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楚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江先生不可能直接找叶楚讲话。
如今, 跟踪叶楚的那些人隔得不近,他们甚至没有进信礼中学。
他们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 不会离叶楚太近,会保持一段距离,给她足够的空间。
这恰巧给江先生提供了机会,他跟着叶楚走进了剧院。
剧院极为封闭, 即便是白日, 不开灯时也犹如黑夜。
江先生对灯的开关做了手脚。和叶楚聊完天后, 他会将其恢复正常。
待到剧院陷入一片黑暗后,江先生把刀片抵在叶楚脖间。
江先生顿了一会, 温和地说:“这里不方便说话, 你能站起来,到剧院后面来吗?”
叶楚没有动作,江先生便将刀片往前移了几分:“请吧,叶二小姐。”
那人拿刀的手很稳, 而且极为镇静,想必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刀片紧贴着叶楚的脖子, 她若直接反抗,便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
不如先按照他说的做,看看那人要做些什么, 她再见机行事。
叶楚的眼神冷了下来,她捏紧了拳头,站起身来。
她时刻警惕着那人的一举一动, 准备在他松懈的时候逃脱。
江先生和叶楚隔着一些距离,即便两人都处在黑暗中,视线看不分明,但他却丝毫没有碰触到叶楚的身体。
他的态度极好,绅士又礼貌。
黑暗中,叶楚的步子迈得小。江先生也不着急,他没有催促,极有耐心。
江先生的刀片一直贴着叶楚的脖子,冰凉的触感一直提醒着叶楚,她此时的处境。
叶楚没有反抗,一直跟着他走到了剧院的最后面。
这条过道不长,即便路程不远,但因为处在黑暗中,此刻仿佛也变得漫长了起来。
更何况,叶楚并不晓得,身侧那个男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剧院的后面有一个空置的房间,门本就开着,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叶楚走进去后,江先生合上了门,动静极小,丝毫没有被人察觉到。
此时处在密闭的房间里,叶楚更加集中了精神,专心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在你右侧半米处,有把椅子,你可以坐下来。”
江先生将刀片从叶楚的脖子上移开,展现了自己最大的诚意。
江先生走了过去,帮叶楚将椅子拉开,等着她过来落座。
他的动作优雅,完全一副绅士做派。
等到叶楚坐下后,江先生坐到了另外一把椅子上,动作斯斯文文,清雅极了。
分明是他拿刀威胁叶楚,可现在看来,仿佛真的是一场普普通通的聊天罢了。
这人真是奇怪。
叶楚记住了门的方位,而江先生坐下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叶楚的去路。
眼前这人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让叶楚有逃脱的可能。
“我只是想和你聊几句,并没有恶意。”江先生察觉到叶楚似乎有些紧张,便解释了一下。
叶楚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聊天的方式倒是挺特别的。”
江先生先是怔了怔,然后轻声笑了一下。
“叶二小姐是个有趣的人。”江先生语气温和,“我只问几个问题,便会放你离开。”
江先生一副谦和有礼的样子:“刚才我有些失礼,甚至忘了介绍自己。”
“我姓江,你可以叫我江先生。”
叶楚心神一凝,姓江?
她知道的江姓之人并没有几个,但是前些天,却在陆淮口中听说了。
华懋饭店遇刺一事,好像是暗阁的手笔。而暗阁的首领就是江先生。
陆淮和叶楚都对江先生有着怀疑。
但是,江先生并不认识自己,为什么要同她聊聊?
叶楚紧抿着嘴,没有回答,江先生却没有在意。
他的脊背挺直,背部没有靠紧椅背,而是隔着一段极小的距离,能看得出他有非常好的自制力。
江先生动作清雅,这间屋子杂乱得很,但仿佛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他斯斯文文地开了口:“不知叶二小姐的母亲身体如何?”
江先生这么问,似乎他认识叶楚的母亲苏兰,现在只是一句寻常的问好。
叶楚皱了皱眉,看来江先生对叶家很了解,就是不晓得他与莫清寒有没有关系。
“我母亲身体很好,不劳你费心。”叶楚语气如常,淡淡回答。
江先生点了点头:“叶二小姐,你呢?”
他问:“你又过得如何?”
趁着江先生在讲话,屋子里又正好黑暗极了,叶楚将自己头上的发夹取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
江先生仿佛一点也没察觉到叶楚的小动作,继续问了下去。
叶楚身子僵直:“我和你并不认识,我应该不用回答这些问题吧?”
江先生问了叶楚好几个问题。但是,叶楚要么不答,要么就转移话题,他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看来,他用错了方法。
听完叶楚的话,江先生没有立即回应。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温文尔雅:“叶二小姐,是我唐突了,我向你说声抱歉。”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自然不熟。”
“但是,我相信,多见几次便熟悉了。”
“你说是吗?”
叶楚冷眼看着,声音始终波澜不惊:“江先生要是闲得无事,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
江先生笑了笑,他没料到叶楚竟是这种性子。他朋友曾经提到过叶楚,现在的她和当时的形容完全不同。
叶楚声音带着一贯的清冷:“若是无事,江先生是不是可以放我离开了?外面的灯应该快修好了。”
“要是江先生被人发现,那就不好了。”
江先生没有反驳叶楚的话,他默认了叶楚提出的意见。
叶楚缓缓起身,同时注意着江先生的动作,她先是后退一步,然后绕过江先生,往门口走去。
叶楚警惕着身后的动静,捏紧了手上的发夹,发夹尖锐异常。
若是江先生有异动,叶楚绝对不会留情。
门被叶楚拉开,身后的人一点也没有挪动位置。
叶楚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房间。
叶楚只是走出了一小段路,顶上的灯却忽然亮起。
突如其来的灯光刺眼极了,叶楚还有些不太适应。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
叶楚立即回头,看向身后的房间。
此时,房间的门敞开,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那里杂物堆砌,胡乱摆着几把桌椅,看上去正常得很。
四下也寂静得厉害,仿佛刚才没有人来过。
可是叶楚知道,方才的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觉。
雪白的灯光落下,照亮了整个剧院。
同学们从舞台上下来,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立即回家。
叶楚心神不定,回到家后,马上打了督军府的电话。
电话中,叶楚要求和陆淮见上一面,她有急事要对陆淮说。
为了谨慎起见,今晚打电话的时候,在学校剧院发生的那些事,叶楚并没有全部告诉陆淮。
叶楚和陆淮约定了见面的地点,是沈九名下的一处茶社。
翌日,叶楚来到了茶社,发现陆淮早就在房间里等待了。
看见叶楚进来,陆淮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待叶楚坐下来后,陆淮将茶递给了她。
陆淮触及叶楚指尖的时候,察觉到她的手指冰凉,他皱了皱眉。
“谢谢。”叶楚低头喝了一口。
她的手握紧了茶杯,热度传到她的掌心,身上的寒意渐渐散去。
等到叶楚的脸色稍微恢复了些,陆淮才开口问道:“你昨日匆忙打了电话,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叶楚向来谨慎,不会把重要的事放在电话中讲。
叶楚看向陆淮:“昨晚出了点意外,我在学校剧院里碰到了一个人,他挟持了我。”
“他说他姓江,我见他身手极好,又极为谨慎。”
“我怀疑他是暗阁的首领。”
先前,陆淮同叶楚讲过暗阁的事情,所以叶楚现在一提,也并不会暴露什么。
陆淮脸色一沉:“你将当时的情况讲一遍。”
江先生行踪隐蔽,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脸。
江先生作为民国第一杀手,自然心思缜密。派去保护叶楚的那些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前段时间,华懋饭店出事的时候。江先生人在北平,陆淮觉得,他应该是近日才回到上海的。
叶楚:“我坐在后排位置,那人在开关上做了手脚,灯灭了之后,拿刀威胁我。”
叶楚简单讲了一下江先生的做法。
叶楚皱眉:“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他说这么做,只是想和我聊聊天。”
陆淮眯了眯眼睛:“聊天?”
大费周章地制造机会,只是寻叶楚聊天,这个江先生实在古怪。
叶楚:“我能感觉到那人教养极好,他还询问了叶家的事,甚至问到我母亲的身体是否康健。”
“看上去,他对叶家极为了解,但是他并没有提到原因。”
陆淮和叶楚沉默了一会,略加思索,都没有继续讲话。
很快,两人同时开口:“江先生应该不是莫清寒。”
叶楚和陆淮怔了怔,一同露出了笑容。
叶楚:“如果他是莫清寒,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落下这么多疑点,被我们猜忌。”
陆淮点了点头,叶楚和自己想的一样。
陆淮:“政府官员在华懋饭店被杀一事,应该不是暗阁的手笔。若是此事是暗阁故意挑衅,也太明显了。”
“有人想将此事推到暗阁上,陷害暗阁,试图令上海滩人心不稳。”
叶楚继续补充:“况且莫清寒根本就不会找上我。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学生,他找我聊天完全没有意义。”
陆淮接下去:“江先生对叶家的态度不差。极有可能是因为江先生认识叶家的人,想知道些什么事情。”
叶楚:“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江先生来找我到底是什么原因。”
陆淮和叶楚一来一往,将江先生的嫌疑排除,摘掉了他的疑点。
江先生是莫清寒的可能性很小。
但是,江先生身上有着别的秘密。
陆淮不能理解的是,江先生竟用刀片抵住叶楚的脖子。
这种谈话方式,任凭是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来意不善。
江先生莫非是想对叶家做什么?
陆淮不能让他伤害到叶楚。
……
先前,某政府的魏姓官员在华懋饭店遇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政府安抚了民众情绪,后来,别的新闻出现,那件事很快就被大家遗忘了。
但是,江先生并没有忘记。
他清楚得很,有人想对上海滩和暗阁动手。
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史密斯路上的那家古董店停业了很久。
然而,史密斯路附近盯梢的人一直没有离开。江先生晓得,陆家三少依旧存了观察他的心思。
既然陆淮的态度尚不明朗,说明暗阁想要留在上海是有可能的。
于是,过了一些时间,古董店又开门了。
暗阁暂时还没投诚成功,绝不会在上海闹事,他们安分守已。这家古董店看上去和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是生意更为冷清罢了。
这一天,史密斯路上的古董店来了一个人。
今日守店的人名叫孟五。
暗阁所有人都有一个代号,而这一批江先生身边的人全部都姓孟。
孟七常在南京出现,因此,到了上海滩后,不再用他。若是旁人看见了,定会起疑心。
江先生派孟七去了北平,孟五被带到了上海,守住这家古董店。
孟五拿着一块素净的帕子,轻轻擦拭着一个古董花瓶,动作优雅缓慢。这时,有一个男人推门而入。
那个男人扫视了一圈,发觉店内只有孟五一人,他径直朝着孟五走过来。
孟五察觉到了有人靠近,转过身去,客气斯文:“先生。”
那个男人面色冷淡:“这里的古董似乎成色不好,我不太满意。”
孟五礼貌极了:“你可以多看看。”
那个男人并不多言:“寒飞千尺玉,清洒一林霜。”
暗阁在各地的据点都是古董店,若是有人想让暗阁做事,还要通过暗阁上线的同意。
在此之前,必须讲出这一句诗。
听到这句诗,孟五的眼睛微眯,警惕心提高了几分。
暗阁来到上海的事情只有很少人知道,并且,在未经三少允许以前,他们不会有任何动作。
孟五开了口:“抱歉,我们近日不卖这样的古董。”
孟五的意思是,暗阁近日不会接任何单子。
那个男人开口:“三少想要见江先生一面。”
孟五怔了一怔。
那人继续说:“希望江先生尽快同三少联系。”
陆淮手下的态度尽管冷了些,但这个消息正是江先生想要的。
孟五的神情严肃:“我会告诉江先生的。”
待到陆淮的手下离开后,孟五立即关了古董店的门,走进密室中,打了一个电话。
孟五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汇报给了江先生。
江先生得知此事,心神一松。
他明白陆淮的性子,多疑且谨慎。
这些日子,暗阁一直低调行事,从不多生事端。陆淮也在观察暗阁的近况,一定看在眼中。
说不定,暗阁留在上海一事有希望了。
江先生拨通了督军府的电话。
……
督军府的书房。
向暗阁传达了那个消息后不久,陆淮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江先生:“三少,是我。”
陆淮的声线冷峻:“江先生,别来无恙。”
江先生微微皱眉,他隐约察觉到了陆淮的话中似乎藏了什么含义,但是,他没听出来。
江先生斯斯文文:“不知道三少找我有何事?”
陆淮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想同江先生见一面,商量一些具体事宜。”
除了暗阁的事情,陆淮自然也有别的问题要问江先生。
江先生的态度温和极了:“时间地点。”
陆淮开口:“明日午时,司各特路88号。”
“那里有一套空置的宅子。”
“对了,提醒你一句。”陆淮强调道,“我只希望来的人,只有江先生一人。”
江先生愣了几秒,转而一笑:“三少。”
陆淮语气淡淡:“江先生还有什么问题想问的?”
江先生十分直白:“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三少给我设下的一个陷阱?”
陆淮忽的笑了:“即便这是一个陷阱,江先生也不得不来。”
两个人都明白得很,既然暗阁想要留在上海,江先生必须要同陆淮见上一面。
上海滩有上海滩的规矩,若是不想守规矩,又何必来这里插一脚?
短时间内,江先生已经做了决定:“希望到时候三少能够手下留情。”
“我相信江先生。”陆淮牵起嘴角,“你应该会顺利通过我的考验。”
江先生:“三少,明天见。”
有人搁下了话筒,这通电话很快就结束了。
窗外,上海滩落了雨,冬天的细雨,最为冰冷不过。小雨落在地面上,立即消失了。
只留下泛着水光的道路,仍旧坚硬无比。
他们之间的谈话尽管平淡寻常,却隐隐有着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仿佛在极为平静的表面之下,藏着汹涌的波浪和未知的风险。
不晓得这次的见面,能否如两人所想。
……
第二天,天空灰蒙蒙的,天光勉强亮着,却令人看不分明。空气冰冷寒彻,这是一个阴天。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地面潮湿极了。
江先生很早就出了门,天阴沉沉的,不晓得会不会下雨。
他带了一把黑伞,以备不时之需。
江先生的西装口袋中放了薄薄的刀片。
腰间是一把柯尔特手.枪。
今日要见陆家三少,虽说他们是以谈事的名义见面,但是出门在外,总要多加小心才是。
按照陆淮说的地点,江先生到了司各特路88号。
街道寂静得很,行人极少。而在这幢建筑的周围,空气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无人靠近。
江先生心中差不多已经明白了几分。
陆淮的人必定隐藏在附近。
黑色的大门关着,江先生的手轻轻放了上去,门没有锁,一推便开了。
江先生走了进去,大门在身后合上。
房间里只有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个黑色的电话,别的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江先生观察一番,这个房间有好几扇窗户,基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是击杀的绝佳地点。
江先生抬了抬眉,桌上的那个电话很快响了。
江先生走过去,接起电话:“三少,我已经到了。”
他的声音镇定极了,像平日那样从容优雅。
陆淮笑了笑:“江先生果然信守承诺。”
江先生声音清雅:“三少,现在应该现身了吧。”
陆淮忽的开了口:“江先生,我同意和暗阁合作。”
江先生细细听着,他总觉得三少的语气似乎有些奇怪。
陆淮的声线如同冬日凛冽寒风,冰冷彻骨。
“但是,在我们达成合作之前,我想先和你谈谈另一件事。”
“公事公办,现在要讲的。”
“是我的私事。”
江先生的眼睛一眯,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陆淮声音沉沉落下:“姓江的,现在有十几把枪对准了你的位置。”
“若是你的回答让我不满意,你知道后果。”
江先生略一扫视,瞧见前后两座房子紧紧夹着这一幢建筑。
确实如陆淮所言,那些窗口处已经架上了枪,对准着这个房间。
江先生瞥见了黑洞洞的枪口。
他竟没有半分惧怕,嘴角却浮起了一丝笑意。
江先生沉着道:“三少,你想做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了陆淮冷峻的声线。
“人有逆鳞,触之必怒。”
“而你触到了我的逆鳞。”
叶楚就是陆淮的底线。
不容许任何人触及。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求一波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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