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刮越猛,小孩子们冻得脸都红了,实在受不了,纷纷抹着鼻涕跑回家去了,古逸风又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那雪似乎不会再大了,仍旧稀稀落落,没有形成大的规模。
重新回到了车上,秋茵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的落雪,他也很安静,她只要不开口说话,他好像也没话可说了,想着和这样一个男人生活一辈子好像有点闷。
“古二少爷……”秋茵改叫了他古二少爷,这样她能忘记了他威严的副司令头衔,只以夏家二小姐和古家二少爷的身份对话。
“凤城其实很美,古香古色,生活在那里,四季分明,应该不会很闷,但我现在就能想象出,日子过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在西厢的生活,自生自灭地躲着,也许偶尔找点乐子,画画,唱歌?或者学着其他太太的样子,挑些首饰和衣服装点自己?让自己看起来玲琅满目,又或者,和你的一群女人挤在一起,在你进门的时候,好像蝴蝶一样飞扑上去?”
秋茵难以想象自己戴着一腕子的镯子,一脖子的珠子,挤在如蝶的女人中间,却怎么也冲不到前面去,看着其他女人莺莺燕燕地围着古逸风,他亲了这个,吻了那个,到了她这里的时候,早已兴趣索然,没什么心情了,她却连一下手都没捞着摸。
古逸风凝视着夏秋茵,听着她讲述可能的未来生活,这正是他父亲古世兴回家时的局面,五个太太一起迎出去,总有那么一个,两个走得慢了,是被冷落的,女人们的心里都有抱怨,却没有一个像夏二小姐这样能讲出来,形容得如此贴切,让他一下子就能想到那个场景。
“我是个自私虫,小气鬼,做不好你默默无闻的女人,更做不到有一天爱上你时,却要容忍你和其他女人缠绵恩爱,所以我更宁愿在安城坐着老爷车,吃着小酥饼,优哉游哉地生活,偶尔打打枪,骑骑马,或者练一下拳头,好像夏沐天在的时候一样。”
秋茵将头靠在车窗上,想着第一次拿枪,吓坏了夏沐天手下的士兵,第一次打拳,将夏沐天的副官打倒,害得她好几天,都没人敢理,第一次骑马,夏沐天的担忧,所有的这些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乐子,就好象夏冬青绣花,弹琴一样开心,可去了古家,她将被剥夺这些兴趣,只能做万花丛中的一朵。
“对于我这样的女人,有些生活你给不了我,有些事情你也做不到,因为你是古二少爷,你顶着古家的天。”
秋茵转过脸,笑了起来,难得她会说这些,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她突然笑了,也来了精神,调侃了起来。
“你说,如果你同意娶了我的姐姐,她一定愿意和你回凤城,甘愿做你的姨太太,就算你再娶多少女人,她都会遵从三从四德,不会抱怨,有什么不好的?为什么你一定要和我结婚,我二姨娘说,我是这个世界的另类,不可救药的女人,她都断言,没有男人会喜欢我,你不觉得吗?”
见过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的吗?夏二小姐现在就是了,说了多少,感叹了多少,这个威严的男人也只是听着,连句话都没回应,若不是他还在喘气,她会怀疑自己只是对着一尊帅气的蜡像说话。
夏秋茵突然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刚说的都是废话,他个民国的军阀少爷,也很快会成为割据争霸的一分子,他怎么会理解她这样小资女人的感受,现代社会的那种公平,平等,女性地位的提升,他又怎会接受?何况还是一个会打枪,挥拳的女人。
车还在继续走着,雪花儿还是飘飘摇摇地下着,自己的想法就说到这里,秋茵决定换个古逸风感兴趣的话题,例如女人,男人都喜欢女人,所以这次说说那个袁三小姐,这女人早早就威名远播,如雷贯耳,可到现在,夏二小姐还无幸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若说不觉得好奇,那是假的。
“我没见过袁三小姐,却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评述,五花八门,有好,有坏,但在我的感觉里,她应该是个很讲究,很时尚的女人吧?我一直觉得,你应该还算喜欢她吧?”
秋茵不敢说古逸风一定喜欢,“还算”这个词汇应该不会过分。
提到袁三小姐,说到喜欢不喜欢?古逸风的眼眸泛起了不耐烦的冷意,他没有点头承认,也没有摇头否定,蜡像的感觉更浓了。
“袁三小姐也留过洋,你们倒是不会少了共同的话题,慢慢磨合,就算现在不是那么喜欢,将来也会喜欢上的,我和你结婚很多人都知道为什么,你不可不必负担什么责任,我也不希望我们把这件事看得太重,至少……我没觉得自己是你的家人。”
他冒着惹袁三小姐不开心,给了夏二小姐一个名分,秋茵已经很感激了,那夜他们有了夫妻之实,也算秋茵报答了他,希望他们以后能各自为营,不再纠缠下去。
可她的这句“我没觉得自己是你的家人。”,明显感到古逸风面部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他将一双脏了手套脱了下来,叠得整齐放在了一边,修长的手指放在膝盖上,移开了目光,继续保持着沉默,可这沉默总感觉有点不对,带着一股隐含的怒气,但秋茵没有因此停下来,既然说了,就要将想说的都说完。
“其实我也喜欢西洋婚礼,穿着白色的婚纱,拖曳在身后,走在红毯上,那是每个女人的梦想,她能为了你放弃梦想,说明她真的很在乎你!”
人家袁三小姐为他做了让步,牺牲,他应该领情了,别一提到那个女人,就装得满脸不高兴,其实心里不知道多甜蜜,不然怎么答应了娶那女人,还是个正房太太,秋茵眯着眼睛,想象着,袁三小姐,古二少爷,不知道算不算郎才女貌……
“你也喜欢……”
“你说完了吗?”
古逸风沉默了许久,突然开口了,让秋茵漫天游荡的思维短路了,她吓得浑身一震,他这人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话就是冷不丁的一句,夏二小姐这里还联想丰富呢。
“说,说完了。”
秋茵被他吓得有点结巴了,脸也僵麻了。
其实说得也差不多了,他应该能明白夏二小姐的中心思想了,事情没那么复杂,就是他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好了,不必在乎夏二小姐的感受,她宁愿吃着她的安城小酥饼,坐她的老爷车,就这么简单。
秋茵小心地看着古逸风,发现他在喘气,很粗,很急,眼眸里也很深,好像有一条幽暗的隧道,探不到尽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夏秋茵,有些话从夏二小姐的口中说出来,让他倍感尴尬和羞恼,他喜欢袁雅欣吗?这个问题他早就有了答案,是“不喜欢”。但除了夏二小姐,却没有人真的想过这个问题。
大家在乎的是古二少爷什么时候娶了袁三小姐,什么时候将袁家和古家的纽带牵连起来,什么时候能让东北军成为全国霸主,却没有人想过,他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喜欢与否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个婚姻背后的利益。
他的父亲有一群女人拥簇,看似享尽齐人之福,可身边的五个太太,有哪一个让不可一世的古世兴真的动心过?唯一的一个,在古世兴当军阀之前,死于非命,这是他和父亲之间的秘密,所以他理解父亲游猎在众多女人中间,联姻也好,好色也好,他只需要彰显古家的霸气而已。
他就好比当年的古世兴,遇到了想珍惜,但如果不能抓住,将来又会是一个匪气十足的东北大军阀,他可以谈笑风生,冷酷无情,可以随便要什么女人就走进她的房间,不必在乎其他太太的感受,因为那个让他在乎的已经不在了。
夏二小姐真的能明白吗?她想要自在的生活,吃着小酥饼,坐着老爷车,他何尝不想放下一切,当一个普通的男人,可他是古家的希望,东北军的副司令,就算硬/挺也得站着,威严不倒,甚至笑都不能随便笑一下。
她要的生活,他确实给不了,但他可以给她其他女人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她能理解吗?古逸风知道她不会理解,既然不理解,古逸风也不会奢望她主动妥协,但夏二小姐最好别逼着他动武,如果她敢留在安城,或者将心给了别的男人,他绑也要将这个女人绑在身边。
“你一定要回凤城,那里的酥饼也不难吃,我的车你可以坐,至于马,东北的马更壮。”
夏秋茵听了古逸风的话,张大了嘴巴,她哪里只是想吃酥饼,坐车,骑马,她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可,可凤城不是安城……”她结巴地狡辩着。
“那你就当它是安城!”
古逸风突然一声吼,吓得秋茵连眨巴了好几下眼睛,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发火了?
古逸风怒视着夏秋茵,这个女人真能据理力争,安城是城,凤城就不是城吗?难道她要他将安城搬到凤城去吗?如果可以搬,他连安城带夏家一起搬到凤城的边上,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那好吧。”
秋茵垂下了头,心里却懊恼地嘀咕着,怎么当凤城是安城?这会儿安城下小雪,凤城下暴风雪,那能一样吗?这个古二少爷,说不过,就拿火爆的脾气压倒人,她如果不甘示弱一会儿准在车里就动手了,算了,为这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没必要,暂时放一放。
汽车继续走着,一言不合被古副司令吼了,秋茵的心里很生气,决定接下来路上不说话,他闷,她也闷,看谁更冷酷,夏秋茵挺直了脊背,和他一般姿势坐着,这会儿车厢里可以开蜡像馆了。
他坐了会儿,觉得有点不对,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没动,于是又看了一眼,夏二小姐什么时候这样板板地坐过,他还有点不习惯了。
夏秋茵一直坚持到了终点,腰都要断了,她真佩服古逸风,他这样也坐了好几年了吧?就算身上痒一下的情况也没有吗?至少也得抓一抓什么的,可他这种状况没有出现过,车一停,秋茵就猛劲儿地扭腰,活动筋骨。
“你在干什么?”他冷声地问。
“蜡像不好当,难受。”
秋茵胡乱地说着,说完了,知道自己竟然说漏嘴了,古逸风一定猜到她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了,直到他说她怎么还磨蹭不下车,秋茵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下车了,站在车下看着车厢里用力扭动的她。
秋茵尴尬地停了下来,,抬头看去,眼前就是安城的商会公署,在边上有商会的活动厅,据说宴会就在那里,虽然安城不大,可有钱人也不少,已经停了三辆大汽车,其中有一辆夏家的老爷车,大太太和夏冬青已经进去了。
商会现在很亮堂,为了迎接新任行政长官,提前做了不少工作,下了不少功夫,还挂了一些彩灯,蛮好看的,雪已经不下了,却在地上铺了一层白,有点节日的气氛。
秋茵这次自己下车了,没理古逸风伸出来的手,他僵着脸,怒火只升不降。
下了车,秋茵站在地面上,脱掉了披风放在了车里,身上顿时有点冷了,跺跺脚,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会场,有人陆续进入大厅的门,有头有脸的男人都带了自己的太太,妻妾成群的,此时就只能带着正房秋茵一边看,一边想着,她会在这种场合见到什么人?殷商们的太太,行政长官和他的夫人,也可能袁德凯那坏蛋会来,她什么人都想到了,就是万万没有预料到,她会这种场合,这种情况下,见到一直如雷贯耳,名声远播的袁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