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龙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而在座的南阳官员也神情阴郁,大家的心情都非常糟糕。南阳现在的局面,是他们齐心协力,起早贪黑的经营起来的,看着南阳迅速富裕起来,大家心里都很有成就感。当然,他们也捞了不少钱,一些商人在做生意或者投资办厂的时候都会给他们塞个红包,他们的家属也办了工厂或者商铺,甚至跟一些商人合伙经营,这两年南阳财政有不少盈余,过年的时候也给他们发了奖金,这些都是合法的收入,虽然没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么夸张,但要维持体面的生活是很容易的事情,他们很享受这种一边过得风风光光,一边享受老百姓对他们真心拥戴的成就感。现在好了,南阳富起来了,有人眼红,开始把刀叉探过来了。
官场整人就那点套路,一个是能力问题,一个是作风问题。能力问题很简单,在你管辖的地方找出毛病来,证明你能力不行,直接让你滚蛋————没有毛病?小意思,想治理好一个地方不容易,想要把一个地方弄乱就太容易了,花点小钱派几个人过去煽动一通就出事了。作风问题比较损,放现代就是揭发对方包小三神马的,放在古代就不能这样干了,古代三妻四妾是常态,包小三还不正常么?得从对方的品行着手,挑一些陈芝麻烂豆子的事情出来然后无限的放大,将它归结对对方品行不端上,古代对品行是非常看重的,一个人如果品行不端,会被大家看不起,前途基本也就完蛋了。不过,搞笑的是,明末绝大多数官员的品行都不怎么样,品行端正的比牛肉面上的牛肉还少。南阳大力推行的改革,比如说建立纺织厂招聘女工、男女同校就读、大力推行义务教育等等,放在当时称得上是惊世骇俗,那些想将南阳从知府到知县通通换掉的家伙想要找到攻击他们的借口,实在太容易了!
吴永愤然说:“朝廷里出了小人!杨将军和各位大人为了治理好南阳,劳心劳力,咱家都看在眼里的,他们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行,咱家再进一次京城,说什么也要将南阳的实情跟告诉圣上,还各位一个清白!”这个死太监也挺辛苦的,九月的时候跑了一趟北京,替河洛新军向朝廷报捷,又逗留在京城一带替南阳招募了技术人员和几名外国传教士,十一月才回到南阳,现在又要跑一趟了,天生就是个劳碌命。
杨梦龙冷笑:“没用的,公公,就算你跑十趟也没用!圣上知道了实情又能如何?那么多人被南阳的油水迷住了心窍,他们要瞒着圣上整垮南阳实在太容易了!”
吴永叫:“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我们的心血毁掉不成!”他颓然坐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念叨着:“南阳技术学校,多好的学校啊!那里可以培养出精通农工、算学、机械、水利、天文、理财等等非常重要的人才,国家多缺这样的人才啊,为什么他们就是容不下这样一所学校呢?”
杨梦龙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当屁股决定了脑袋,再荒唐的事情他们也能做得出来。”他拍拍手,笑着说:“好了,各位,都别哭丧着脸了,开心点!天大的事情,等运动会结束后再说,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举办好这次盛会,一来庆祝河洛新军凯旋归来,二来,也为张大人送行,他明年就要到登莱就任巡抚了,用这样一场盛会庆贺他的高升,再合适不过了!”
————平定登莱叛乱后,由于登莱已经被彻底打烂了,田园荒芜,民生凋零,没有人愿意到那个倒霉的地方当官,因为在那里想做出成绩实在太难了,万一出了篓子,肯定得倒大霉。杨梦龙向崇祯推荐了张桐,本来一个小小的知县还入不了崇祯的法眼,接到推荐后,崇祯特意查了查张桐的履历和政绩。不查还好,一查吓了一跳,哎哟,这哥们不错啊,在他的治理下,舞阳的人口从崇祯二年的三万来人一下子窜到了八万多人,所交纳的赋税也从两千五百两银子一下子甩到了九千一百六十八两!在古代,如果小县交上来的赋税超过了五千两,朝廷的第一反应不是欢欣鼓舞,而是赶紧派人到那里去看看那位仁兄是不是弄得民不聊生了……没办法,古代的生产力就这么低。崇祯自然也让锦衣卫下来查了,调查的结果就是舞阳没有民不聊生,反而越来越红火,开垦出来的田一年比一年多,粮食产量一年比一年高!对于这么一位既会搞生产搞经济又会帮朝廷搞钱,还两边都讨喜的天才,崇祯当然得往死里用,一拍桌子,行,张桐,你那个知县别当了,到登莱去当巡抚吧!
张桐却没有半点高升的欣喜,只是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事实上,他并不想离开舞阳,离开了舞阳,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他可不敢指望在登莱也能碰到一个能主动帮他刷政绩,让他躺着什么都不干也有源源不断的商税送上门来的杨梦龙。
本来大家对南阳第一届运动会颇为期待的,但是出了这多糟心的事情,大家也兴趣大减了,各自叹气,都不知道明年该怎么应对。
杨梦龙却知道,明年明朝的天要塌下来了。是的,天真的要塌下来了,崇祯六年,洪承畴、曹文诏向盘据在西北的流寇发动一次比一次凌厉的围剿,流寇无力招架,先是逃到山西,在山西也无法立足,又被赶到了中原,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本来河南就天灾频繁,农业连年失收,饿蜉骗野,再加上沉重的赋税,老百姓已经快活不下去了,二三十万流寇流窜入中原,等于是将煤矿里扔凝固*,中原百姓群起响应,流寇滚雪球般壮大,横扫河南、河北、安徽、湖北,把老朱家的祖坟都给挖了,张献忠更是窜入四川,无人能制,后来在四川与清军反复拉锯,导致四川赤地千里,几乎变成了一块死地,现在的四川人基本上都是在清朝和民国从山西、湖广等地迁过去的,原住民已经被杀得所剩无几了。这个巨大的雪球轰隆隆的辗压着一切,中原大地为之震动,最后它只是轻轻一碰,早就被掏空了根基的大明王朝便轰然倒下,化作漫天尘埃……其实现在这种不妙的兆头便已经相当明显了,就在今年六月,洛阳孟津县黄河决堤,受灾者不计其数,这些衣食无着蓝的灾民都是流寇的潜在兵员!都火烧眉毛了,那帮家伙不想着如何灭火,反倒挖空心思想要从南阳身上榨点油水出来,杨梦龙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只能说明朝真的是一个很有作死精神的朝代,王朝不灭,作死不休!
不作死就不会死,作死我就一定要弄死你,想玩,我就陪你们玩铺大的!
杨梦龙回到将军府,让人去把王锐和秦迈叫过来,自己则在地图上写写划划,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
王锐和秦迈气宇轩昂的走了进来,抱拳行礼:“参见将军!”
杨梦龙扔下炭笔,站直了,看着这两位,沉默了半晌,问:“你们跟着我,都有三年了吧?”
王锐说:“回大人的话,有三年了!”
杨梦龙有些无奈的说:“我这个人呢,不是很会用人,对你们的安排多有不合理的地方,委屈你们了。”
王锐和秦迈相视苦笑。他们在河洛新军里的位置确实有点尴尬,空有一身本事,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猎骑兵那边有许弓带着,这货是挖坑设伏打黑棍的高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枪骑兵有钟宁和曹峻,这两位配合得天衣无缝;步兵的人才更多,韩鹏、薛思明、王铁锤、徐猛……随便哪个拎出来都能独当一面,对于一支只有八千来人的部队来说,河洛新军的猛将确实有点过剩了。当然,最最要命的还是杨梦龙弄出来的那个鸟毛参谋制订,每个千户手下都有十几位参谋,这些参谋打仗或许不行,但是胜在头脑灵活,每一仗之前他们都会充份搜集、归纳各种情报,预先评估风险,考虑开战后可能会遇上的各种困难以及敌人可能会使用的阴招损招,往往一次制订好几套不同方案给主将挑选,而主将则从中挑出最稳健、风险最小的那套方案,按照这类方案去打,就算没打赢部队也不会受到太大损失。他们没有这份素养,不适合去当参谋,但步兵骑兵都没有合适他们的位置,所以只能不尴不尬的跟在杨梦龙身边,当一个亲兵卫队队长。
杨梦龙说:“我知道你们的理想是纵横沙场,建功立业,让你们当个卫队长实在太委屈你们了。”
王锐说:“大人千万不要这样说!戚老的安排非常合理,军队里历来是能者上弱者下,我和秦迈的能力不如薛大哥、钟大哥、曹大哥他们,当个卫队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杨梦龙说:“但是人终归得往高处走,不是吗?”
秦迈惊恐的问:“大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该不会是想赶我们走吧?”
杨梦龙一个爆栗子甩了个过:“想什么呢!我虽然不是很会用人,但是也看得出你们都是有勇有谋的热血男儿,我怎么可能会赶你们走!”
秦迈嘿嘿一笑:“不赶我们走就好,我真怕大人你不要我们了!”
杨梦龙说:“傻话!”迟疑了片刻,说:“王锐,秦迈,我要做一件大事,想请你们帮忙。”
王锐和秦迈肃然拱手,说:“大人想让我们做什么,只管下令就是了,千万不要说出请我们帮忙这种话,这样会羞杀我们的!”
杨梦龙说:“我说想请你们帮忙,是有原因的……这件事很危险,万一失败了,你们身首异处都算好的,被千刀万剐也不是没可能,连我都会性命不保!”
秦迈眉毛跳了跳,王锐面色微变,问:“是什么事情,关系如此重大?”
杨梦龙叫他们过来,指着地图说:“我想让你们挑选一些得力助手离开河洛新军,到这里召集流民,组建一支军队,把这一大片地区都给我拿下来!”
秦迈骇然:“大……大人,这是谋反啊!”
杨梦龙咬牙说:“跟谋反差不多了,但是我把这一大片地区拿下来不是要推翻这个国家,而是要救这个国家!你们也知道了,南阳富裕起来,很多人都眼红了,他们会不择手段将南阳从我们手中夺走,而以我们的力量,根本就无法与他们抗衡!如果我们失去了南阳,千辛万苦才在南阳安下家来的二十几万流民就算是没活路了!”他烦躁的走来走去,大声说:“中原已经是饿蜉遍野,民不聊生,一旦流寇窜入中原,马上就会燃起遍地烽火,将整个国家化为灰烬!那帮蠢货是看不到这些的,他们只想着怎么捞钱,怎么多收一点税,这个国家是死是活,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就是国家亡了,换了一个朝廷他们也照样当官!可我们不能不在乎,国家亡了,我们就要粉身碎骨了!”
王锐和秦迈骇得倒退几步,神情惊怖。虽然明朝现在的形势确实很不妙,但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些都是暂时的,大明只要圣君在位,任用贤人,很快就能挺过去,但是杨梦龙却明确告诉他们,明朝会亡,这片土地将会被无边的血色淹没!如果是其他人说这话,他们最多当笑话,但是,杨梦龙的话他们不得不信,不敢不信!
王锐稳定一下心神,决定干了。河洛新军里的牛人太多,竞争太激烈了,以他们的本事,想要出人头地并不容易,现在有一个绝好的机会,一旦成功了,他不仅能出人头地,立下天大的功劳,更会让后人铭记,不搏一把怎么行呢?他沉声问:“大人,我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