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现在有点二零零二年的感觉。
那一年他捡了一只野猫,养了两个月之后猫也是逃了,某一天早晨他打开房门,又看到了这只猫领着一窝十一个小猫咪外带个奸夫懒洋洋的趴在自己面前。
不过这次情况更加糟糕了,刚放出疤脸一呲牙,这六七十号叫花子呼啦的一下居然全跪下了,乱七八糟磕着头,叫嚷着什么的都有,浓郁的陕西口音听的宋青书脑袋都大了几分,不过所有人一个中心思想。
求收留!
“俺会刷盘子,收下俺吧!”
“我吃的比耗子还少,干的比骡子还多!”
“俺也愿意为奴未婢,对大老爷忠心耿耿!”
听着这吵闹,附近的街坊邻居亦是看热闹的探出头,在一旁指指点点,开店这个年代可最注重口碑,被乱七八糟的叫花子围在中间成何体统,谁还愿意来吃饭了?疤脸那是又惊又怒,气的硬朗的脸上刀疤似乎都跟蚯蚓一样活了过来抽搐着,指着巧儿鼻子就怒吼道:“你干的好事!”
不过跪在最前头的巧儿却是一言不发,仅仅是把头磕的低低的,还死死拽着想跑的小宝。说不动巧儿,疤脸又是拎着刀指着一大群叫花子暴怒的吼叫道:“都给老子快滚,我家掌柜的拜把子兄弟可是张捕头张虎爷!再不滚蛋让你们通通吃牢饭去!”
疤脸那股子军汉威风真是仿佛老虎一般,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那怒气勃发时候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前头疤脸眼皮底下的叫花子就感觉自己被食肉动物盯上一样,后背发毛都,可这些叫花子却仿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一般,任由宋青书和疤脸两个叫骂,说什么也不走。
僵持了半个多点,日头越来越高,眼看着早饭点可都要到了,这要是让顾客看到了多影响形象?叫张献忠也来不及了,并且一大早上一大群捕快上门同样影响名声,这些官狗子名声比叫花子都臭呢!被逼到实在没办法,宋青书无比悲催的大吼一声。
“都愿意给老子当奴才是吧?行,老子都收下!”
一群叫花子顿时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欣喜,然而没等他们高兴完,宋青书又是气急败坏的叫嚷着:“现在听老爷我第一条命令,都给老子滚回你们待着的窝棚等信,我不发话,不许再出来!”
这话一出所有花子又都傻了。
服务行业不好干,又苦又累还得受人脸色,宋青书后世有的饭店一个月三四千招聘服务生,比坐办公室的工资都多了,可年轻人还是不愿意去!可这年头却不比太平年月,人都饿死了,有口饭吃已经是天堂了,宋青书这小店虽然活累点,可伙食还算不错的,听背着袋子米回去的巧儿一说,几乎所有叫花子都心动了,给人当奴仆虽然憋屈,可是死亡面前,谁还顾得上这些了?不自由宁勿死,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得到的!
而且这时候西安城的乞丐也不比朱存彪在的时候了,厉害点的乞丐要不都去当了打手,地痞喽啰,要么被抓了,要么离开西安城,剩下都是他们这些老实巴交走不远的,更倒霉的是朱存彪作的孽反倒让他们都承受了,被勒索狠了的各个小店店主,买卖人恨他们都入骨了,见了叫花子别说赏点吃的,干脆直接放狗咬。
这些日子要饭的被饿死,狗咬伤口感染,被打死的已经有二十多号了,要饭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再这么下去他们也早晚得饿死,如此,这伙要饭的这才拼了命到宋青书家门口,苦苦哀求做人家奴仆,为了求口饭吃。
可如今,宋青书这话让他们真是进退为难了,谁知道这货是不是在骗他们啊?一个个犹豫不决,跪在地上滚也不是,留也不是。看着这群乞丐木讷的模样,宋青书又是气的大叫。
“怎么?本老爷第一道命令你们就不听了?”
“反正店在这里也跑不了,大不了我们明天再来,要不今天,大家先回去吧!”巧儿也终于开了口,小声和狮子头商量着。
狮子头这货颇有心机,咕嘟一个头磕在地上,也不和后面人通气,率先叫嚷着“听老爷的!“”第一个散了开,一下子明白这是要给将来的主人留下好印象,其他几个零头的花子也赶忙磕头大叫,率先离开。看着领头的都走了,后头憨憨傻傻的叫花子们也是没了胆气,三两成群也是磕了个头,啥都没敢说也跟着散了开。
没想到狮子头会玩这一手,愣了愣神功夫一大群叫花子已经散开了,把巧儿和小宝落在了后头,低着头两人也是想赶紧走,冷不防这时候宋青书却是在背后冷哼一声:“你俩留下!”
小宝也知道惹了多大麻烦,腿一软就想跟着跑,谁料到这一会巧儿却是咬着嘴唇,硬拽着他衣服角没让他跑,拖着他跟着宋青书进了店来。
疤脸是气得直哼哼要去找鞭子,给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小贼好好来一通教训,不过宋青书却是伸手制止了他,虽然态度也不是很好,勉勉强强没骂人,让哆哆嗦嗦的两个小贼去了后厨好好清洗干净,然后换身衣服回来接着干活。
五个人加紧忙活,可算在客人上门之前把早晨的准备工作做的差不多了,宋青书还在后头烤着面包与蛋糕,采薇拉着巧儿已经是笑容满面等等候在了门口,随着第一个书生登门,一声清甜的欢迎光临响了起来。
…………
这一个上午可算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叫花子忐忑的在附近巴望着,除此之外叫花子没有再组织一次堵门,还有巧儿和小宝两个虽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好歹没有出点什么大的差错。
忙碌一直进行到下午一点左右,各个衙门又变的忙碌起来,宋青书的小店也算喘过一口气来,采薇是累的不行,宋青书又赶紧拿了两块蛋糕哄着她去楼上小睡一会,在下楼,店门却已经被疤脸关上了。
满是狞笑的双手不断揉着一根鞭子,疤脸骂骂咧咧的把巧儿和小宝两个都逼到了墙角,小宝是吓得连哭带叫,扒着墙恨不得飞出去,巧儿这小女贼却是一言不发把自己弟弟护在身后,虽然也怕到了极点,却是一声不吭。
“怎么回事?”宋青书忍不住皱了起眉头,快步赶了过来。没有回头,生怕两个小贼再跑了一般,疤脸却是大笑着说道。
“可算你这傻子有了精明点的时候,早上骗开了那群要饭的,还让两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再干半天活,现在好了,至少能清闲两个时辰,现在收拾了两个背主的叛徒,麻绳一捆,拎出去就卖了!一会再找张黄虎,把那群叫花子来个一锅端,娘的,赶堵老子的门!”
真不知道疤脸这伙怎么就对当人贩子这么情有独钟,宋青书真是无可奈何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先把鞭子放下!”
“现在你还想袒护这俩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次疤脸还真是火了,回头暴怒的对着宋青书咆哮着。
跟这货是没法沟通了,宋青书干脆回头一仰脖:“采薇!!!”
真是一物降一物,疤脸这伙有本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像个孙猴子,偏偏就受不了采薇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气得直哆嗦瞪了宋青书一眼,疤脸干脆怒声把鞭子摔在了地上,跑到树底下蹲着去了。
“都过来!”
宋青书也没去理他,自顾自走到了院里的破桌子前坐了下去,对着两个小贼又招了招手,小宝那小男孩是哆嗦的不敢过来,巧儿也是犹豫了好一会,这才硬拉着小宝过来,胆怯的站在了宋青书对面,也不敢坐下。
“说说吧?老子是短你们吃的了?还是差你们穿的了?老子给过你们机会,让你们走,你们可真够行的,跑了不说,还偷了老子的东西!信不信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把你们丢到关服大牢去?”
宋青书是真有点生气,谁回头被反咬一口不生气?前天要不是实在不想看疤脸那得意的模样,宋青书真去追了,眼看他怒气滔天的模样,小宝居然扑通一下跪下去了,说出了宋青书不可置信的话来。
“老爷,我说了我不想跑的,是我姐非拉着我跑的!是她,是她提议偷您的东西,要卖你就卖她吧?别卖我!”
“哼哼!”树底下的疤脸又是不屑的冷笑一声,巧儿剧烈的哆嗦了下,居然没有反驳什么低下了头,宋青书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巧儿通红的眼圈,头一次他还真为这小丫头不值,她千难万险偷回块肉,给这小子吃了,结果需要时候他连维护都不维护一下,反倒是倒打一耙。
语气终于轻柔了一点,宋青书又是无奈的问道:“说说吧,你和那群叫花子又是什么关系,干嘛偷米给他们,还带他们来堵老子的门?”
艰难的长了张口,好一会,巧儿才吞吞吐吐的回答道。
“他们是,是乡亲!”
…………
很狗血很老套的故事,父母早亡,巧儿是靠着同村人接济这才艰难存活的孤儿,后来狗县官过来逼税,逼得整个村儿实在活不下去了,她拉着她们家唯一的男丁小宝也汇入逃荒的行列。不过巧儿的故事虽然老套,却是整个大明朝北方的一个缩影了!书生笔下轻飘飘一句饿殍遍地,白骨盈野。这无奈的末世却岂是这两句所能描绘得出的?
一个村大约三百七八十号人,逃难混进西安城的也就剩下四十多号了,再加上原本一些老实巴交没出路的乞丐,一共早上这六七十号人堵住了宋青书的门,男女老幼还都有,不过最小的也有十三四岁了,最老的不过五十多,年龄太大的还有身体太弱的早就在逃荒路上被淘汰掉了。
说是乞丐,这些人更多的还是在激烈的土地兼并中可怜的失地农民,也正是因为一起逃难,虽然不见得真受过照顾,不过一两次倒下时候拉自己起来的手,已经够巧儿这傻丫头不惜冒着极大危险为同乡党偷米了。
“你还真是疯了!”
搬了一张桌子,眼看着宋青书把笔墨摊开,似乎要一个个的记名了,疤脸又是恼火的摇着头,拍着桌子无奈的叫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