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真第一次见到朽木白哉的时候, 他正在执行任务的途中,而她,殊不知他的身份。
高贵的血统, 优雅的身姿, 让任何女性都情难自禁的温和;这是绯真第一次见到会用看待“人”的眼光来看待流魂街住民的贵族。
相识, 相恋, 当绯真愿意面对贵族名门的压力义无反顾的为白哉穿上白无垢的时候, 绯真在白哉面前流泪了。
将脸贴在白哉的掌中,感觉到白哉温柔的为自己拭泪,绯真清楚的知道此生此世, 不会再有另一个人能使自己有这样幸福至想要哭泣的心情了。
婚礼的那天,婚宴的会场来了一位格格不入的客人, 那位客人既没有正装打扮, 带来的礼物也是在这个场合显得尤为可笑的寻常柿饼。
那人绯真认识, 是与白哉初次邂逅时就见过的人,名叫市丸银。
“真是像呀。”几乎可以说是惨白的肤上, 那人的嘴角上挑成了诡异的弧度。
“……你在说什么?”白哉挡在绯真前面,面无表情的问。
“呵呵呵~”银只笑不答,随后翩然离去。
虽然不懂银的意思,但绯真可以从白哉的眼里读出一种讯息——银没有说谎。
像?像谁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绯真都没有找到答案。
“过门三年也不见有孕!成天就知道往流魂街跑!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做出这么有损朽木家尊严的事!!”回廊的拐角处, 绯真颤抖的停下了脚步。
“哼!那女人怎么可能会有身孕!白哉大人根本碰都没有碰过她!!”“即使是白哉大人也知道那种流魂街的女人碰不得吧?谁知道会被那病秧子传染什么奇怪的病!依我看, 白哉大人娶她过门就是个拿来糊弄那些想要白哉大人快些有子嗣的老人们的幌子, 等白哉大人以后遇到喜欢的千金小姐了, 一定会一脚蹬掉那病秧子女人!”“那也不一定吧?嘻嘻嘻……说不定白哉大人就是那方面无能呢?又或者白哉大人喜欢的根本就不是女人!”
再也听不下去, 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嘴,绯真转身向寝间跑去。
只是跑了几步便胸口发疼, 绯真用力咳嗽着,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虚弱的身体除了拖累白哉究竟还有什么用?
夜晚,绯真只着了单衣靠在白哉的身旁,灯笼里的烛火映红了绯真的脸,“白哉大人……”
“嗯?怎么了?绯真。”埋首于文书之中的白哉停下了手中的笔。
“……我……想为白哉大人诞下子嗣……”绯真轻道,有一丝羞涩。
回答绯真的是白哉怜惜的披在绯真身上的外套,“……绯真,你身体弱,子嗣的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吧。”
绯真眼里的光彩黯淡了下来,“……是的,白哉大人。”
独自一个人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看着白哉批示文书的背影,绯真很快沉沉的睡去。
半夜,绯真被梦惊醒,却不见了白哉的身影;灯笼早已熄灭,绯真知道这是白哉为了不打扰自己的睡眠而特意吹熄的。
一点温柔的笑意浮上了绯真的嘴角。
轻轻的拉开门,想要去找白哉的绯真愣住了;因为白哉没有和往常一样去工作用的和室,而是站在廊上,出神的看着躺在掌心中的深红色御守。
月光姣好,可以看出这御守已是旧物。布料有些褪色,御守上面的金线也黯哑无光,然而这御守显然被保存的很好,上面没有一点污渍或杂乱的线头。
“……前辈……”
月光下,单手握紧了御守的白哉闭上了眼。
绯真重又拉上了寝间的门。
原来这就是那笑得可怕的人所说的,自己像的人吗?
——白哉一直没有提过的“前辈”。
“白哉大人,绯真很像白哉大人的前辈吗?”隔天,午饭的时候,绯真淡笑着问。
“……”
错愕出现在那双冻云般的墨色瞳孔里,绯真心中微微苦笑。
并不是质问,亦不是想要寻求什么忠贞不二的宣言,只是……稍微有一点介意,能在他心中留有如此重份量的女性究竟是什么样的。
“绯真,你和她一点也不像。”
白哉看着绯真,一字一句的道。
“发型、发色,眸子的颜色,身高,性格,喜欢穿的衣服种类,说话的语气,平时的表情,擅长的事,不拿手的事……都是不一样的。”
(啊……)绯真突然明白了什么。
(白哉大人……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人呢……)
直到现在,也清楚的记得那人的发型、发色,眸子的颜色,身高,性格,便是连那个人喜欢穿的衣服种类,说话的语气,平时的表情,擅长的事,不拿手的事都不曾忘记。
绯真低下了头。
(真是羡慕啊……我死的时候,白哉大人也会这样将我的事铭刻在心上吗……?)
羡慕,是的,羡慕;绯真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的羡慕一个素未谋面的女性,羡慕到甚至有一点嫉妒的地步。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绯真看着白哉面无表情的回看着自己,接着看到了白哉开阖的唇。
“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绯真不解的重复了一遍。
平淡的口吻,淡漠的表情,白哉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许多年前,战死了。”
绯真一颤,沉默了下来;自那之后,绯真再也没有提到关于那位女性的话题。
绯真想,其实白哉被自己的话刺伤了吧?
不,或许提醒他那位女性已经死了的每一个人都刺伤了他,而这些人之中,也包括了白哉自己。
因为不知道怎样表现悲伤、也不能表现出悲伤,于是在说到那位女性的时候,他失去了所有表现情绪的能力;无论是语言、表情还是眼神。
(那位女性……是多么狡猾的人啊……)抛下了深爱着她的白哉而赴死,这不是让他永生永世都无法再忘记她了吗?
绯真知道白哉是爱着自己的,但白哉的怜惜远比这爱多得多。
透过那纯净的墨瞳,白哉看到的是怎样的自己呢?绯真不知道,亦不想知道。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希望白哉能是自己一个人的。
绯真有预感,自己能活着的时间,不多了。
放不下的,除了露琪亚,便只有白哉。
不想用死来换取白哉永恒的记忆,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陪在白哉的身边,哪怕被笑作傻,绯真也是知足了。
与白哉婚后的第四年冬天,绯真一病不起,大多数时间都意识朦胧的躺在床上,而白哉也就这么陪在绯真的身旁。
春天的时候,绯真的身体情况有所好转,白哉的工作也多了起来。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许久不曾下床的绯真拿了水桶和抹布,为白哉打扫下人禁止入内的工作用和室。
春天的熏风混合着樱花的淡香飘入室内,绯真含笑将堆叠在一起、参差不齐的文书整理好,接着用弹尘开始清理书架上的灰尘。
有一个书架的最高处积满了灰尘,垫高了脚尖的绯真被那上面的灰尘呛的有些咳嗽,继而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一本厚重的书掉落在地,有几页纸从那中间散落出来。
一面轻呼糟糕,一面急急忙忙的将那几页纸重新捡好的绯真在无意中瞄过那几张纸时愣住了。
泛黄的纸上面,有以歪歪扭扭的奇怪线条画出的人相。画中的人看上去像女性,幼稚的月牙形嘴与糖豆状的眼,乱如茅草的头发高高扎起,在左边发际的地方还戴着花朵形状的发饰。
『松梨前辈』,人相的右下角,是稚嫩的字迹;那一笔一画绯真都认得,因为那是白哉的字迹。
另一张纸上的画是工整的炭笔画,看上去像是出自画师之手;画面的中心是一位带着芙蓉花发饰的女性在舞台上舞蹈,女性的身后还有与女性有几分神似的男性。
飘扬的死霸装,飘落的枫叶;女性眼角带着笑意,嘴角自然的上挑,神情姿态仿佛会随时跃出画纸。
『娑罗』,是这一张画的名字。
还有一张画,亦是画师的炭笔画,细腻的笔触下勾勒出的女性,依然还是同一位,不过这一次,这张画下面没有任何的题词或名字。
绯真苦笑着,眼泪已落到了地板上,透明而晶莹。
——画中女性璀璨的笑颜和自己完全不同,但是……画中女性因笑而眯起的眼,和自己隐约有几分相似。
绯真懂了,为何市丸银要说自己“很像”,而白哉说自己“一点也不像”。
——白哉并不知道他依然还在追寻着那人的影子。自己与那位女性完全不似的外表、性格,还有说话态度的不同都让白哉以为他早已放手,不再深爱着那位女性。他不断地提醒着自己那位女性已经死了,而他的妻活在他的身旁,他爱的是他的妻,并不是已逝去的幻影。
(多么笨拙的人……)笨拙的让人好气,笨拙的让人好笑,笨拙的让人……心疼。
不想把自己当作是那位女性的替身,努力的去爱着“绯真”这个存在;刻意的寻找自己与那位女性不同的地方,是因为他下意识里极力的否认自己还再爱着那位女性;勉强自己认清那位女性不在了的事实,是为了断绝自己对那位女性还抱持着的念想。
“白哉大人,真是笨拙的人啊……”绯真笑着,心中释然。
又一年过去了,躺在床上的绯真看着窗外樱花的花瓣飞舞飘落,明白这是自己所能看到的最后一个春天了。
露琪亚还是没有找到。
艰难的侧过头,绯真清楚的感觉到白哉紧握着自己的手。
“请一定要找到我的妹妹……但是找到她后,决不能让她知道我就是他的姐姐。”绯真说着,轻轻的回握着白哉的手,“……请瞒着她,然后用您的力量代替我守护她……我抛弃了她,所以我失去了让她唤我为姐姐的资格……但是,我非常希望……那孩子能……称呼您为哥哥……”
一直以来,放心不下了只有露琪亚与白哉;即使是弥留之际的现在,也是如此。
“直到最后,还对你撒娇,对不起……没法报答白哉大人给我的爱,对不起……”眼泪自眼角滑落,绯真露出了笑容,“……与白哉大人一起度过的这五年时光,绯真就如同生活在梦中一般……”
很幸福。非常的幸福。像是新婚的时候那样,幸福的想要哭泣。
眼前的这个人为了自己倾尽所有的爱。现在,该是把这爱还给它原本所应属的人了。
只是,眼前这笨拙的人能够发现自己的真心吗?固执的他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呢?
(真是不安呀……)绯真的眼一点点的闭上,手也一点点的失去力气。
“白哉大人……”
终究没有告诉他,即使不这么勉强自己也是可以的。
爱便是爱,没有对错,亦不必有歉疚。
不需要自责,勇敢的去承认就好了,承认爱还在那里,承认那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心扉的身影。
(白哉……大人……)
(我……)
绯真的意识在白哉的呼唤声中涣散下去。
(所……祈祷的唯一……事物……只有……)
(你……和露琪亚……的……幸福……)
(再见……了……白哉……大人……)
飘落的樱花似是悲叹着又有一个生命结束了,又像是在为一个新的生命踏上了新的旅途而祝福;粉红色铺天盖地,像是风神的眼泪。
朽木白哉的妻、朽木绯真,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