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骑兵那野兽一般的嚎叫声随风飘来,不光是祖宽,就连曹变蛟也有点头皮发麻了,特别是看到又有一小队后金骑兵赶到后,两位心里都敲起了退堂鼓————原本在兵力上还占一点优势的,现在都变成一对一了,还怎么打啊?卢象升却不管他们怎么想,伸手从侍从手里接过陌刀,刀尖往前一指,厉声说:“对面的建奴就是正红旗的,就是他们阻断了张大人五万大军的退路,导致张大人所部全军覆没,小凌河尸骨断流!将士们,随我杀上去,用这些建奴的血祭奠小凌河畔数万将士的英灵!”
骠骑营放声狂喝:“杀!!!”
祖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声叫:“大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建奴的兵力不比我们少,打起来,我们是没有胜算的!”
曹变蛟也叫:“对啊,大人,建奴凶狠,跟他们正面硬拼,我们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卢象升看了这两位悍将一眼,说:“两位将军可领兵后退一里,给我军腾出战场来。”
祖宽和曹变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钱瑜则没有半句废话,大声下令:“老样子,排成四行,一个紧挨着一个往前冲,谁敢脱离大队去跟建奴单打独斗,老子用鞭子抽死他!”
骠骑营熟极而流的排成四行,每行一百五十骑,每一骑相距三米,排出四百五十米宽的正面,既留下了充足的挥舞马槊的空间,又没有留下太大的可供回旋的间隙,后金骑兵如果试图从两名骑兵中间穿过,十有八九是被两面刺来的马槊刺入肋部,一命呜呼。司号兵吹响号角,苍凉的号声中,六百名骑兵齐声高呼:“万胜!万胜!!万胜!!!”策动战马往前冲去,每一行都整整齐齐的,数百只马蹄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地面为之震动,初时不甚明显,但随着战马加速,那动静可就大了,仿佛战鼓狂擂!六百骠骑每前进十步就齐呼“万胜”,震天动地,呐喊声中,一股红色洪流朝着后金骑兵席卷而去!
祖宽和曹变蛟瞪大了眼睛。曹变蛟问:“祖将军,我们怎么办?”
祖宽狠狠一拳打在掌心,咬牙说:“还能怎么办?跟上!总不能扔下他们自己逃跑吧!”
曹变蛟说:“正合我意!”马槊一挺,带领自己那帮子家丁冲了上去。祖宽也带着自己那三百骑兵跟上,跟在骑兵墙后面往前冲,这样一来,明军冲锋的声势越发的浩大了。
明军居然敢抢先发动进攻,这大大出乎正红旗的预料,大家都愣了一下。看到骠骑营排成队往前冲,黑铁塔大笑:“这些明狗是怎么想的?排得这么密,给我们当靶子么?”
副将同样大笑:“是啊,排得这么密,我们闭着眼睛都能射中了!”
黑铁塔重剑一挥:“别废话了,冲上去,给点颜色这帮明狗瞧瞧!”一马当先冲了上去。正红旗上千人马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大声欢呼着,急先恐后的策马冲向明军骑兵的阵列。在他们看来,明军的阵列实在单薄的可笑,只消一撞就能撞穿,接下来,无非就是一场屠杀罢了!
当两军高速接近的时候,骑兵墙那相对要慢得多的速度再次证实了后金骑兵的判断————明军骑兵要维持完整的队列,速度必须放慢,而没有队列限制的后金骑兵则将马速提到最快,简直就是风驰电掣!随着一声天鹅哨响,冲在前面的后金骑兵擎起骑弓,弓弦颤响间,利箭划空而起,仿佛一张大网朝着明军骑兵罩落。明军骑兵中间传出战马的嘶鸣和士兵压抑的惨叫,一批骑兵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接着又是一轮箭雨,这次连跟在后面的祖宽和曹变蛟也遭了殃,好些家丁中箭倒下,看得这两位心脏直收缩。
骠骑营一箭不发,尽管他们也装备着威力巨大的复合弓。他们依然保持沉默,保持原来的速度,继续往前冲。后金骑兵大为惊讶,按说这两轮射击给明军造成的伤亡并不小,明军应该陷入混乱才对,怎么还是不声不响的像一堵墙一样压过来?他们射出第三轮箭,亲眼看到很多明军骑兵中箭倒下,这证明他们的箭并没有射到空气,可是,为什么这些红衣骑兵不怕,不乱?难道他们都是木头人不成!?
没时间多想了。双方都是高速冲刺,百来米的距离,留给他们放箭的时间也就那么十来秒,刚好够射三支箭。射完这三支箭,明军都近在咫尺了,后金骑兵不得不放下弓箭,抄起了长矛马刀,准备肉搏。骠骑营的号手再次吹响号角,所有骑兵放声狂呼,“万胜”呼声直上云霄,几百杆马槊齐刷刷的放平,指向前方!冲在最前面的后金骑兵看到一层层马槊朝自己直挺挺的撞过来,脸顿时就白了!他们的马刀、长矛甚至重剑都太短了,面对三米多长的马槊,那种心情……就跟以短小绵软著称的日本男子跟非洲黑叔比赛男性器官的尺寸差不多!最重要的是,对方是一堵墙一样撞过来的,他们每个人至少要面对两三杆马槊,三头六臂都招架不过来!
野蛮!
卑鄙!
面对骠骑营这种完全不讲理的打法,自诩“骑射无双”的后金骑兵只想放声大叫:“你们的打法是完全错误的!哪有你们这样打骑战的!这不合理!”他们至少能指出骠骑营十几二十处战术错误,比如说不射箭还击,看到对方撞过来也不规避不遵守交通规则等等,但是战场从来都不是讲理的地方,甭管他们服不服气,几百杆马槊就在那里,不增,不减;四堵骑兵墙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嘭!
两股红色骇浪毫无花巧的撞到了一起,人仰马翻,好些骑兵是迎相对撞,人和马都是筋断骨折,死得异常凄惨。但这样的倒霉蛋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后金骑兵是直愣愣的撞到了马槊上,锋锐异常的槊锋轻易的洞穿他们身上的棉甲,撕裂血肉,透体而过,巨大的冲击力让槊杆一下子绷成弓形,槊锋借着这股弹力从被刺中的后金骑兵体内拔出,带出一股股污血,被刺中的后金骑兵眼球凸出,不敢置信的看着胸部那个鲜血狂喷的创口,带着一腔震骇和不甘倒了下去。也有不少很幸运的避过了第一排马槊,从骑兵墙的间隙穿过,死里逃生,但他们马上就发现,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还有第二排马槊在等着他们,就算他们人品爆发,又躲过了这一排,后面还有两排呢!很多后金骑兵就这样撞死在那一层层马槊上,能够接连躲过四排马槊,安然无恙的从骑兵墙中冲出来的,实在是少得可怜。骑兵墙轰隆隆的往前辗压,骠骑营的骑兵根本就用不着刻意的去刺哪个,只要对马槊持平对准冲过来的后金骑兵,就会有人撞死在他们的槊尖上,这四堵骑兵墙像狂风一样扫过,所到之处,后金骑兵纷纷被挑落马,槊锋所向,一地死尸,仅仅是一个回合的冲撞,后金骑兵先前用弓箭给他们造成的伤亡就连本带利的还回去了!
所谓的骑墙冲锋,是近代骑兵一种新型战术,为波兰人所创。在此之前,骑兵的战术一直是以奔射为主,利用自身强大的机动能力和精准的箭法,像狼群一样撕咬着敌军,给敌军放血,削弱敌军的意志,蒙古军队的曼古歹战术算是将骑射发挥到了极致,打遍欧亚大陆无敌手。这样的打法让农耕民族很无奈,以步兵为主的农耕民族一旦在平原上遭遇游牧民族的大批骑兵,崩溃只是迟早的事情————比如说古罗马军队,就不止一次被帕提亚、萨珊的弓骑兵生生射垮。当然,他们也拥有很强的肉搏能力,用马刀、长剑、长矛等武器,马上马下都顾得到,一旦上了马背,就跟钉在上面了一样,任凭马匹怎么颠簸都纹丝不动了。这种轻装飞骑士被称为轻骑兵,在战国时代,令人惊艳的大赵飞骑就是以轻骑兵为主的。有轻骑兵自然有重骑兵,所谓的重骑兵,名副其实,一大特色就是重,人马俱披重铠,手持数米长的长矛,一旦发起冲锋,简直就是山崩地裂,无可阻挡,在我国的南北朝时代,北魏就没少面对柔然重骑兵的冲击,很多时候是一冲即垮,威力可想而知。至于欧洲重骑兵,那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了,那些骑兵整个就是一个铁罐头,全身上下用铠甲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眼窝,马匹同样也披着铠甲,连人带马重量超过半吨,其冲击力难以形容。不过重骑兵一大缺点就是速度较慢,铠甲实在太重了,再怎么健壮的战马也快不起来,而且冲了一次之后就很难再有余力冲第二次了,如果不能一次性的冲垮敌军,死的就是这些陷在敌阵中的重骑兵,因此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外国,一旦出动重骑兵,都是一锤子买卖,要么一举将敌阵冲垮,要么肉包子打狗,有去没回。游牧民族玩来玩去就这么几招,但几千年来,农耕民族一直拿他们没办法,两条腿的步兵,永远也跑不过六条腿的骑兵。自己也组建骑兵跟游牧民族骑兵对抗是最好的办法,问题是不管他们的骑兵怎么训练,骑术和箭术与游牧民族那些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兵相比,始终是有很大的差距,中国上下五千年,真正用骑兵打垮了游牧民族的朝代,也就汉朝和唐朝罢了。这是先天上的劣势,谁也没办法。
波兰是个农业国家,军事上的压力也相当大,曾被蒙古人血洗过,后来又与蒙古的金帐汗国对峙,战火不断,好不容易熬到金帐汗国完蛋,又来了更加凶猛的哥萨克骑兵,把大波波整得*迭起。一次次被揍成猪头之后,波兰人终于摸索出了对付游牧民族的骑兵的办法:让骑兵们排成紧密的队形,膝盖靠着膝盖,端着四五米长的骑矛冲锋!面对如此密集的队形,武艺再高强的骑兵也无从施展,一旦被撞上,就只有被穿成肉串的份!当然,如此紧密的队形也意味着一旦遭到弓骑兵的攻击,冲锋的一方必然死伤惨重,这就要求冲锋的骑兵具有良好的纪律和坚强的意志,要是死了十几个人就乱了套,也别冲锋了,自己人就先把自己人给踩死了!可一旦被他们冲上来,那冲击力足以摧毁一切,在跟瑞典人交战的时候,面对普遍装备短铳的瑞典骑兵,波兰翼骑兵只顾着端着骑矛向前冲,根本就不看被短铳打死的战友,瑞典骑兵还没见过如此不讲理的打法,一下子就被冲垮了。大波波的翼骑兵就靠着这一招纵横东欧,所向无敌,被哥萨克称为“恶魔”。
杨梦龙对那帮鸟毛骑兵也有所耳闻,在跟戚虎谈骑兵训练的时候向这个老头子提出了骑墙冲锋的战术。戚虎太清楚后金在骑兵方面的巨大优势了,正头疼呢,被杨梦龙这么一说,眼前一亮,马上组织人手进行演练。通过无数次演练对抗,他得出的结论是:手持骑矛如墙压上的骑墙式冲锋可以在最大限度上抵销游牧民族的骑兵先天上的优势,双方的战损比至少在一比二以上,因为游牧民族骑兵在那一层层密密麻麻的长矛面前根本就没有机会施展自己过人的武艺,他们或许能凭借自己过人的武艺杀死一两名舞阳卫的骑兵,但最终还是会被穿成肉串。想要克制骑兵墙,最好的办法就是骑兵墙,反正这一招也不是很难学。但就算这一招让游牧民族学过去了也不要紧,无非就是骑兵墙对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或者千二罢了,说白了就是拼人命,而人口稀少的后金和蒙古,拼人命无论如何也拼不过明朝的!
事实上,如果农耕民族跟游牧民族之间的战损比能维持在一比一,对游牧民族而言便已经是一场灾难了……
现在战场上的形势也证明这位老人的眼光是等的厉害,骑兵对冲,后金正红旗除了先前三轮箭雨给明军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之外,就再也没有能给骠骑营造成什么损失了。骠骑营犁田似的从他们中间犁过,而他们也一层层的翻倒,惨叫声和惊惶的呐喊声响彻整个战场!祖宽和曹变蛟彻底看傻了,傻愣愣的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场,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打仗。半晌,祖宽才失声叫:“建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经打了!?”
曹变蛟用力甩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到脑后,叫:“我不知道建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经打了,我只知道再不打,他们就要让天雄军杀光了!”正好有几名后金骑兵从骑兵墙中冲出,一个个面色苍白,似乎受了莫大的惊吓似的,小曹将军如获至宝,挺着马槊饿虎扑羊似的扑了上去。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二三十名关宁军骑兵已经抢先一步杀上,围着这几个倒霉蛋一顿猛砍,将他们砍成了肉泥!
手快有,手慢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