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圣京。阮香、阮君、吴忧、呼延豹、水凝、吕晓玉。
黄土坡之战结束后,阮香决定将队伍分成两拨。杨影、齐信、钱才等率领淄州队以及骑马步兵赶回灵州,见机行事,扩大队伍。阮香等人带着骑兵队继续上京。婉辞了薛牧为他们请功的要求,众人便匆匆分手。薛牧报给朝廷的奏章自然也很不小心地将青龙佣兵团轻轻带过,重点描述自己如何深谋远虑、如何定计、如何设伏杀得几股悍匪苦爹喊娘,落花流水,匪徒数目自然夸大了好几倍,从此燕州京畿再无匪患云云……
因为几股较大的山贼遭到毁灭性打击,其他山贼暂时也不敢活动(薛牧剿灭‘黄蜂’等山贼后意犹未尽,又征讨了几股较小的山贼),所以上京的阮香等人差不多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京城。本来阮香的意思是自己只带几个人上京就行,后来拗不过众人,只得带上骑兵队作保护,水凝觉得京城比较好玩,所以也没有回灵州,而是缠着阮香来了京城。吕晓玉在黄土坡一役立下大功,阮香将他升作骑兵队副队长。
圣京位于周帝国中心略靠南边的位置,处在开州、燕州、徽州、淄州、柴州五州包围之中。京畿地区四面山河怀抱:宽阔的白江分开了西面的徽州、西南的开州,形成天然屏障,大山隔断了与其它三州绝大部分道路。通往京城陆路有两条——北方大路通往燕州,被昌平关扼守,东南方大路通往柴州,被太平关扼守,现在两关均为张静斋控制,两处都驻有重兵把守。阮香一行人通过昌平关进入京畿地区,又赶了几天路才到达圣京。
圣京经过了阮氏王朝二百多年的经营,自有一番雄伟气象。巍峨的城墙,宽阔的护城河,富丽堂皇的宫室建筑,宽敞笔直的街道,无不显示出泱泱大国的气派。城内又分内城和外城,内城又称皇城,皇室成员住在里面,驻扎御林军,外城便是以圣京的外城墙为界,驻扎禁军。外城又分四个区,北区住的都是显贵重臣,南区住的是地位较低的官员和贵族,东西两区是平民和商人的聚居地,市场也设在东西区,称东市和西市,一些低层官员有的也住在这两个区。
骑兵们在城外专门为佣兵划出的一小块地方驻扎,那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佣兵团。阮香等人从东门入城,按辔徐行,准备在东区找一间旅馆住下。阮香在这里住过多年,便充当导游,向众人解说京城风物,众人除了阮君小时候住过京城,其他人都是头一次到京城,都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东问西,不时一惊一乍,典型的乡下土包子进城。众人谈谈笑笑,不急不缓地走在繁华的大街上。
忽然前面路口处銮铃响起,一匹白马驮着一人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眼看白马就要撞入阮香他们的队伍中去,吕晓玉眼疾手快,伸手揽住白马的缰绳,但是白马前冲力道太大,居然将他从马上带飞起来,这时呼延豹已经下马,大喝一声,双掌推出,竟硬生生将奔马推开数步。
吴忧轻轻接下吕晓玉,忽然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失声道:“啊!你是……”吕晓玉脸上一红道:“别说!”此时阮君离得最近,见两人好像在打哑语,问道:“怎么了?”吴忧忙道:“没什么,还好没有受伤。”众人视线移到马上的骑士身上,看是谁这么大胆,就在大街上纵马。当时法律规定除了报告紧急军情的红翎骑士、递送紧急文书的绿翎骑士,任何人不得在大街上纵马奔驰,否则要处以鞭刑和罚金,没收马匹,若是伤人毁物,处罚更重。
那白马十分神骏,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身体极为高大,看样子像是梦多所产的骏马,比周国本土产的马更加高大英武,周国内只有一些高官显宦才有这种马。这时候马已经停了下来,任凭主人怎么催促都不肯前进一步,好像被那个力气大得不像人类的呼延豹给吓住了。再看马上的骑士,竟然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而且一看就知道不是周国人。她脸色异常白皙,金色的鬈发垂到肩上,蓝色的大眼睛犹如盈盈秋水,玫瑰色的嘴唇,肌肤丝一般的柔滑,穿的衣服是周国的流行样式,头上用一个金色的发箍箍住头发,由于骑马奔驰,头发已经散乱,显得十分狼狈。脸上的神色又是惊慌又是焦虑,不停地催促坐骑。可是那马也犯了性子,任凭她怎么鞭打,硬是不肯前进一步。
纵是整日看见阮香姐妹这样的美女,众人还是被这少女的美丽所震撼。阮君低声对阮香道:“是梦多人。”她游历四方,在很多地方修行过,因而认得。
阮香点点头,自己虽然听说过外国人长得跟周国人有差别,没想到差别这么大,肤色、头发、眼睛都跟周国人大不一样。
这时候从那少女刚才奔出来的路口有十几个人追了过来,一下便把少女围在中间。为首的是一个打扮的十分花俏的恶少(当街追美少女的肯定是恶少了,要不哪儿来的英雄救美呢——情节老套,大家多包涵),现在正大口地喘着粗气。本来盯上了这么一块肥肉,没想到小妮子警觉性还挺高,也不管什么法律,一见不好,打马就跑,要不是她路径不熟,还真要闹个鸡飞蛋打。
恶少整理仪容,摆出一个自认为最帅最迷人的笑脸,色咪咪道:“小姐,不过是请你喝杯茶嘛,大家做个朋友,你跑什么呀?”
少女脸上因为气愤,白皙的脸色透出一抹嫣红。她本来是瞒着父亲偷偷跑出来玩的,还把国内刚送来的一匹骏马给骑了出来,不想刚在东市逛了一会儿就遇见这帮无赖,还好她见机快,发现不好,上马就跑,可是还是被追上了,她用带点儿外国口音的话回答道:“你不是好人!你的茶水里面有药!”
恶少这才知道是茶水出了毛病,暗自纳闷,自己以前用这种药茶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女子,怎么这次就被人发觉了呢?既然诱骗不行,只好用强了,嘿嘿,这又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好像更有乐趣呢。眼睛迅速往周围一扫,见没有巡逻的禁军,只有几个穿着平民服饰的人(阮香等女子以轻纱蒙面),想来不必担心。于是“哈哈”一笑,给自己壮胆,色色地道:
“小妞,你放聪明点儿,我爹爹是当今太常大人,今天你跟了我便罢,若是不从——哼哼,要你好看!”
少女显然不太懂得“太常大人”所代表的意义,不知道这个恶少口中的太常便是朝廷里极有权势的郭奉。不过就算她知道,恐怕也不会轻易屈服。看到恶少的手下张牙舞爪的便要扑上来,心里十分害怕,用她那清脆的嗓音道:“我爸爸是梦多驻周国使节,官也是很大的,你们要是欺负我,要……要你们好看!”最后这句话是跟恶少学的,不过从她的小嘴儿里说出来,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恶少名叫郭常,是郭奉的小儿子,平时骄纵惯了,便是当朝的大官他也敢去动一动,何况只是个远在天边的梦多。怕夜长梦多,示意手下动手。
阮君水凝呼延豹几乎同时便要出手,却见一个面带病色的文雅青年一溜小跑跑到近前,犹自喘息不已,一看见白马少女,惊喜地大喊一声:“可追到你了!”疾步跑到少女身边,如同没看到恶少等人一样,单膝跪地,一手拉着少女洁白的裙裾,热情的词句马上如瀑布一般倾泻出来:
“啊,想不到爱神蒙着眼睛,却能一直闯入人们的心灵!啊,吵吵闹闹的相爱,亲亲热热的怨恨!啊,无中生有的一切!啊,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我感觉到了爱情,而爱情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阮香等人面面相觑,交换着同一种想法:这个人有病吗?
梦多少女却仿佛被感动了,轻抚着胸口,一副情难自已的模样,催促道:“说下去,说下去!”
青年继续道:“我已经有太多的忧愁重压在我的心头,你的眼神,徒然在我多重的忧愁之上再加上一重忧愁。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恋人的眼泪是他激起的波涛。它又是最指智慧的疯狂,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
梦多少女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眼睛里满是心形的小星星,情不自禁地道:“啊!你简直就是个诗人!”
青年更加热情洋溢了,因为梦多少女已经向他伸出了一只晶莹洁白的小手。
郭常眼看半路里杀出来这么一个家伙,小美人看来对他还挺倾心,哪容得他继续说下去,上前一脚,正踹在那青年的屁股上,青年“哎哟”便由跪姿改成了极不雅观的坐姿。转头对郭常道:“你怎么打人哪?”
那神气仿佛对他而言,这是一件最不可理解的事情。
郭常本来还担心这人出来打抱不平,怕是个会家子,没想到刚才一试,这人居然一点儿武功都不会。胆子也大了起来。恶狠狠地道:
“滚开!别碍少爷的好事!”
青年恋恋不舍地又看一眼少女,这才把脸转向郭常,打量一下,道:
“公子一定就是郭太常家的……一二三四……四公子郭常吧?郭兄年少风liu,京城之中人人皆知。不知多少怀春少女等着公子的一夕临幸,多少春闺怨妇等着郭公子怜惜呢……”
郭常见这人说话倒十分中听,他这辈子不知被人骂了多少句“淫贼、混蛋”,却从没听人这样夸奖过自己,一时之间大有知己之感。只是眼前的梦多少女确实是极少碰见的上等货色,就这么放过,心中又舍不得。
青年继续滔滔不绝:“郭公子年少有为,郭太常教导有方,有其父必有其子,虎父焉有犬子?可叹一般眼热妒忌之徒不解郭公子解救天下女子一番苦心,竟然造谣诬蔑,极尽诋毁之能事,将郭公子说得如斯不堪,唉,天理何存?孰不知郭公子一心便是光耀门楣,报效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郭常感到自己活了二十年,终于遇见了一个真正的知己,一时之间百感交集,眼泪哗哗的,好像自己以前那么多恶行真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平时几个狗腿子虽然也阿谀奉承,但哪像今天这位青年这样贴心贴意,一番话说出来,便如同一只小手,专挑自己心里痒痒地方挠,真是说不出的舒坦受用。早把抢女人的事情忘到脑后,将那青年一把扶住,非要跟他拜把子不可。
青年急忙推谢,说道出身卑微当不起义薄云天的郭公子厚意,又说郭公子文武双全,志向远大,自己只要能鞍前马后做个小兵已经是万分庆幸了,万万不敢高攀的,郭常见他执意不肯,也不强求,被他一说也觉得自己出身高贵,不可轻率,不过还是力邀那青年一定到府上一叙。青年满口答应。郭常见那青年衣着甚是寒酸,坚持赠送白银五十两。这才携着家奴,醺醺然去了。回到家才想起来竟然忘了问这位知己姓甚名谁,不由得懊恼不已。
阮香等人看得目瞪口呆,看着那青年面无愧色地说了那么多肉麻的话。那郭常居然被他哄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人也当真厉害。那青年摆平了郭常,面不红气不喘,又粘上了梦多少女,两人一边交换着“吾爱”“心肝”“甜心”这类词汇一边渐渐走远,看来是不需要阮君等人出手了。
阮君啐了一口道:“这两人也太不害臊了。就在大街上……”
水凝脸颊红红的,道:“那位大哥哥好会说话啊。”显然还在回味那青年的甜言蜜语。
阮香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感叹道:“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人物,但愿他不是个坏人,不然那个小姑娘可要受苦了。”
吴忧想的是:看这家伙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没想到泡妞技术一流,话说回来,刚才那小妞可真是漂亮,应该问一下名字的。
呼延豹呆呆地看着两人走远,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道:“靠,这样也行!”
阮香等人在一家叫“吉祥客栈”的客栈落脚。客栈房子比较紧张,只好两人一间,吴忧阮君住一间,阮香水凝住一间,呼延豹和吕晓玉住一间。吕晓玉不干了,非要自己住一间。阮香觉得有点儿奇怪,这个吕晓玉一路上也没闹过什么意见,现在居然说呼延豹晚上睡觉呼噜声太响,所以不跟他一起住,这里面怕是有什么问题,难道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衷?一时想不出来,叫来吴忧商议此事。
吴忧顾左右而言他,道:“他要换就让他换嘛,不就是多出一个房间嘛。”
阮香盯着吴忧的眼睛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吴忧嘿然一笑,道:“我也不太确定,他又不让说,不如你自己去问他吧。”
却见吕晓玉推门进来道:“吴大哥不必为难了,我跟阮姐姐说罢。”原来他已经在门外听见了两人的对话。
说罢,将帽子一摘,一头乌黑的秀发垂了下来,“他”竟然是个极俏丽的女子。阮香大悟道:“怪不得……你怎么不早说呢?”虽然这样问,但心里也能猜到一点儿:一路上宿营时大家都是和衣而卧,所以也没什么大碍,现在住到客栈,还要面对洗澡等尴尬问题,自然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只是阮香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投身军旅不太理解,毕竟这个时代战场还是男人的天下。不过从她表现出来的才能来看,她在军事方面很有潜质。
吕晓玉整理一下思绪,恳求道:“阮姐姐,有些事我还不能说。但我保证,绝不会作出危害靖难军的事情。我可以发誓——”
阮香忙道:“好了,姐姐信你便是,不用赌咒发誓了。来,笑一笑,别愁眉苦脸了。我也不问你的秘密,什么时候你觉得合适,再告诉姐姐好了。”
吕晓玉感激地望了阮香一眼,暗下决心,绝不辜负阮香对自己的信任。
呼延豹听说吕晓玉是个女孩,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拳头,见到了女装的吕晓玉更是懊悔得什么似的,这样的近水楼台居然没有先得月,呼延豹不得不骂自己几句。后来呼延豹就去找吴忧(现在他俩住一个房间,很方便),他弄不明白自己跟吕晓玉同行同住那么长时间怎么就没发现她是个女子,而吴忧这么一伸手,就发现了呢?吴忧面对呼延豹的问题很为难,因为有很多东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对一个从没接触过女人身体的大老粗,很难解释得清女人身体肌肤和男人的区别。呼延豹又是个不屈不挠的男人,总不能随便找个女人来说:“让我摸摸你”这样的话吧?
呼延豹凭着其坚强的意志终于强迫吴忧以最浅白易懂的语言描述了关于男女之间的一些差别。尽管还缺乏实践,但呼延豹已经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已经很有进展了。当两个男人满眼血丝一脸睡眠不足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女士们都吓了一跳,这时候就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