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老顾的媳妇

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有齐耳的短发,弯弯的眉毛和一双清亮的眼睛,在嘴角凝固的还有一丝温暖的笑容。

他忽然觉得阳光灿烂得像是要把这个世界整个地融化掉, 而那道热力最猛的光芒正以迅疾无比的速度向他射来, 让他处于热量最高的正中央, 全身所有的知觉——痛、软、酸、麻都一股脑地袭来, 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但张开了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于是他想对那片光芒微笑一下, 可嘴角却只是艰难地抽动了一下,一个奇怪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曾——彩——云——你——好——”, 说完这几个字, 他知道那道光芒终于准确地刺中了自己的胸膛, 三年来疲惫至极的身躯忽然得到了一种奇异的解放,于是他放松地倒了下去……

时间真的静止了下来, 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停在那里,绿色的树青色的山,只有他一个人在无边无际的荒野里行走,身后是巨大而恐怖的黑暗,眼前却有一朦胧却又不可忽视的光线在吸引着他前行, 后面的黑暗拼命地追赶他, 他又在拼命地追赶着那道光线, 心里既有恐惧, 又有欣喜……

他拼命地追赶着, 拼命地追赶着,似乎再耽搁一秒钟便会失去前行的勇气与力量, 全身的力气正在一点点地抽离他,他忽然觉得身后的黑暗带着巨大的吸力正把他从前行的路上粘扯住,他拼命地想挣脱,越用力那股吸力就越大,一种史无前例的恐惧袭上心头,他越发地着急起来,正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动了动头,蓦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光线很暗,他愣了一下,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雷金阳家的那间客房里。

一双熟悉而陌生的眸子出现在眼前。

她把他额上的毛巾拿起,俯身在旁边的盆里浸了一下,拧干毛巾,重新把它覆上他额上。

他定定地看着她,混沌的思维开始一点一点地清醒过来。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他是一个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当她再次伸手去取他额上的毛巾时,他的手迅疾而准确地抓住了她,她惊了一下,本能地想挣脱开,但他的力气却极大,她越用力,他便握得越紧,她的脸由白转红,最后越来越红,他却是一脸镇定,像是正在做一件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情。

门忽然被打开,金阳与妈妈出现在门口。

她心里一急,低声喝道:“放开我,顾粤非——”。

她的话尚未落音,金阳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叔叔,你为啥抓着我们倪老师的手?!”,大概是看到了曾彩云脸上的忿忿之色,说这话时小家伙的脸上分明有了几分敌意。

顾粤非的眼珠子转都未转一下,仍旧紧紧地盯着身边的人,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为啥不能抓她的手?”,顿了顿,丢下一句重磅□□,“她是我媳妇,我为啥不能抓她的手?!”

她跳了起来,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慌不迭地想甩开他的手,一边轻呼道:“你是不是发烧发糊涂了,顾粤非?!”

“啥子呢??”,金阳与金阳妈妈同时惊叫了一声。

他松开她的手,把头上的毛巾拿开,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站起身走到旁边放背包的板凳,低头在背包里翻找着。

房间里的其它三个人都摒住了呼吸紧紧地看着他,不同的是金阳与妈妈的脸上全是惊讶,而她的脸上却是懊恼与羞愤。

他却不急不缓地在包里翻着,两分钟后,他终于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自己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似乎甚是满意,随后他便把那照片递给了金阳的妈妈。

相片是彩色的,在一间贴着大红喜字、点着喜烛的厅堂里,仿古的深红色座椅上坐着两个穿着大红喜服的人儿,一男一女,手上各握着一条红色的绸带,绸带的正中结着一朵硕大的花了,新娘子一身的凤冠霞佩更是被旁边的红烛衬得分外夺目。

仔细看来,男的正是顾粤非,女的赫然便是从前的曾彩云今日的倪老师。

“啊哟——原来是真的呢,金阳爸和我一开始就是这么猜的……”,金阳的妈妈一脸的恍然大悟,嘴角眉梢尽是笑意,小金阳踮起脚跟也仔细地看起照片来,脸上的敌意转成了满满的新奇。

“不是——”,曾彩云急起来,声音也变得尖了起来,“只是一张照片而已!”。

“只是一张照片而已么?你没跟我结过婚拜过堂成过亲?唉——我可是连你身上有几颗痣都清楚得很呢!”,某人在旁边慢条斯理地说道,转头又对金阳的妈妈歉疚地笑了笑,“唉,前两年我做了一件对不住她的事情,她也不听我解释一句扭身就跑掉了,让我好几年辛苦地找啊……”,一边说脸上还流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

曾彩云羞愤交加,手指颤抖着指着他,嘴上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也红得越来越厉害。

看到这样的场面,金阳的妈妈再无怀疑,连声说了好几句:“找到了就好了,找到了就好了……”,说罢低头跟金阳使了一个眼色,拉着他往外走去,“你们两口子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了,得多聊一阵……我去跟金阳爸说一声,让村里的人都过来……”,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去。

在关门的时间,金阳妈妈探起头小心翼翼地对他嘱咐了一句:“我看哪——你媳妇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肯定是做了天大的对不住她的事情……不然哪她也不会这么大过年的都不回家,你可不能对她凶哦……好好地跟她认个错啊……”。

顾粤非赶紧对她点了点头,金阳妈放心地把门合上了,房间里变得异常的安静。

转过身来的时候,曾彩云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他往前一步,她便往后一步,如此几个回合之后他停了下来,脸上一阵苦笑。

“怎么,几年不见,把我当成洪水猛兽了?”他的声音仍有些嘶哑。

她不说话,也不看他,半垂着头看着地面。

“不理我,也不说话,不认识我么?刚刚我还听见你叫我名字呢——”他继续说道。

她仍是没有任何反应。

“曾彩云——你真行啊,我还真没看出来,你玩人间蒸发玩得这么有水平,不愧是研究生毕业啊——”,他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又重新低下了头。

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脚往前迈了一步,她本能地想往后退,刚一起步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靠在了墙上,她已经退无可退了,于是脚往旁边一闪,他却早有预料,伸臂一揽,她被结结实实地拥入了他的怀里。

她在他怀里拼命地挣扎,他手上一用力,顿时她便动弹不得了。

“别动了——我的头晕得很!”他俯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语气里忽然充满了无尽的酸楚与疲惫。

她怔怔地靠在他的怀里,感觉到他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越来越沉,最后她不得不背靠着墙并使出全身的力气来撑住他,她的心没来由地往下一沉,抬起手哆哆嗦嗦地去摸她的额头,触手是一片灼热的滚烫。

“你……你还在发烧……”,她的鼻子酸酸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我知道……我知道,不打紧的,彩云——”,他在她耳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不要再逃了……不要再逃了,我知道我做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那样的错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你的,什么事情都跟你商量,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彩云……”,他的声音忽地哽咽起来,到后面居然转成了低声的恸哭,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庞流到了她的颈边,她放弃了所有的抵触与抗拒,也跟着他不受控制地啜泣了起来。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从两人身边流过,如水般温柔,如夜般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