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了三浦说明事情真相之后,习月确实感觉到船在全力驶离陆上,航向大洋的彼岸去了。
不过这么些天以来的平静让她感觉不到安稳的气息,反而心里总是有个强烈而真切的感觉告诉她,会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收起今天写好的信,将它与前几封装在了同一个信封中,顺便将常用的钗子装了进去。
习月走出了自己那间船厢,从过道中看到三浦经常呆的那间厢中亮着刺眼的灯光,好像告诉经过的人,最好离这里远一点。
她见过道中此时并无人经过,心中也有些疑惑。平时这些地方,尤其是她的厢间外会有带兵械的人把守,可今天却了无人迹,这是很不寻常的。
自从自己上了这艘船,在三浦柴原和宫崎井杉的行动中她有太多难以理解,可是总不明白哪里有问题。对她来说,她绝不能相信这里每一个人,只能相信自己。
这是个不寻常的机会,她可以独自走出这间船厢。
确定并未发现隐藏在暗处的人,习月才轻轻走了出来。只是十几步的距离,她便可以看到三浦的船厢门。
因为门是开着的,里面的灯光才会让人感到很刺眼,习月不适应的闭了闭眼,何必要把房间弄得这么亮呢?
习月不动声色的靠近了门边,看到三浦果然和宫崎井杉在里面说话,不过身边还有许多他们手下的日本将领和部分士兵在旁听。
起先他们是用日语交流,习月也只能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化,至于说些什么是完全不懂。后来有几个人想出舱来,却突然被宫崎井杉叫了回去,差一点习月就暴露了。
出乎习月意料的是,三浦开始和宫崎井杉用汉语交流了,身边的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表现,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
习月的猜想中,他们一定是在谋划什么事情,这绝不是什么对中国好的事情,她一定要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换成汉语,他们也丝毫不避讳地使用原来的音量,原本两个船厢挨得很近,他们就不怕让习月她听见吗?
是三浦一口依旧生硬的汉语先开口,“这么说我只需要到达后即刻下达密令,让赴中刺杀行动启动,中国人是不会想到我们用乱中取胜这一招的。”
宫崎井杉点点头,回答道:“总司,听说上海即将要举办探路大会,我们可以在刺杀进行后出兵,”说着将桌上的茶杯倒扣往前推了一步,“在局势大乱的时机首踞上海,谋占先机。”
说罢,三浦似是很满意的点点头,其余几个将领也了然似得笑了起来,好像这一切已经纳入他们囊中一样。
习月心下一惊。
让她惊讶的并非他们看似高明的谋划,也不是他们即将采取的对中行动,而是她突然惊觉的。
他们绝对是故意的!
这一切看似滴水不漏的计划,其实早被三浦和宫崎井杉漏了出去,并且漏给了她。
这故意的泄密究竟为了什么?
依这二人的心思缜密,如此绝密的事情不会在船上谈论,尤其这船上还有她这样一个外人,暂时加入他们但绝不会一心向着他们的外人。
没有理由,绝对没有理由!除非……除非像荒野中那样,两种语言所表达的不是一个内容,而她听到的,是他们想让她听到,并且无妨的。
抑或是,他们只是为了达到一个目的,为了用这件事引她上钩而已。
习月几乎只是在片刻间想了这些,因为她注意到三浦站起身来要走出这间厢,于是她快速跑回了自己那间舱。
就在她进厢的那一刻,她看见三浦走出那间厢,向他自己的卧厢走去。
她细细婆娑着手指上申郅琛送她的那枚指环,将平时为了掩盖这个指环所带的手套摘了下来。
因为上船时被检查过,她没能携带任何一把枪械,甚至连小刀都被收缴,此时除了这枚指环,她没有一件可以使用的武器。
“好吧,就让我看看引我上钩到底是为了什么。”习月将披肩的长发束起,看到厢外依然没有人走动便轻声走了出去。
三浦一个人走出了厢间,身边无一人跟随,习月很快追了上去。以她的灵活性,脚步轻很难被发现,片刻就追到三浦身后一段距离处,看着他走进面前的一间船厢。
门又是虚掩着,习月没有再靠近,只是在原地等了一阵。没过多久,果然三浦手中拿着一张写着字的纸走了出来,门还是未关牢就走了。
待三浦走后,习月才靠近门边,向内望去并没有发现里面还有什么人,于是走了进去。
她很快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和三浦拿在手中的一模一样的纸,像是三浦那时说的什么密令。
内容全是用日语书写,只是在结尾处,习月发现日语下有一句中文标注:即刻行动。
没错,这就是那个密令的草稿。可能因为海上通讯故障,他们也只能等到上岸后才能发出这张密令,如今就只能先写份草稿。
习月回头望了望门口,竟没发现有什么动静,并不是她想象中,有人会等她走进房间无法逃脱时来抓住她,那一纸密令就只是一个诱饵。
可现在周围都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响动,更没有她所猜想的发生,难道那件事是真的?这不是为了引她上钩,一切都是正常的?
不!这超出她的理解范围,这件事不会只是像三浦随意将一份密令丢在桌上那么简单!
习月开始在其他地方寻找线索,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之处,她的心跳开始加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要她回到厢间就此作罢,她怎么会甘心……她……
突然,习月在密令旁边发现一本极厚的书,说是书却大的像是盒子一样,上面有几个烫金洋文字符,习月也只认得那是英文字符,却不认得是什么意思。
这本书放在这里是绝对突兀的,如果不是习月一心想着那纸密令,她进入这间厢首先注意到的应该是这个盒子般大的书才对。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发现从某一页开始,后面的纸张整体都被掏空成一个……一个手枪的形状,而放在里面的正是一把漆黑的枪,枪身不大,对习月来说正好可以自由使用。
习月把枪拿出来,发现下面压着一张字条,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那竟是端端正正的楷书体,一笔一划间是学不来的精妙构造,笔墨并不是很匀,肯定是在时间不充裕的情况下书写的。
这个船上,除了她还有中国人!
这绝对是中国人书写,无论有在中学习多少年的外国人,都不可能把这书体写的这样炉火纯青,骨韵精奇。
我是地下组织成员,乘此赴日船只前往与潜伏在日军本部的同伴汇合,我们的秘密行动需要你的帮助,这将是摧毁其本部的强有力攻击。枪防身使用,需妥切保管,此字条看后烧毁,登岸后查看枪管内另一字条。我是三浦柴原,因船上有一部分懂汉语的日人,很多事情不便说明,你尽可相信我。
这便是习月所看到字条上的全部内容。
在看到这楷书书写的字条后,习月马上相信了字条所写内容。也许是因为那楷书就是它立场鲜明的强有力的证据,也许因为她的心中,那星星之火被点燃了。
就连署名是三浦柴原,她也并未在意。他所叙述的一切,和习月现在正在经历的一切,包括她不久前的猜想都是相吻合的。换句话说,这都能解释得通。
所以她选择暂且一信,等到登岸许多事情就能明了,而她现在最在意的是那个三浦对她暗示过的事情,那个关乎上海也就关乎申郅琛的事情到底需要她做什么。
就是这样想着,习月将字条和枪放回书中原位,连那纸密令再没看一眼就走出了房间。
房外依然无一人,这恐怕是三浦早就安排好的,她顺利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她走后,从另一处走出来的三浦柴原走进了房间,在那本大书的位置上又放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书,书内并没有什么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