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现实

家庭打击再加上事业上的打击,徐福鑫几乎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曾经勃勃的野心原来就象小孩手中的膨胀的气球,随便一个小孔便可让它在瞬间灰飞烟灭,野心如此,财富亦如此。

其实他差不多守住了过半的家产,但守住了又如何,他恍然间才发现原来自己穷尽一生费尽心思地去获取的金钱与财富,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少满足,或者他曾经也满足过,但被欲望充斥的心,填进去的越多,空出来的也越多。

那个家,如果还能用上这个字的话,似乎已不能带给他什么温暖。他的妻子象个陌生人一样与他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冷漠地从他身边走过。

还有那个躺上病床上没有知觉的孩子,那个一直喊他叫爸爸的男孩,他默默地躺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你,除了规律的呼吸,几乎找不到他在这个世界存在的痕迹。他已经不那么恨了,一个爱了二十几年的孩子,让他在一夜之间产生那么多仇恨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对妻子,短短的几年已让她老了不止十岁,皱纹白发无一例外地出现在她身上,而她却恍然不知,每天花大把的时间陪着床上的孩子,默默地望着窗外。

他原本激愤的心情也平缓了许多,甚而至于,当他无意把眼神落在她身上时心里面居然会有些疼痛和怜惜。

那些年,为了事业,为了男人的应酬,他确实是非常忽略自己的妻子,直到现在,他几乎已想不起她那时的模样,只是凭着模糊的记忆,他想起曾经她的妻子也年轻漂亮过,也曾温婉动人过。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得知真相时,他曾经狠狠地搧过陆文静一个耳光,她捂着自己的脸,眼泪那么痛苦地流着,可她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她就是那么愤怒地对他吼。

是的,他是州官,他曾经也是风月欢场里的常客,虽然打着应酬的幌子。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女儿,一个私生女,一个逢场作戏的产品。

那年当曾素素带着只有五岁大的彩云出现在他的车子前面时,他一脸的不耐烦。他根本不相信那会是自己的孩子,他的防范措施一向都做得很好,而且他自认自己识人无数,曾素素除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剩下的就是一颗嫌贫好富的心,在他看来,她不过就是想讹他一笔钱而已。

“我把第一次都给了你,你不能这么无情……”,曾素素总是梨花带泪地重复相同的话。

那时她提出的条件并不高,他很爽快地答应了,不仅如此,他甚至又与她缠绵了数日。

那个小女孩只是怯怯地偷偷地看他,一旦遇上他的眼睛,她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跑开。其实有时候他也觉得她很可怜,这么小便成为曾素素手中的筹码,可怜惜归怜惜,当曾素素的胃口越来越大时,他开始受不了。

记得最后一次,曾素素带着曾彩云来他时,他有些惊奇,因为她那时已长成大女孩了,个头几乎已与妈妈平齐,只是脸上还带着稚气,也仍有些局促,但隐隐地,还带着些疏离与嘲讽。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曾素素,她说她要远嫁台湾,说女儿马上要上大学,让他支付她的全部学费,说只要彩云一毕业之后,他就可以不用再承担任何责任,不仅如此,她还发誓再也不会让他看见她。

他有些踌躇,毕竟曾素素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发誓了。那些年里,他陆陆续续地给了她不少的钱,每次她都说是最后一次,可每次她能找到不得不再来找他的重要理由。

曾素素看着他的样子又哭了起来,说我的第一次都给了你,你居然这么绝情,我真的要走了,这肯定是最后一次……一边说,一边眼泪簌簌地下落。

那时的曾素素多少有些昨日黄花了,哭起来的时候完全没了梨花带泪的韵味,他不为所动。

旁边的彩云却低下了头,脸上有非常屈辱的表情,那个表情让他多少有心软。

于是答应了曾素素的要求,他看见她的脸迅速地转阴为晴。

他一次性地付清了全部的学费,只给那个他所谓的女儿留下一句话:我没有来找你,你也别来找我。

直到后来,他开始与顾粤南接触,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至今未婚,脑门一拍,忽然忆起自己曾经有个女儿,他匆匆地跑到学校,才知她早在一年前已毕业了。

他最终还是找到了她,然后把她带到了徐家。她看起来很温顺,除了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嘲讽。

陆文静很平静地接受了她,自己的丈夫被自己戴了一顶光鲜鲜的绿帽,儿子正日复一日地躺在病床上,除了呼吸便什么都没有了,作为一个女人,大概在她心里已经没有什么不能接受了。

徐福鑫带着曾彩云参加了许多的应酬,让她认识了顾粤非,然后没过多久,他便向她说了联姻的事情,他原以为她多少有些抗拒的,但事实上她很平静地答应了。

他一脸的高兴,心里却有些喟叹。

曾彩云是不是他徐福鑫的女儿另论,但他肯定她一定是曾素素的女儿。

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但她到底帮助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比起那个他辛辛苦苦养育了二十几年的别人的儿子来说,她已经做得相当不错了。

但他并不觉得亏欠,嫁给顾粤非绝对是一件只赚不赔的事,曾彩云应该幸运才对。

接到她的电话时,他有些错愕,但转念一想,那也是意料中的事,利害关头只求自保,这是人的本性,换作他,恐怕亦是如此。

顾粤非总算是体味了低人一等的滋味。

原来求职这么难,他在人头攒动的人才交流市场地艰难地移动着自己的步子,稍不小心,就会造成前胸贴后背的效果。

这一次他比之前显得有经验多了,至少这里已不是A城,不再有人拿曾经的顾氏二少这样的头衔来比照他的真人了。

“对不起,我们这是小公司,恐怕会让顾先生屈才了……”,这样的话他听得多了,可每次都仍是觉得反感和沮丧。

如此看来,顾粤南确实比他明智许多,在顾氏关闭之后一个月,便毅然办理了出国签证,风萧易水地奔赴了南非,那里曾经是他们的父亲的发家之地,顾粤南的小半个童年在那里渡过,现在也打算在那里再圆一个梦想。

只有他,居然仍打算留在那里。

顾粤南也曾力劝他与自己一起去南非重新创业,多次劝说未果之后便有些微怒了,最后临到上飞机时,对自己的弟弟语重心长地来了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不要被那些人的脸嘴给吓着了……”。

去或者留,其实他都不是特别在意,顾家在这里还有几处房产,他人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这里渡过,顾氏的沦落尚不足以让他心生离意。而且,对于南非,他没有多少印象,所以也缺乏吸引力。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他曾经用这句话来鼓励过自己,那时的他还以为自己在A城去寻一个一般尚可的职位并不是太难的事情。好歹他曾经在大学里也是高材生,好歹他还进修过好几门商务课程。顾粤南经常笑他迂腐,他一直不当回事儿,现在再想想,也觉得自己有点是了。

现实就是人生最好的老师,因为它总是不带面具,或者偶而会跟你开一两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但总是会保持一贯的残酷和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