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
她转过身, 离开了德仁堂, 往广明馆走去。
一面走着,叶楚一面想, 这男人气质清逸,待人态度也极好。
看上去与莫清寒截然不同。
但是,叶楚的心里还是存了疑心。若是莫清寒为了伪装自己,故意找了一个反差极大的身份, 也不是不可能。
她心里装着事, 缓缓往前走了过去。
另一头, 德仁堂发生了一些事。
容沐坐在那里,正在洵问一个人的病情。
他的语气温煦悠然, 令人听了如沐春风。
这时, 一个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清净。
几个男人大喇喇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粗声粗气地说:“不是说看病是免费的吗?现在怎么又要收钱了?”
另一个人搭腔:“我看这人就是个庸医,我在这看病, 啥用都没有,身子越来越难受了!”
一个人看不过去, 开了口:“你见过哪个医馆会免费看病七日?容大夫已经做得很好了。”
“而且你们别诬陷容大夫,容大夫医术高明,我吃了几天药, 已经好了很多。”
男人见有人反驳,他一拳打在桌上,语气带着几分威胁:“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是地痞流氓, 他们是故意来找事的,帮容沐说话的那个人不敢再开口了。
这几个地痞流氓是广明馆找来的,德仁堂开张没多久,就抢走了他们的大部分生意。
要知道,这种情况之前从未发生过。
广明馆气极,就找了几个地皮无赖,去抹黑德仁堂。
容沐对这男人的挑衅恍若未觉,他看都没看那人一眼,继续询问起病人的情况。
他低头写好了药方,让病人去抓药。这才抬起头,看向挑事的人。
一举一动,极其淡然。
仿佛他并不在意眼前挑衅的人。
容沐神色未变,语气平静极了:“德仁堂待每个病人都尽心尽力,大家吃了药,身体就会好转。”
然后,容沐扫了那几个男人一眼:“更何况,我没有见过你们,也从未给你们开过药方。”
“若你们坚持这样说,就把药方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容沐的声音没有起伏,语调也没有丝毫变化,看上去依旧温煦宁静。
几个地痞流氓听了,眼里闪过一丝狠色,举起手,就要打向容沐。
这时,一个男人抓住了流氓的手,用力甩开,他怒声道:“谁让你们这样对容大夫的?”
“再乱说话,别怪我不客气!”
这个男人是开武馆的,他的女儿患了病,吃了容大夫的药,差不多好全了。
今日,他来德仁堂,是来向容沐道谢的。看到有人在德仁堂找事,他生气极了。
几个地痞看见这男人身材健硕,晓得他身手不错。
他们本来就是纸老虎,只会装模作样地放狠话。看见真正厉害的人,自然会害怕。
于是,他们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
这个男人转过身,语气真诚:“容大夫,别理这些人,我们都知道你医术高明,德仁堂帮了很多人。”
其他人也表示,同意这男人的话。
容沐听了以后,淡淡地笑了,他没有说话,继续给别人把脉。
叶楚走进广明馆,来这里看病的人很少,十分冷清。
广明馆没什么生意,柜台上的人神情也有些低落。
叶楚选好了药,付了钱离开。
离开广明馆,叶楚往前走去。一对夫妻走过她身旁,他们的谈话声落进她耳中,清晰极了。
“方才那几个流氓来德仁堂挑事的时候,容大夫的表情一直很淡然,还在给别人开药方。”
“容大夫真是个好人,他的心里只想着病人。”
“幸好有人站出来。”
“……”
这对夫妻渐渐走远了,声音也变得遥远了起来。
叶楚的眉头隐隐皱起,这个容大夫气质淡雅,看上去也不会武,遇到事情,却这样从容镇定。
这种气度极为难得。
要么是他曾经的经历令他性子平和,看淡生死。
要么就是他隐藏了真实性格,却不自觉带了出来。
她的疑心又重上了几分。
叶楚回了叶公馆,没有再想,照常恢复了原先的生活。
……
天气晴好,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寒冷的风吹到人身上也不觉得刺骨。
叶楚无事,整理好东西后,就往信礼中学的剧院走了过去。
先前叶楚被付恬恬拉着,陪她报名参加这次的话剧演出,严曼曼也同样参与了。
但是前段时间,叶楚都在忙自己的事,不可能抽出时间排练话剧,当然也不会参与这次的话剧演出。
严曼曼和付恬恬和她提了好几遍,要叶楚一定要来看他们排练。
就算叶楚细细询问,她们也没有告诉他,话剧的情节,以及男女主的选角。
她们说叶楚一定不会猜到。
当叶楚到了现场,亲眼看到的时候,结果肯定出乎她的意料。
前些日子,排练就已经开始了,她们平日没有多余的时间,只好占用放课后的几小时。
但是参与话剧排演的同学,全部都热情高涨,没有怨言。为了让演出取得成功,他们不介意牺牲自己的私人时间。
叶楚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到了剧院门口。
剧院的门虚掩着,为了不影响到里面的同学。叶楚放缓了动作,将剧院的门轻轻拉开。
门刚被打开,叶楚就听到了付恬恬和严曼曼的声音,从剧院内传出。
叶楚走了进去,脚步很轻,排练已经开始,同学们在舞台上讲着台词。
四下安静得很,只有舞台上的声音回荡在剧院里。
剧院里面空荡荡的,观众席上也没有多少人,叶楚特地选了后排的座位,坐了下来。
阳光从窗户里溜进来,剧院地板上铺满细细浅浅的光点,整个剧院愈发明亮了起来。
叶楚抬眼看向舞台,等到看清舞台上的情形后,她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嘴角的笑意渐浓。
原来这就是她们给自己的惊喜。
舞台上的付恬恬身着男装,发型和脸上的妆容也都做了改变,她演的是话剧的男主角。
付恬恬长得英气,经过这么一打扮,看上去确实像那么一回事。
站在付恬恬对面的是严曼曼,她穿着一身女式长裙,她是这部剧的女主角。
两人神情专注,全情投入话剧中,一点也没有发现叶楚已经到了,她坐在台下看着。
信礼中学的这部话剧改编自一部小说《宜君》,女主角宜君独立坚强,她追求平等的爱情和生活。
付恬恬演的是男主角,严曼曼演的是女主角宜君。
付恬恬降低了声线:“宜君,不要走好吗?”
严曼曼的笑有些悲哀:“在生活上依赖人,又希望得到别人尊重,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付恬恬望着严曼曼,没有开口。
严曼曼的语气坚定:“我虽无六亲所靠,却又何苦成为你的负累?”
“……”
这个片段来自小说《宜君》。
这本小说近日风靡上海,追求独立的新女性都十分崇尚这样的观念。
这段戏演完,两人还沉浸其中。老师坐在第一排,站了起来,走到台前。
老师面露赞许之色:“你们演得不错,比起上次的排练来,进步很多。”
听完老师的话,台上的演员都极为开心。他们用心排练了好久,就是为了做到更好。
今天的排练结束了,老师也准备离开。
走之前,老师还特地叮嘱了一句,她不希望他们太累:“大家早些回家,不要留得太晚。”
同学笑着,应了声是,也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叶楚也站起来,走到舞台边。她拍着手,寂静的剧院中,听见她的掌声。
严曼曼和付恬恬都看了过来,两人惊喜万分,一下子跑了过来。
叶楚笑着开口:“话剧选得不错,你们演得也非常好。”
严曼曼微抬了抬下巴:“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演的。”
付恬恬先是瞥了严曼曼一眼:“就晓得你会说这话。”
她看向叶楚:“你终于有时间过来了。我们已经排演了好久,可惜你有事,一次都没看过。”
严曼曼也跟着点点头。
叶楚看了眼她们身上的衣服,发觉有些单薄。
叶楚开口道:“天气这样冷,不要生病了。”
严曼曼和付恬恬穿着戏服,方才还没有察觉,现在被叶楚一提醒,便觉得有些冷了。
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向叶楚她们告别。
“我们去换衣服,你可以跟着去看一下后台。”付恬恬拉着叶楚。
严曼曼也紧贴在叶楚身旁:“我来给你介绍。”
叶楚随她们来到了后台,里面挂着许多衣服,各式各样。
严曼曼:“你看,这是上次话剧排练的明朝服饰。”
严曼曼边说着边往更衣间走,她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
“阿楚,你刚才看到我们排练,有什么想法?”
叶楚故意沉吟了片刻才说:“男主角和女主角选得不错。”
付恬恬和严曼曼都笑出声,两人很快换好衣服,从换衣间走出。
严曼曼一面整理着衣服,一面说道:“有人嫌弃男主角演得太差,自告奋勇要演,没想到最后出来的效果还不错。”
付恬恬瞥了严曼曼一眼:“我只说让我演一次,谁知那人看了之后,立即退出表演,没办法,谁让我演得好呢。”
严曼曼拿起自己的书包:“你倒是好了,可我却对要着你这张脸演戏,要不是我定力足,早就笑场了。”
严曼曼和付恬恬关系好了很多,但是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没变。
付恬恬懒得和严曼曼计较,她就知道从严曼曼的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付恬恬转头问叶楚:“叶嘉柔现在怎么样了?”
付恬恬知道叶嘉柔去了北平,却不知道具体的细节。
叶楚仍是那套说辞:“她学习不努力,总不走正道。父亲将她送到北平,找人给她好好补课。”
三人关了化妆间的灯,将放乱的东西都整理好,锁好了门,这才出去。
付恬恬虽想到了叶嘉柔,但是思绪却很快就转到了别的地方。
“阿楚,你这次去北平,有没有碰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吗?”付恬恬问叶楚。
这话一出,叶楚不由得看了一眼严曼曼,没想到严曼曼也同样看了过来。
严曼曼站在付恬恬身后,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调笑,还趁机向叶楚眨了眨眼睛。
叶楚在北平和陆淮见面一事,只有严曼曼知情。
现在一被提起,严曼曼自然重新想起。在她看来,叶楚以她为掩护,背着父母,和三少见面。
两人之间,分明关系密切,却在众人面前装出不认识的样子。现在付恬恬问到此事,她倒要看看叶楚怎么回答。
叶楚收回了视线,无视严曼曼的调侃,面色如常,回答了付恬恬的问题:“我没怎么出门,所以不太清楚。”
瞧见叶楚一本正经地解释,严曼曼故意在付恬恬身后,朝她做了个鬼脸。
她早该知道,叶楚和三少两人在人前装得自然,现在当然也不会露陷。
不过,严曼曼可没打算放过叶楚,她继续追问:“你去北平这么多天,肯定有别的事情发生,不然你再仔细想想罢?”
叶楚笑了,这是只有她和严曼曼知道的秘密。
付恬恬看着严曼曼:“我记得那几天你也在北平,莫不是记性不太好?”
严曼曼正准备听叶楚的回答,谁知道付恬恬这人不开窍。
严曼曼瞥了付恬恬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叶楚和三少的秘密,却要憋在心里,难受极了。
她们一路吵吵闹闹,走到了学校门口。
“是校长。”叶楚提醒了一句。
付恬恬和严曼曼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校门口站着两个人。
叶楚不经意瞥到,发现站在校长旁边的那个男人竟是贺洵。
叶楚眯了眯眼,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听到叶楚的提醒,严曼曼和付恬恬立即停了下来。
这边的动静不小,校长也注意到了,他往这里看过来。
三人齐声道:“校长好,校董好。”
校长朝她们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向贺洵介绍:“最近学校在排一出话剧,这几位同学都有参与。”
贺洵看了过去,扫了一眼严曼曼她们,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叶楚身上。
“是吗?不知道大家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贺洵问。
严曼曼甜甜一笑:“我是女主角。”
付恬恬面不改色:“我是男主角。”
贺洵愣了愣,眼前的这个女同学虽然长相略带英气,但是他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贺洵忽的笑了:“演员选得不错,看来话剧也挺有意思的。”
时间不早了,叶楚她们和校长告别后,各自出了校门。
付恬恬晚上有事,没有和叶楚一起离开。
严曼曼家中有人来接,她询问叶楚要不要同她一起,叶楚谢过了她的好意。
在回去的路上,叶楚还要买些东西,况且她和严曼曼也不同路。
叶楚同她们说了再见,步子一转,走向了电车站。
叶楚不赶时间,她慢步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叶楚就觉得身后似乎有人。
她的脚步一滞,在这条街的拐角处,突然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贺洵被叶楚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步子一停。
叶楚皱了皱眉:“你跟着我做什么?”
贺洵到了叶楚面前,像是换了一个人,刚才和校长说话时,他还正经极了。
现在的贺洵,却恢复到了叶楚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笑容张扬,肆意得很。
贺洵的回答也极为随性:“我没有跟着你,不过是同你顺路罢了。”
从见到贺洵的第一眼开始,叶楚就有些怀疑他。
上次她去北平的时候,贺洵竟然也出现在同一火车上。
虽说陆淮的人试探了贺洵,那时,贺洵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叶楚不会轻易相信。
叶楚对贺洵的怀疑很深,自然对他存着警惕之心。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和贺洵保持一段距离。
贺洵肯定有古怪,现在他已经一直跟着自己,那么她直接问贺洵那天在火车上的事也无妨。
叶楚眼睛一眯:“贺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贺洵瞧见了叶楚的小动作,没有拆穿。
他环起手臂,往旁边墙上一靠,似笑非笑:“当然,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尽管叶楚不觉得贺洵会说实话,但她还是开口了。
“前段时间,我在去北平的那列火车上,看到了贺先生。不晓得贺先生去北平要做些什么?”
贺洵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他故意不回答叶楚提出的问题,反而说起第一次看到叶楚的情形。
“我记得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上次我看到乔六爷的人要抓你,还帮了你一把。”
“我很想知道,你和六爷结了什么怨?”
那晚,叶楚好不容易逃离了乔六的宅子,不曾想贺洵在半路出现,拦住她的去路。
要不是贺洵插手,叶楚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忙。
叶楚微恼,冷笑了一下:“说起来,那件事我还要谢谢你。”
“多亏你拦住我,还同我讲话,害得我差点被乔六的人抓回去。”
叶楚话里的讽刺意味颇浓,贺洵自然听明白了。
贺洵没想到叶楚竟是这样的性子,他笑了一声。
叶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叶楚刚想离开,贺洵开口叫住叶楚。
“你放心,那晚的事,我没和任何人说过。”
贺洵又接着说:“你看,我们各自都有秘密,若是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就用你的来交换,如何?”
叶楚不再理睬贺洵,她转身走了,落下一句话。
“现在,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了。”
……
叶楚回去后,她越想越觉得,贺洵和容沐身上都有问题。
贺洵承认自己有秘密,容沐那种淡然的气度不似常人。
叶楚给陆淮打了一个电话。
叶楚同他讲了自己的想法和怀疑。
具体的事情在电话里讲不明白,他们必须见一面。
两人约好在大都会见面。
大都会虽是歌舞厅,但那是沈九的地盘,没人敢造次。
更何况,丁月璇今晚也有演出,叶楚很久没来过大都会,正好和她叙叙旧。
陆淮会去叶公馆后门等她,然后接她一起去大都会。
因为要去大都会,所以叶楚穿得很低调,遮住了脸,不想被旁人认出。
黑色的汽车缓缓停在了大都会的附近,两个人下了车后,叶楚跟在陆淮身旁,一同走了过去。
深沉的夜色之下,大都会却热闹非凡,上海滩的灯红酒绿,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刚走进大都会,就听见了轻盈的歌声。
四处人声喧闹,叶楚却立即认出那是丁月璇的声音。
她的声音干净极了,好似一阵清新的夜风。
叶楚笑了笑。
陆淮看了叶楚一眼,这里灯光晦暗,他却瞧见了她脸上的微笑。
陆淮忽的一愣,便连心跳也快了几分。
叶楚扭头看来的时候,陆淮收回了视线,带她一同进了包厢。
另一头,苏明哲同生意伙伴约好了在这里谈事。
他向来工作繁忙,出入这种场合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苏明哲刚走进大都会歌舞厅,就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尽管她伪装得很好,他还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他眼睛一眯。
那个人是叶楚。
苏明哲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可是他来不及追上去,她就已经走远了。
而他看得很清楚,叶楚身旁的人正是陆家三少。两人竟走进了同一个包厢里。
上一回,陆淮在拍卖会上同自己叫价,他拍下了玉壶春瓶,竟送给了自己的妹妹。
虽然那时叶楚已经解释过了,但是苏明哲的警惕心仍是没有放下。
他最是宠爱这个妹妹了,不容得她受半点委屈。
虽说苏明哲知道陆淮不近女色,但是他现在却靠近叶楚,是何居心?
苏明哲觉得,陆淮一定对叶楚有想法。
陆淮的心思,苏明哲看得明白,他绝对不会让妹妹吃亏的。
叶楚只是一个女学生,陆淮却带她来了歌舞厅这种地方。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骗走?
苏明哲认为,是时候去找陆淮聊一聊了。
任何举动骗不过他的眼睛,苏明哲要一个明白完整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陆淮:心累,骗完岳母还要骗她表哥。
“在生活上依赖人,又希望得到别人尊重,那是没有可能的事。”引用自亦舒的《承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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