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张轩就被请进来了。
张轩行礼过后,将一纸文书递了上去,说道:“末将奉大帅之命,向闯王奉送文书。”
张鼐接过,递给李自成。
李自成打开一看,顿时眼睛一亮,只见最右侧竖着写着三个大字:“劝进表。”
李自成匆匆一看,深吸一口气,维持住脸色不变,将这劝进表递给了牛金星。牛金星也大吃一惊,随即一看,只觉得这文章写太烂。
劝进表就是一个套路,先将某人如何如何英明神武,天下又如何如何的混乱,非某人不行,某人不当皇帝,天下就过不下去了。再说什么什么祥瑞,说明天意如何。
套路是一个套路。
但是要看谁写的。
很抱歉,这劝进表是张轩写的。
张轩既缺乏文笔,又缺乏诚意,其中很多地方,大段摘抄其他劝进表之中的文字,让牛金星看得很眼熟。
不是张轩想逞能,而是如今曹营之中,大多数文士都被吉珪,陈绍先牵连了。一时间找不到人代笔。而罗汝才也不懂这个,不过罗汝才很信任张轩,觉得张轩是一个大才子。就指定张轩写了。
张轩只好东拼西凑出这一篇文章。
如果不是绝对敷衍,张轩恨不得拿一个信封,封一张白纸,在信封之上写上劝进表三个字。
不过,这种政治文章,有时间需要文笔,但是更重要的是谁送来的。
这封劝进表,是张轩写的,但是却是以罗汝才的名义送上来的。对李自成来说,就是天下最好的文章了。
“罗兄,真愿意尊我为帝?”李自成努力平静自己的情绪,已经带出几分颤音。
“闯王愿意听真话,还是听假话?”张轩说道:“如果想听假话,就看劝进表上的,如果想听真话,就听外臣说来。”
“好,张先生请讲。”李自成从不将张轩当成纯粹的将领,而是会打仗的文官。
“闯王登基之势,我家大帅即便不愿意,也不行吧。今日奉上这一封劝进表,是为义军的大义着想,闯王您无情,但大帅却不能无义,不能不念及这么多年死在官军手中的兄弟们,故而想与闯王来一个君子约定。”张轩说道。
“什么约定?”李自成说道。
“我家大帅本无意于天下,也没有与闯王争的意思,不过被闯王逼得不得不争一争了。当年刘项约定先入关中为王,而我们如今约定,如果闯王先下北京,我家大帅,束手入朝,交出兵权,颐养天年。”张轩说道。
“听闻当初张将军就为罗帅献上取江南为根基之策,”李信说道:“想来曹营已经准备攻江南了,若我闯营不攻北京,改攻南京,又当如何?”
“这就是我家大帅为什么尊闯王为帝了。”张轩说道:“闯王大典之后,我曹营就大军东出,湖广之地,都归闯王,就请闯王高抬贵手,这江南让给我将大帅。”
李自成就想张口答应下来,李信再次抢先说道:“此事,暂且按下,如果你家大帅占据南京,闯王占据北京,又当如何?”
“还能如何?明失其鹿,天下大乱,高才疾足者先得之。我将大帅自然愿意与闯王会猎中原。”张轩说道。
张轩的话里面虚虚实实的,很多根本就是信口雌黄,反正张轩只是想确定曹营进攻江南不受闯营掣肘。而且历史上李自成选择了先西北,再攻京师,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李自成选择这个。
这一次增加了曹营的变数之后,张轩努力想要让李自成按照原来的历史走相走。
而且在大战略之上,也没有什么可欺骗,大多都是阳谋,说实话比较好。
“罗帅,就这一个条件吗?”牛金星问道。
“只是最重要的而已。”张轩说道:“只要这个达成,下面的事情,就好谈了。”
很多都不用说,花花轿子人抬人。想来罗汝才尊李自成为帝,李自成还不封一个王给罗汝才,就太小气了一点。
“此事关系重大,容我细思。”李自成这个时候,也冷静下来,说道:“张先生,先下去休息吧。”
“还请闯王抓紧时间,我来的时候与大帅约定过时间,如果回去的迟,惹什么误会就不好了。”张轩的话里面隐隐约约带着一些威胁。
“放心耽搁不了多长时间。”李自成让人将张轩送下去。
张轩一走,牛金星立即行礼说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罗汝才臣矣。”
李自成也很高兴,不过他也知道,罗汝才不过让个虚名,有一个台阶下而已,笑道:“不过是虚名而已。”
“不。”牛金星说道:“君臣名分一定下来,将来以大势压之,有得是办法收拾罗汝才。只是先放一放而已。”
“如此说来。”李自成说道:“牛先生赞成了。”
“正是。”牛金星说道:“张轩自以为有人之智,如今看来不过如此。乱世之中最重要的,一为兵,一为粮,江南在明初的确是富庶,盛产粮食,而今湖广粮食已经不弱于江南,江南多桑田棉田,稻田已经远远不如国初了。而今大帅已有湖广大半,居江之上游,自古立有江南者,必守上游,无上游则不足以立国,晋之灭吴,先灭蜀,楼船东下,一片降幡出石头。而今陛下居湖广之粮,再攻秦,取秦之锐卒,收三边之将士,专攻攻京师,京师一下,天下传檄可定。即便罗汝才冥顽不灵,占据江南以抗王师,到时湖广大军顺流而下,北方大军直取扬州,江南可守乎?”
“而如今,正名分为最急之务,崇祯昏庸,天下皆知非天下之主矣,然闯王四方征战,不能正名分,定分止,恐失天下英雄之望,罗汝才劝进,则天下人必以为陛下乃百万义军之主。人心归附,何惧区区曹营。”
“允之可也。”
李自成听牛金星所言,心中满色得意,不过努力不表露出来。
“东虏若何?”李信说道:“自万历以来,东虏以一隅敌天下,数十年矣,固然有朝廷昏庸无道,然东虏战力不容小窥,我思张轩为何定要取江南,可能是因王朴平边策之意。”
“平边策?”李自成没有听过这东西。
“宋时,宋太祖取天下之计,因契丹在北,故而‘先南后北,先易后难。’张轩恐怕视东虏为强敌,故而先南后北,先易后难,江南民风柔弱,易于征服,长江为天险,一下江南就是偏安的格局,如果东虏为强敌,与我军战于北方,罗汝才恐怕趁势全取南方,全据江险。到时候以太祖北伐之策,这恐怕才是张轩的本意所在。”
“让东虏牵制我?”李自成冷笑道:“东虏素无大志,入关数次,不敢占寸土,不过返回关外而已,如此就知道他们没有久居关内之心,再则区区小族,不过十万男丁,即便再精锐能打几战,数战之后,恐怕就要举族带丧了。又怎么能牵制住我。简直是痴心妄想。我本来以为张轩有何阴谋,如果仅仅是这样,许了他,又如何,不过将江南暂时寄放在罗汝才手中,数年而已。等北方大定,大兵南下,我就不信罗汝才还能翻天。”
李信感觉到此刻的李自成有一些骄傲了。但是就他想来,也不觉得东虏是什么大敌,想来收复三边之后,整顿边防,不说覆灭东虏,拒敌于长城之外,还是能办到的,到时候腾出手来,攻江南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