表情问道:
“双喜哥……你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张鼐夹住战马下腹,高高抬起下巴,用鼻子看着党守素说:
“昨天和今天,都是我代玉峰叔负责开封城的治安。我一听到有人说行宫起了火,就赶紧带人赶过来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我有些紧张,这是太后的寝宫起了火吗?万一有事……万一有事,后果我简直不敢设想。”
张鼐皱起眉头,用力拍了一下党守素的肩膀,笑道:“瞎担心个什么劲儿?太后如果被火势伤到,我就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给你!”
党守素的心中盘旋起几个可怕的念头,但他再没有接着去多想,而是选择尽快做出所有补救的努力,跟着张鼐立即奔去行宫救火。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李过已经带人遏制住了火势。那些闹事的乱兵,在监国出现以后,也全部丢下了兵器,做出一副束手待擒的样子。
张鼐翻身下马,好像对看到这些乱兵出现在这里,非常非常震惊的样子。他瞠目结舌的模样,让党守素都觉得有些滑稽,张鼐两手摊开,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句“不可能”。
李过右手紧紧握拳,为了作战时握住长柄武器方便,他的指甲被修得极短,可此时居然也因为过度的愤怒而深深刺入了手掌皮肤之中,渗出星星点点的殷红血迹。
监国的副将马重禧和张鼐也是旧识,但他看着张鼐的眼神却并不友好。
“双喜,这些闹事的人……你认识他们是哪支部队的吗?”
张鼐好像被这个问题惊吓到了一样,他有些惊惶地向后退了两步,却被一名乱兵丢在地上的大刀绊倒,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不……不认识。”张鼐连呼了好几口大气,紧张地又重复了一遍说,“不认识……我不认得!”
远处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牛铨突然带着一群人提着水桶赶到。这位“小太师”行色匆匆,一件官袍已经被水打湿过半,他领着大批救火的士兵堵在了宫门处,看到李过、张鼐等人全在这里后,牛铨才“啊”的一声赶紧跪了下来。
“监国……监国殿下!微臣救驾来迟……微臣,微臣,若太后和晋王妃有什么事情,微臣是万死难辞其罪了……殿下!宫中有事吗?”
李过对牛铨招手,说:
“你是牛金星的儿子?启翁举荐你做开封尹,你赶来的倒很及时。”
牛铨听不出李过这话中的语气到底是好是坏,心中惊惧之下,头上顿时就流下大片的汗水。他深知自己身为开封尹,这几日来却一直没能惩处闹事乱兵,以至于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等地步,实在是万死难辞其咎,只好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说:
“微臣无能、微臣无能……微臣有心无力,以至于而今闹出这般祸事……”
大顺军以武制文,牛铨虽然是开封尹,但是真正掌管开封治安的,之前是田见秀,现在是张鼐,牛铨的权责实在有限,罪过其实并不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