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罗七(下)

一个月之后,在市某商场的休闲茶厅里,曾彩云再次遇到了罗七。

那天是周末,华华又去参加她的周末聚会了,她一个人在宿舍里百无聊奈,最后走出学校上了一趟陌生的公交车,然后在一个不知名的站下了车,走进了旁边的一家商场,因为是周末,商场里的人很多,但她并不适应这样的逛街方式,于是很快就觉得累了,信步便在二楼的茶厅里买了一杯绿茶,坐在圆弧的玻璃围栏旁边,转头看下去四处都是人,购物的闲看的,每个人脸上都是悠闲适意的。

唯有她却是什么都没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个人在她面前停住,然后便径自地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她诧异地抬头,一张戴着墨镜的脸出现在眼前,她的心也跟着蓦地一紧,她不觉得自己跟这个人有什么恩怨,可仍有狭路相逢的压迫感。

“我叫罗七,”他自我介绍,嘴角似乎有笑意。

曾彩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的话,但她并不打算也向他介绍自己,于是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虽然在那副墨镜里她看见的只有自己的脸。

他并不着急,又微微笑了一下,缓缓地说:“那天——你让我输了十万块钱。”

她喝了一口手里的茶,继续以不变应万变,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商场,她的处境应该好过于那晚。

“我和沈墨打赌,说只要开出合适的条件,任何女人都会跟一个男人走,后来——他赢了!”他摊开双手比划了一个无奈的动作。

不得不承认,罗七有一副好听的嗓音,可那副眼镜像一面冰冷的墙一样把一切都摒弃在外,曾彩云冷冷地看着他,心里有一丝疑问:莫非这个男人是因为那十万块钱来向她兴师问罪的?

涌上心头更多的却是敌意,原来那次偶然的相遇居然起源于一个恶意的赌意,她和华华居然差一点成为两个有钱人进行赌注的道具。

“哈哈,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该给点回应?”,罗七笑着问,声音多少有几分不耐烦。

“对不起,让您赌输了¬——,你是想听这个吗?”她盯着他的眼睛,随后低头喝了一口茶,转眸往楼下的人群看去,慢慢地脸上有些呆了。

罗七被她的话呛了一下,沉默几秒钟之后忽又大声地笑了起来,他把身子往前凑了一点,微微侧头,似乎正在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可曾彩云的眼珠却一转不转地盯着楼下,似乎在看着什么,又似乎在想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跟他讲话敢走神的人不多,罗七的声音略微有些冷冽。

良久,她转过头来,直视着他。

“我在想——这个世界有钱的男人都在做无耻的事情!”。

罗七再次被她的话逗笑了,“你在骂我无耻吗?小妹妹?”

“是,你不但无耻——”曾彩云的声音仍是轻飘飘的,可眼睛里却有恨意,“而且——你还很无聊!!”,说着她站了起来,紧跟着手腕轻扬,手里便只剩下一个空茶杯了。

一时间,罗七的脸和上衣上面已全是茶水,茶厅里原本没有几个人,但所有人都把惊诧的目光落到了二人身上,旁边有三四个人从茶厅外面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小声唤了一声:七哥。

他打了个手势,那几个人又转身离开了。

曾彩云看了看手里的杯子,终于缓缓地放了下来,转身便想离开。

刚跨出不到一步,他便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手上一送,她被一股力推回重新坐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她呆呆地看着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他预料中的恐惧。

他不紧不慢地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然后又不紧不慢地把脸上的水珠拭去。

最后,他取下了墨镜。

罗七有一双幽深如温玉般的眼睛,当你望向这双眼睛里你会不由自主会陷入那潭幽深里,因为那里面似乎如此深不可测又如此温柔热情。但是,在右眼角的旁边斜斜地爬着一条深而粗大的疤痕,把他眼里所有温柔热情都化为乌有,只剩下残酷与冷冽。

曾彩云几乎是在一瞬间里被他的眼睛与疤痕所震慑,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很吓人,对吧?!”他重新把眼镜戴上,顺手又从纸巾盒里抽出纸来擦拭眼镜,一边擦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好久都没有人把水泼在我脸上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浮现出奇异的表情,似乎很怀念从前被人泼水的时光,曾彩云一方面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另一方面又被罗七奇怪的样子给惊呆了,于是脸上既是呆滞又是迷惑。

罗七把用完的纸巾随手放在桌子一角,稳稳当当地又把眼镜重新戴上,看着曾彩云的样子,笑了起来。

“我小的时候,常常被人斯负,跑不过那些人的时候,他们就会把水泼在我脸上……”,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一片温柔,象是在回忆过去许久的幸福时光。

就在那一秒钟里,曾彩云忽然觉得自己不再厌恶面前这个男人,反而对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她怔怔地看着正温柔说话的他,不自觉地道歉了

“对不起——”,她可以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浓厚的愧疚。

在她说话的同时,一滴水茶水顺着他的额角滑到了下巴的位置,她不假思索地抽了一张递了过去,指指他的脸。

罗七扬了扬眉毛,似乎有些奇怪她的反应,但仍是笑着接过了纸巾,把下巴上的水擦净。

“我得走了,我——”,她嗫嚅着,眼前这个人虽然不见得真的是□□,但他身边的人却并非善类,即使她不讨厌他,但她更找不到可以和眼前这个人继续深交的理由。

“好,你走吧,”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地挥了挥手,“我还要坐一坐,你不用买单了。”

曾彩云刚想说不行,罗七的眼睛却变得阴沉起来,散发出严厉的光,她生生地把那两个字收了回去。

然后,她站了起来,对他轻轻地摆了一下手,说:“再见!”

罗七把背靠回到座位上,也笑了一下,说:“再见,对了,我叫罗七”,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紧紧地跟着她的视线,让她产生了紧迫的压力感,她舔了舔嘴唇,说:“我叫曾彩云,”罗七脸上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那种让她颇觉压力的感觉也随之消失。

这些感觉像许多混杂的味道一样,让她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她本能又把目光投射了过去,想去努力地弄明白其中的原因,但罗七的眼睛漆黑而深邃,似乎里面包含了过多复杂的东西在里面,她在那一瞬间唯一读懂的,就是孤独。

那是日积月累从童年到成年被别人强加被自己强迫之后的孤独,那也是她自记事以来最为熟悉的一种感觉,虽然她认识的人不多也不少,但没有一个曾经像她那样被孤独所控制又被孤独所蔽护,而今天,她从罗七的眼睛里读出了相同的东西。

于是,心里蓦地一软。

“你只是运气不好而已,”她轻轻说

“是吗,你是说我的脸么……”罗七笑。

“不,我说的是打赌的事。”

“哦?怎么讲?”

“那么多的钱,条件也不算苛刻,十有九个女的都会跟他走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

“我?哈哈——我心态不正常,比较仇富……”

“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他笑。

曾彩云也笑了起来,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

“你看,我天生就是混□□的,这疤这墨镜这衣服全都是□□的招牌行头,”罗七笑着说。

她又笑了起来,对他再次挥了挥手,说:“再见!”

“再见”,身后罗七的声音仍是淡淡地。

这世上运气不好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罗七算一个,她肯定也要算一个。不,在运气差这方面如果她曾彩云说自己是第二的话,大概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了。

她往商场大门走去,经过箱包区的时候,顾粤非正和一个女人并肩站在不远处的柜台旁边,那女的正一脸娇俏地对他说着什么,手指指着放在玻璃货架上的一个咖啡色的皮包,玻璃柜台的上方大大地刻着几个英文字母HERMES。

她转过头,飞快地向大门外面疾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