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校场,人员杂乱,听到喊声,刹那间鸦雀无声,众多目光都投向校场门口。管郡主叫祖母的人是谁就是不言而喻了,不是说他病了吗?怎么在门口叫喊呢?听他喊的话,就知道这里面大有文章,众人都想一探究竟。
高嬷嬷顿时头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也知道瞒天过海很冒险。可王氏给了她五百两银子,郑知县又答应通过亲戚给她两个儿子安排军中的差事。银子和差事的诱惑太大,王氏和郑知县等人都保证不会有事,她才决定冒险一试。
现在,平慕轩突然来了,事情还能按他们设计的轨道发展吗?高嬷嬷心里没底。她心中火烧火燎般着急,脸上却强作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僵硬怪异。
平蓉在高嬷嬷手上捏了一下,阴涩一笑,表情很镇定。高嬷嬷顺着平蓉的目光看向王氏等人,又瞄了郑知县一眼,见他们都神色笃定,她也松了口气。事情闹起来,还有这些人担责,她顶多是受骗不查之罪,松阳郡主也不会严厉处罚她。
先前,高嬷嬷也听平大夫和王氏等人说过,平慕轩和平氏一样,都是性情绵软怕事之人。他们都认为若没有沈妍鼓动使坏,平氏母子一向是忍为上,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如今,沈妍已被他们弄死了,平氏母子当然要受他们摆布了。
“郡主祖母,我是轩儿,让我进去,您别被他们骗了,祖母――”
松阳郡主面露冷笑,重哼一声,责怪的目光在林嬷嬷和高嬷嬷脸上停留了片刻,给文健使了眼色。文健会意,忙亲自迎出去,把平慕轩和沈妍领进来。
高嬷嬷触到松阳郡主的目光,不由哆嗦了一下,忙向身边的林嬷嬷靠了靠。两人都是武烈侯府派来的教养嬷嬷,虽说有福不能同享,但高嬷嬷希望有难同当。
林嬷嬷自然明白高嬷嬷的心思,暗哼一声,与周嬷嬷互使了眼色。这次的事林嬷嬷隔岸观火,心中早有把自己择清的办法,所以事到如今她还能雷打不动。
文健躬身引领平慕轩往里走,众人看到他一身小厮打扮,都很惊诧。松阳郡主看着平慕轩走近,眉头微皱,她一手掐住前额,一手抓紧椅子,显得很激动。
沈妍跟他们保持了一丈的距离,昂首挺胸,阔步向前,随着步伐摆动的两只小手还不停打手势。她一身小厮打扮,看她的气势,倒比主子还牛气几分。
她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为正义受尽磨难、凯旋归来的战士,可她那出众且别具一格的“气质”却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她。她的笑容、她的姿势、她的神情同时向众人传达出一个重要信号,令某些人暗擦冷汗,心脏怦怦剧跳。
乡亲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你们瞧好吧!
果然,看到她,某些“乡亲们”不再镇定,若不是松阳郡主在场,早乱套了。
平大夫一家脸色都很难看,他们互使眼色,目光怨毒,强作平静,却难掩眼底的慌乱。郑知县派人送来消息,确定沈妍已死,他们才敢伙同高嬷嬷对松阳郡主施行瞒骗之计。只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平蓉和平慕轩自幼订亲之事,平氏母子身单力孤,又顾及颜面,根本无力反抗,这门亲事也就算做成了。
如今,沈妍突然出现,就是注定来搅局的。且不说她跟平慕轩有文书,做童养媳合乎理法,单凭她刁钻古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今天这事就休想善了。
让平蓉冒充平慕轩的未婚妻欺瞒松阳郡主之事是郑知县和他的妻妾、平大夫一家及高嬷嬷等人三方合谋而为。若事情捅开,高嬷嬷是武烈侯府的奴才,有几十年的脸面,而郑知县大小是个官儿,那责任就只能让平大夫一家承担了。平大夫一家此时又恨又怕,求爷爷、告奶奶,只希望这件事不要闹得太大。
郑知县看到沈妍,紧皱眉头,倒吸一口冷气,婆子信誓旦旦说沈妍死了,怎么又活了?他也怨恨沈妍突然出现搅了他们设计好的事,但他还不至于惧怕一个小姑娘。他早有想法,若事情闹开,他会把平大夫一家推出去顶罪,保住自己。
他悄然向后,退出官员的队列,把黄秀才招过来,嘀咕了几句。黄秀才匆匆离开,他回到队列,看到平慕轩和松阳郡主正祖孙相见,眼底闪过冷笑。
平慕轩对松阳郡主的到来没有期待,反而认为因她要来惹出这么多事端很烦人。他必须要跟松阳郡主见面,可在这种场合硬着头皮见,他很紧张、很拘束。
“孙儿拜见祖母,祖母万安。”平慕轩规规矩矩行叩拜大礼。
松阳郡主单手支额,注视平慕轩,目光悠长深远,若有所思。叩拜结束,她让平慕轩起来,随口问了几句,或许是初次见面,祖亲显得并不亲热。
“你怎么这副打扮?到底出了什么事?”松阳郡主笑容慈和,语气却很严肃。
高嬷嬷赶紧陪笑施礼,说:“郡主,轩少爷病了,昨晚……”
“本郡主在问你吗?”
“请郡主恕罪。”高嬷嬷下跪求饶,不敢多言。
“回祖母,我、我没病,是他们……”平慕轩欲言又止,偷眼看沈妍。
沈妍同平慕轩一起跪拜后,没听到松阳郡主叫她起来,她就一直跪着。看到平慕轩冲她使眼色讨主意,她也没反映,拿出手帕在脸上擦弄。
她学女红时间不短,就绣过两块手帕,一块留给了自己用,一块送给了平慕轩。手帕上连花边都没有,只有一个人名,绣工也非一般的粗糙。
大概物以稀为贵,平慕轩一直随身收藏,很少拿出来用。今天早晨,沈妍把平慕轩别的手帕都丢掉了,只把她绣的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塞进了他的袖袋。
平慕轩没接到沈妍的暗示,很着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从袖袋里拿出手帕,去擦额头上的汗,手帕碰到眼睛,他顿时双眼通红,流出眼泪。
他嚅嚅嗫嗫,准备答话,突然,他“哇”的一声哭起来,众人看时,他早已泪流满面。他赶紧跪到松阳郡主脚下,哭得稀里哗啦,却狠狠瞪了沈妍几眼。
沈妍撇了撇嘴,也跟着哽咽抽泣,心里却大乐,这才是祖孙相见的场面,没有眼泪哪能让众人感动?没感动怎么算是亲情?眼泪一流,诸事好办。
看到平慕轩又在瞪她,沈妍使劲瞪回去,心里暗骂他小气、不识好歹。若不是她有先见之明,知道他哭不出来,往那块手帕上涂了强力辣椒水,他哪能哭得这么伤心?祖孙相见,就需要泪水煽情,象刚才那么淡漠肯定会被别人说闲话。
其实,她也挺佩服平慕轩,这家伙越来越聪明,知道被她摆了一道,就顺势哭了。他这一哭不要紧,人群中也传来哽咽声,悲情气氛欲加浓郁。
“好孩子,别哭了,快起来。”松阳郡主眼圈通红,轻声哽咽,她是真哭。
平慕轩依旧跪爬在地上,眼泪止不住,越哭越伤心,“祖母――呜呜……”
林嬷嬷擦着眼睛,给周嬷嬷使了眼色,周嬷嬷大声抽泣几声,“嗷”的一声哭起来。她是松阳郡主身边级别最高的管事嬷嬷,知道失态,忙跪下请罪。
松阳郡主确实伤心,见周嬷嬷不劝她,反而痛哭,斥问:“老货,你哭什么?”
周嬷嬷使劲用手帕揉眼睛,哽咽说:“世子爷是老奴奶大的,他……世子爷膝下四位少爷,就轩少爷最象他,就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奴……”
“是象他,轩儿,来……”松阳郡主拉起平慕轩,把他揽在怀中,失声痛哭。
徐瑞坤是松阳郡主唯一的儿子,也是她的骄傲,品貌才智要比现任武烈侯强上数倍。可是,天公不做美,徐瑞坤还不满三十,就撒手归西了,而徐瑞坤唯一的嫡子去年也病死了。松阳郡主先失儿子,又殇孙子,伤心欲绝可想而知。
她出身高贵,也是很强势、很骄傲的人,一向把流泪视为懦弱的表现。可听周嬷嬷说平慕轩最象她的宝贝儿子,她实在忍不住,就痛哭出声了。
“母亲节哀,轩儿不是好好的吗?”徐瑞宇揽住平慕轩,边叹气边劝慰。
见沈妍冲他点头,平慕轩会意,忙抹了一把眼泪,边哭边说:“我不好,一点都不好,他们把我和我娘关起来,不让我上学,说我病了,我根本就没病。我也没跟平蓉订过亲,他们知道我的身世后,就想害死妍儿,冒名顶替。
平蓉自小就骂我是病秧子、短命鬼,老是欺负我。他们还逼我娘改嫁,还诬陷我们窝藏反贼,想治死我们,霸占家产。满城知县还把我和我娘抓进大牢,严刑逼供,还打折了我的腿,夹断了我的手,呜呜……祖母别信他们,呜呜……”
平慕轩越说越伤心,原来是真泪假哭,现在成真泪真哭了。他简单说了郑知县等人陷害他们母子的事,再说其它事,就泣不成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松阳郡主一手搂着平慕轩的肩膀,一手紧紧抓住椅子,哭得泪泣横流,气得浑身发抖。最象她儿子的孙子十几年养在外面,今日一见,当着众人跟她哭诉所受的委屈和欺辱。这不只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交汇,更是晚辈对长辈的依赖和信任。
“好,真是好……本郡主没白来,不错……”
沈妍听松阳郡主恨恨出语,知道她气急了,又偷眼扫视了众人的神情,冲林嬷嬷挤了挤眼,就垂下头,低眉顺眼,心里寻思什么时候火上浇油效果最好。
凭她一介弱女,难以对付郑知县等人,可武烈侯府就不同了。平慕轩这时候、这场合哭,松阳郡主要是不为孙子出这口气,脸面何存哪?
高嬷嬷爬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只怕松阳郡主拿她第一个开刀。平大夫一家也都五体投地跪着,心里暗恨暗悔,不时向郑知县投去求救的目光。郑知县听平慕轩提到去年的冤案,也害怕了,但他仍有底牌,还不至于惊慌失措。
平大夫见王氏给他使眼色,不明用意,又见王氏指自己的脑袋。平大夫以为她指头上的首饰,捏着袖袋中的金钗,点了点头,跪走几步,到松阳郡主面前。
“郡主,轩少爷幼时确实跟小女订过亲。”平大夫拿出袖袋中的金钗,捧在手上,说:“这只金钗是世子爷留下的,平姨娘曾送给小女做信物。”
平慕轩跳起来,呵道:“你胡说,这只金钗是你们抢走的,我还记着呢。”
松阳郡主冷哼,怒视平大夫,“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平大夫还要解释,内侍重重甩起拂尘,侍卫就上前按住了他。周嬷嬷冲侍卫晃了晃手,侍卫就把平大夫拖下去了,一顿板子或耳光是少不了他的。
听到刑房里传来平大夫的惨叫声,王氏不心疼,反而气得恨恨咬牙。她让平大夫动脑筋解除危局,不知道平大夫想到了哪里。平慕轩对高嬷嬷等人瞒天过海给他强加一门亲事恨得咬牙节齿,平大夫还说亲事,这不是偏往枪口上撞吗?
丫头端来温水、拿来妆盒,请松阳郡主进内堂梳洗,被她拒绝了。她啜泣几声,用手帕擦拭眼睛,又把平慕轩拉到怀中,轻声劝慰。
“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都是谁欺负你了?祖母豁出脸面也不放过他们。”
徐瑞宇轻声劝慰松阳郡主几句,狠厉的目光瞟过郑知县,又轻轻拍了拍平慕轩的肩膀,问:“轩儿,你们被陷害窝藏反贼是怎么回事?三叔为你做主。”
平慕轩揉着红肿的眼睛,抽咽几声,“妍儿,你来说。”
沈妍暗暗蹙眉,这家伙还真“疼”她,把诉说委屈的重任压到她肩上。她正想火上浇油呢,可听到松阳郡主和徐瑞宇都要为他们做主讨公道,她反而不敢轻易开口了。这些养尊处优的人吃撑了没事干,整天玩心眼,沈妍可自愧不如。
众人的目光落到沈妍身上,没人多问她的身份,但她是谁早已不言而喻。她也自知身份很敏感,又要代表平慕轩发言,言多必失,言少词不达意,这可不是轻松差事。被人秋后算帐还是次要的,一不小心,没准会被松阳郡主“和谐”了。
她迎着众人的目光抬起头,看到林嬷嬷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怕,她寻思片刻,清了清嗓子,大胆开口。她从王氏逼平氏嫁给黄秀才讲起,一直讲到郑知县派人绑架谋害她。她讲述得条理清楚,又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任何人置疑。
“好呀!真是好,呵呵。”松阳郡主冲沈妍抬了抬手,“你先起来吧!”
平慕轩冷哼几声,指着郑知县说:“他说他有武烈侯府做后台,到处欺负人。”
郑知县赶紧跪下,向徐瑞宇役去求援的目光,“奴才不敢,轩少爷误会了。”
松阳郡主不理会郑知县,扫了徐瑞宇一眼,拍着平慕轩的手说:“他确实有武烈侯府的后台,奴大欺主,听风就是雨,还自认是为主子们办好事呢。”
徐瑞宇听松阳郡主话中有话,狠狠瞪了郑知县一眼,躬身行礼说:“天气暑热,母亲千万要保重身体,奴才们的事就交给儿子来处理。”
“你想怎么处理?要不是轩儿福大命大,还能见到他的祖母吗?早死在满城县衙的大牢了。”松阳郡主面露冷笑,声音低而无力,语气却格外冷厉。
林嬷嬷上前两步,冲松阳郡主福了福,唉叹说:“老奴记得去年中秋节,老太太听说外面还有一位少爷,很高兴,还多喝了两口酒,心里一直记挂呢。”
沈妍敬佩的目光投向林嬷嬷,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奴才要是做到林嬷嬷这水平,也算是状元及第了。她是想说去年中秋节武烈侯府的人才知道平慕轩的存在,而平氏母子被陷害是秋后,只相差一个多月的时间。
松阳郡主冷笑,说:“去年中秋节,我和侯爷亲自把这件事禀了老太太,知道的人不多。没想到郑知县官大了,耳朵也长了,你这奴才可当得威风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郑知县抖动一身肥肉,跪在太阳底下,裸露的皮肤上泛出白花花的油光,汗臭杂夹着薰香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令人作呕。
“哼哼!你是不敢,你要是敢,是不是想直接掠掉侯爷的爵位,你想让谁承袭就让谁承袭呀?”松阳郡主怒气冲冲,边骂边郑知县,边扫视徐瑞宇,“做奴才、做臣子,不守本份,痴心妄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狼子之心。”
“母亲,您消消气,别因奴才们气坏了身体。”徐瑞宇跪到在地,诚恳劝慰。
在场的人,多数都知道郑知县和徐瑞宇的关系,郑知县继母所出的妹妹是徐瑞宇的妾室,也是他庶长子的生母。就因为这重关系,武烈侯府才脱去郑知县一家的奴籍,又因他们一家办事得力,两年前,郑知县才捞到了一个县令的肥缺。
松阳郡主话里有话,口口声声指桑骂槐,徐瑞宇能听不明白吗?可他确实冤枉,他在平安州驻守,离京城几千里,消息传递缓慢。听说松阳郡主要来金州看孙子,他才知道平慕轩的存在,可他不敢提前接触平家,就是为避嫌。
没想到郑知县等人陷害平氏母子、谋害沈妍之事成了埋他的坑,他说他毫不知情,松阳郡主会信吗?他是庶出的,而平慕轩是松阳郡主的亲孙子,武烈侯的爵位只有一个,郑知县想要平氏母子的命,谁都会猜测是他主使的。
“你让我怎么消气?”松阳郡主越想越生气,听说平氏母子差点死在满城大牢,她就想到是徐瑞宇幕后主使,可徐瑞宇好象不知情的态度令她更加生气。
现任武烈侯有一嫡两庶三个儿子,嫡子已逝,徐瑞宇在军中挂职,还有一个庶子徐瑞宙在礼部领了一份闲职,掌管武烈侯府家事。他俩都想承袭爵位,自是费尽心机、各显其能竞争,但也要防备武烈侯直接将爵位传给嫡孙。
这样一想,松阳郡主就确定徐瑞宇为减少竞争者、得到爵位布指使郑知县等人谋害平氏母子。其实,徐瑞宇真不知情,郑知县等人要陷害平氏母子也不是为他开路。可嫡母和庶子之间哪有信任可言,事情僵持至此,就成了一个死结。
“母亲放心,儿子会明查此事,还轩儿一个公道。”
“你想怎么还轩儿公道?说来听听。”松阳郡主的语气又气愤又狠厉。
沈妍听到松阳郡主的语气里饱含浓烈的火药味,知道这件事麻烦了,暗自寻思自己那番话有没有漏洞,松阳郡主正值更年期,可是她不敢惹的年纪。
她偷眼看向林嬷嬷,发现林嬷嬷正冲她使眼色,示意她退后。她点点头,悄无声息向后退去,找了一个打板子都溅不到血的地方,兴致盎然看热闹。
松阳郡主拉着平慕轩的手,怒呵:“说吧!让轩儿也听听你怎么还他公道。”
徐瑞宇的母亲是个丫头,又早早死了,他岳父一家是大族旁支,不可能成为他的助力。将来不管是他想承袭爵位,还是要谋一份好差事,或是分家多得些财产,都要仰仗松阳郡主。今天,他被逼上死角,必须表明态度,获取可怜的信任。
“杜大人,听说他们当时告到了府衙,这件事你清楚吧?”徐瑞宇虽说被松阳郡主所逼,仍有世家公子的风度,跟杜大人说话的语气很倨傲。
杜大人起初听平慕轩提起此事,就知道逃不过去,早已想好了说词。他是项家的门生,跟武烈侯府交集不多,对于武烈侯府互咬,他不想置喙。他一五一十说明当时的情况,谁是谁非,一目了然,至于被猜测的内幕,他点到为止。
“你们都听听,杜大人是聪明人,哼哼!可有人偏偏把人当傻子。”松阳郡主冷厉的目光扫视郑知县,又说:“本郡主刚嫁到武烈侯府时,你郑知县还是个玩童,那时候就看你很聪明,怎么越活越糊涂了?王氏只是一个无知民妇,她能蒙骗你?黄秀才为了一己私利就能鼓动你?你这骗术是不是太低级了?”
“奴才确实被他们所骗,求郡主恕罪,求三爷恕罪。”郑知县不傻,他知道松阳郡主已猜忌徐瑞宇,也知道此事很麻烦,只一味求饶,企图脱罪。
一名内侍上前禀报,“郡主,现在已过午时二刻,您还是先用膳休息吧!”
松阳郡主冷冷哼笑,厉声说:“本郡主要等到午时三刻,那时辰――不错。”
人群中一陈骚动,午时三刻有什么隐喻,在场的人都知道。午时三刻是杀人的吉时,此时此刻阳气最旺,死在这个时辰的人,连鬼都做不了。
高嬷嬷连哭带叫,跪爬几步,抱住松阳郡主的脚求饶。松阳郡主让侍卫把她拖到驿站做粗使婆子,等回京后再处置,高嬷嬷保住了命,自然千恩万谢。
郑县令满身肥肉随着他磕头求饶的姿势哆嗦,事到如今,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天王老子都能出卖,“郡主明鉴,奴才猪油蒙了心,才被黄秀才和王氏两个恶毒小人欺骗,请郡主责罚。奴才现在才明白,黄秀才贪图平姨娘美色,王氏想霸占平家的家产。奴才恳请郡主给奴才一次机会,让奴才亲自审问这两个小人。”
黄秀才刚为郑知县传话回来,听到这番话,又惊又怕,慌忙跪倒在地。王氏自认比普通民妇多几分见识,知道要被拉出来顶罪,爬跪在地上,不敢出声。郑知县让侍卫把他们押上前,两人身体剧烈颤抖,连求饶都忘了。
松阳郡主冷哼,“你郑知县是朝廷命官,哪是本郡主想责罚就能责罚的。”
“郡主恕罪,奴才虽说受命朝廷,但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武烈侯府的奴才。”
“好,你没忘就行,你也要记住,奴才的命就是主子的。”松阳郡主扫了黄秀才和王氏一眼,冷笑说:“这两只替罪羊不错,可怜你们的一片苦心哪!”
周嬷嬷给林嬷嬷使了眼色,林嬷嬷会意,轻咳了一声。徐瑞宇赶紧抬头,看到林嬷嬷冲郑知县抬了抬下巴,目光狠厉。徐瑞宇皱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弃车保帅不失为明智的选择,有些人活着就是用来牺牲的。
“母亲,把这件事交给儿子处理。”
“你想怎么处理?”松阳郡主红肿的眼皮下聚满森森精光。
徐瑞宇没直接回答,他站起来,转向杜大人,说:“杜大人是聪明人,明知是非曲折,却没秉公断案,而是和稀泥,让郑知县稀里糊涂就把此事瞒过去了。明白人知道你一番好意,不明白的人还以为武烈侯府仗势欺人呢。”
杜大人哼唧几声,无话可说了,当时他的态度就是息事宁人,不得罪武烈侯府。没想到此事一出,徐瑞宇竟然置疑于他,原来好心和驴肝肺没什么区别。
项氏一族虽说无爵,却是实权大族,子侄却以苦读科考为荣,代代都有身居高位者,门生故旧更是遍布天下,最看不起象武烈侯府这样的皇亲国戚。
武烈侯府曾想巴结项家,碰了软钉子,松阳郡主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杜大人被奚落,吃了瘪,也落了项家的脸面,这令松阳郡主心里舒服了一些,脸是闪过笑意。徐瑞宇不笨,知道抓住机会,为武烈侯府争几分脸面。
杜大人也被逼到死角,无奈说:“本官惭愧,”
徐瑞宇轻哼,“杜大人,你是正四品知府,我是从七品校尉,咱们品阶相差悬殊,我本不该置疑你。可我觉得你断案不公,想让你重审,这不为过吧?”
一块烫手的山药轻轻松松就被抛到杜大人手里,有人佩服徐瑞宇聪明,也有人为杜大人捏把汗。松阳郡主饶有兴致看着,神情也不象刚才那么气愤了。
杜大人深知此事棘手,思虑片刻,转头看向项怀安。他是项家的门生,也是识时务者,没有项家给他撑腰,即使徐瑞宇让他重审此案,他也不敢动武烈侯府的人。看到项怀安冲他点头,他心中有底,轻咳一声,决定重断此案立威。
“既然徐校尉觉得本官断案不公,本官无须重审,就能公断。状告郑知县贪脏枉法、鱼肉百姓的状子就压在本官的书房,本官以此为公堂,一并审理。”
杜大人停顿片刻,挥手说:“来人,摘掉郑知县的乌纱,脱掉他的官服,暂且收押,听候发落。削去黄秀才的功名,连同王氏一起,乱棍打死,平守义夫妇各自杖责三十。本官会将此案行书记档,呈交西南省布政史,继而禀奏朝廷。”
郑知县惊慌失措,赶紧跪地磕头,“郡主恕罪、三爷恕罪,杜大人……”
金州府衙役上前摘掉郑知县的乌纱帽、扒掉他的官服,把他按倒在地。又有衙役拖走浑身瘫软颤抖的黄秀才和王氏,平二舅和杨氏也被拉进了刑房。
最可笑的是王举人,他带王家子侄来参拜,想长见识,没想到却弄成了这样。
最倒霉的是平二舅和杨氏,向天发誓他们是来沾光的,却要沾光挨板子了。
周嬷嬷附到松阳郡主耳边低语几句,松阳郡主点头,让人知会杜大人,别把王氏乱棍打死,而是改成杖责五十。王氏毕竟是平氏的嫂子,就算没资格和武烈侯府论亲,这点情面还是要留的,以免金州百姓笑话,波及平慕轩。
徐瑞宇重咳两声,说:“郑士奇(郑知县大名)被剥去官服、摘掉乌纱,就不再是朝廷命官,而是武烈侯府的奴才,以奴才欺主,罪不可赦。来人,把郑士奇和他的妻子杖毙,把他的妾室儿女全部卖到西北做苦力。”
郑知县吓傻了,他妹妹很得徐瑞宇宠爱,他以为瑞宇会帮他脱罪,以为掠掉他的官职只是暂时的,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想到徐瑞宇会要他的命。
今日迎接宴请松阳郡主,有数位官夫人参加,其中,郑夫人最活跃。她正跟众人讲述武烈侯府的趣事,就有侍卫进来,连因由都不说,就把她押走了。听说要杖毙她和郑知县,郑知县的妾室子女全部卖身为奴,她当下就吓昏了。
“母亲,您看儿子这么处理此事行吗?”
松阳郡主点头笑了笑,说:“午时三刻到了,轩儿,快跟祖母走。”
“恭送母亲,儿子傍晚再去给母亲请安。”
徐瑞宇处死郑知县,等于自剪羽翼,松阳郡主当然满意。她亲子已逝,就不会让庶子的势力太强大,否则将来会没有她嫡亲孙子的立足之地。
做为祖母,要为孙子讨个公道,顺便除去一大隐患,震慑了有野心之人,她当然高兴。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她都是正面形象,也是最大获利者。
“妍儿,过来。”平慕轩要拉沈妍,被两个内侍有意无意挡开了。
沈妍冲平慕轩挥了挥手,没说话,示意他先走。此时,她已感觉不到肚子饥饿了,可能是脑袋里塞的东西太多,把她大脑里控制生理的神经压得麻痹了。
她自认不笨,可看到今天这一幕幕,她大开眼界,开阔思路,却也不由暗自捏了一把冷汗。别看她活了两辈子,心智脑筋和这些人比起来还差得太远,有待学习提高。否则,有朝一日,她走进深宅大院,会让人吃得连骨头渣也不剩了。
松阳郡主要带平慕轩去赴宴席,祖孙坐进马车,平慕轩掀起车帘,寻找沈妍的身影,而松阳郡主却没有叫沈妍同去的意思。沈妍朝马车走来,看到林嬷嬷冲她摇头,不让她跟去。她点头一笑,冲平慕轩挥了挥手,就钻进了人群。
珍馐美味,吃得提心吊胆,有什么意思?她本来就没想去。来到街口,她买了两个馅饼,一碗酸梅汤,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饭,她在街上游荡了一会儿,决定去平家。她几天不见平氏了,又听说平氏病了,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她买了几样可口的点心,搭上马车,去了平家。平家的下人见她回来,都很激动,迎上前问长问短。沈妍跟他们简单说了发生在校场的事,听得众人唏嘘不止。她跟周管家和几个管事婆子交待了一番,又让人放孙嬷嬷出来,才去看平氏。
平氏正卧床垂泪,看到沈妍,又惊又喜,不禁失声痛哭,感情不亚于亲生母女。沈妍轻声劝慰平氏,让丫头去做养生的茶点,又给她按摩穴位,陪她说笑。
松阳郡主只在驿站住了一天,就带着贴身伺候的下人,搬到了平家,来享受天伦之乐。平氏把正院腾出来,让松阳郡主住进来,她和沈妍住在一座院子里。
五六天过去了,松阳郡主似乎很喜欢住在平家,每天见她都很开心,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每天一早,平氏和沈妍都会去请安,伺候她洗漱用餐。松阳郡主也常跟她们说一些家长理短的闲话,但很快就把她们打发了,一个人抄经念佛。
平慕轩上午去府学上课,下午没课时,松阳郡主都会考他书本上的知识,给他讲徐家的祖辈往事,有时候也会说一些朝堂上的逸闻趣事。平慕轩每天除了给平氏请安,跟沈妍说几句话,有松阳郡主在,他跟她们相处的时间都少了。
……
通往西北的偏僻小路上,七八差役押着十几个男女经过,边走边打骂他们。
这些男女就是郑县令的家人,要被押到西北做苦力。本来郑县令有十八房妻妾,嫡出庶女有十来个,这一路行来,貌美的女子和年纪小的孩子都被卖掉了。
平芙脸色腊黄、嘴唇干裂,目光呆滞空洞,她摇摇晃晃走在后面,微微隆起的肚子令她步履蹒跚。一个差役嫌她走得慢,抽了她几鞭子,她身体一激凌,就倒下了。差役气急了,狠狠踹了她几脚,看到血从她两腿间流出来,大骂晦气。
肚子里疼得翻江倒海,感觉到有东西往外滑,平芙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暗红的血浸湿了衣裤,染红了黄土,她有气无力吟叫几声,就昏死过去了。
“大哥,这女的是不是死了?”
“死就死吧!扔到一边去,别挡路。”
平芙被扔到路边的杂草里,气息更加微弱,她醒了,却连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数滴甘甜的汁液滴到她嘴里,她舔舐双唇,动了动,又昏过去了。
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路边,一个一身幽暗的黑衣、头戴牛角面具的男子注视着浑身是血的平芙,给她往嘴里滴了几滴水。看到平芙醒了,他喋喋阴笑,声音阴寒嘶哑,好象来自地狱一般,在空旷的原野,让人不寒而栗。
见平芙动了一下,他冷哼一声,俯身扒光她的衣服,又褪掉自己的裤子,不顾平芙下体流血不止,在她身上用力撞击,看平芙两腿间流血更多,他更加肆意的享受。平芙冷笑,他很清楚男子在做什么,她成了这样,还有男人要她,荣幸。
“跟我走,听我的,我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好、好……”平芙没多问,答应得很爽快,唯今之计,她只想活下去。
七十四章 夜窥
夜深人静,星稀天暗,平家院内几盏琉璃灯随风晃动,昏红的灯光冷漠岑寂。
沈妍一觉醒来,正准备起夜排泄,忽然闻到一股闷香气从窗外徐徐飘入。她知道这是能致人浑身无力、不能动弹的酥骨香,赶紧摒住呼吸。已经晚了,之前她已吸入了香气,很快,她就感觉全身绵软,还好没昏睡过去,大脑很清楚。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外厅的门栓被拨开了,两黑衣人轻手轻脚朝她的床榻走来,她赶紧闭上眼睛,心里猜测来人的身份,祈祷千万别是变态杀人狂光临。清凉的香气浮过鼻尖,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身体须臾之间就舒服了很多。
“大哥,这妞很嫩。”两只不大不小的手捏住了沈妍两边的脸蛋,故作嘶哑阴沉的声音响起,“我们把她弄回去,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哼哼!嘿嘿……依我说要边奸边杀,要不就边杀边奸。”
沈妍打开那两只手,腾得一下坐起来,顺手抓起鸡毛掸子,冲两人狠打了几下,低呵:“让你们杀,让你们奸,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我不打死你们。”
“半两,别打、别打,是我们。”
“知道是你们才打的,半夜三更鬼鬼祟祟,还玩酥骨香,不该打吗?”
来人是金珠、金玉,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也是双胞胎,刚从楚国训练好就派来服侍金财神了。沈妍被绑架那晚与金财神达成协议,以后不能再半夜搬运她到金府伺候,有事白天说。金财神就把金珠、金玉派给她,随时传递消息。
“半两、半两,你误会了,今晚的酥骨香是西域皇室特制,很名贵,可不是我们能玩的。相反,你着了别人的道,还好我们来了,给你洒了解药。”
沈妍一警,忙问:“别人是谁?”
“嘿嘿……不告诉你,现在除了你和另一个人,整座宅院的人都睡得跟死猪一样。趁大人物还没出现,我们赶紧出去,免得撞破‘好事’被追杀。”
“什么大人物?告诉我,否则我不跟你们走,也耽误你们出不去。”
金珠金玉齐齐挑鼻轻哼,又互做了鬼脸,表示不接受她的威胁。沈妍皱起眉头,正在寻思,被金珠弹出的香粉呛了一下,顿时筋酥骨软,连气息都微弱了。
“你中了龟息香,想不跟我们走,哼!做梦。”
龟息香是一种特制的香料,很名贵,中了龟息香,跟练龟息大法的状况很相似,肢体不能动,不能说话,连气息都若有若无,但身体有感觉,大脑也很清楚。
金珠金玉用一块黑色棉布包住沈妍,一个扯住两个角,抬起她就象后园飞跃而去。沈妍的院子在二进,院子后面有一座小花园,还有湖溏和假山。穿过湖溏上的石桥,就是三进里的一排敞厦,过了敞厦,再过一片树林,就是后门了。
三人刚穿过小花园,就看到有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人快步从花园另一端走过来。金珠金玉带沈妍藏到一片浓密的花木后面,两人摒住呼吸,偷眼观看。
黑衣人用草帽盖住头,四下看了看,放慢脚步,向石桥走去。沈妍三人藏身的地方正是石桥一侧,借着远处微弱的灯光,看黑衣人的身形象个女子。又有一个黑衣人飞跃而来,和黑衣女子打了手势,两人就一前一后朝湖溏对面走去。
金珠金玉抬着沈妍从花木后面出来,就不见了那两个黑衣人的身影,三人正纳闷,忽然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金珠金玉互看一眼,抬起沈妍就绕到了假山另一面,一面假山之隔,两个黑衣人的说话声就尽收耳内了。
“你家宗主到了吗?他让我等的时间太长了。”女子低细嘶哑的说话声传来。
“很快就到了,他让我先来接应郡主,郡主藏身平家,真是明智之举。”
“藏身?本郡主可是带銮驾来金州的。”
“郡主英明,有时候大张旗鼓反而能起到避人耳目的作用。”
听到两人的对话,沈妍的心脏差点蹦出胸腔,原来黑衣女子是松阳郡主,那与她见面的人又是谁?松阳郡主威威赫赫来金州认孙只是幌子,她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至于是什么事情,答案就在今晚,关键人物就是那个宗主了。
“我的条件你都转告你家宗主了?”
“郡主放心,我家宗主不忘当年郡主相助之义,此次会为郡主带来好消息。”
幽暗沉凉的笛声自树林传来,男子说了一声“宗主来了”,就带松阳郡主朝树林走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沈妍三人才从假山后面出来。
沈妍不能动弹、不能说话,黑眼珠骨碌碌直打转,强烈要求金珠金玉带她去偷听,遭到二人严厉拒绝。沈妍身不由己,无奈窝心,只好悉听尊便。
金珠金玉抬着沈妍沿着花园的小径向东侧门走去,刚走出几丈,就见有十几条黑影向这边飘移。二人丢掉沈妍,飞身一跃,就跳上小径旁边枝繁叶茂的大树。
沈妍被丢到一座土坡下面的草丛中,身上盖着一块黑布,好象死物一样一动不动。还好她是趴下的姿势,若是仰着身,以后她跟床榻非成死敌不可。她翻着白眼睃视金珠金玉藏身的大树,心里怒骂他们,顺便问候金财神的祖宗八代。
脚步声走近,沈妍心里一激凌,翻动眼珠寻声望去,看到土坡上走来一个黑衣人。来人身形高大,无疑是个男子,夜风吹起他宽大的披风,簌簌作响。幽暗的夜色中,他脸上戴着青皮铁制成的牛角面具,泛出悚人的森森寒光。
沈妍明知自己中了龟息香,就跟死人差不多,四周一片黑暗,她又藏身在浓密的草木后面,不会被发现,但她仍很害怕,心里瑟瑟发抖。要是她一不小心留下珠丝马迹,不管是戴面具的黑衣人,还是松阳郡主,取她的小命都易如反掌。
“宗主,郡主来了。”
面具人发出喋喋笑声,热情问候,“松阳,别来无恙?”
“有劳宗主惦念,马马虎虎。”松阳郡主的语气很冷漠,隐约透出怨气,“几十年了,你的面具还不敢摘下来吗?难道要这副面具同你一起进棺材?”
“松阳,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余年了,你还不能释怀吗?那样的结果不也是你想看到的吗?知道真相的人都已长眠了,你又何必难为自己呢?”
松阳郡主冷笑,低沉的声调中透出浓郁的怨气,“我不会难为自己,那样的结果也是我想看到的,该死的当然要死,我也一样,只是早晚罢了。”
沈妍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越听越迷茫,可现在不容她多想。知道别人的隐秘或许能成为把柄,但要耗费精力去思考,说不定还会因此搭上小命也未可知。
面具人哼笑几声,“你之所以来金州,不就是想追忆当年吗?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念的?若不是你来金州,我是绝不会再踏入这地方。”
松阳郡主沉默了一会儿,叹气说:“我来金州不只是追忆,也是来求福,想求一条明路。无论荣辱恩怨,我此生足矣,只求儿女安康福乐,可是……”
“我都听说了,你遇到了令你难以抉择的事情,司天监掌事说徐家的福星在西南,你就来了。他确实给你指了一条明路,你知道他所说的福星是谁吗?”
“是谁?”
“当然是我。”面具人得意冷笑,信心十足。
松阳郡主沉思片刻,半信半疑,问:“你又有什么诡计?”
“松阳,你把我想得太阴险了。”
“事实证明,本郡主所想不错。”
面具人冷哼一声,差开话题,“你有什么为难之事?不防说给我听听。”
“还用我说吗?你在京城暗桩不少,什么事能逃过你的眼睛?”
“呵呵,你知道就好。”面具人在土坡上挪动了几步,又说:“令嫒小时候我见过一面,且不说容貌才学,就她的神采风姿,定是要母仪天下的。”
松阳郡主轻蔑冷哼,“你一向倨傲,什么时候学会恭维奉承了?”
“哈哈……松阳,不是我学会了恭维奉承,是你欲发虚伪了。你听信司天监掌事的话,远到金州求福星,不就是为了令嫒的前途吗?你日祈夜祷,总希望她能母仪天下,为你争口气,为什么不敢承认?大大方方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你……”松阳郡主被说中心事,欲言又止,蹙眉深思。
现任武烈侯和松阳郡主共育有一子两女,长子徐瑞坤已逝,长女徐瑞月嫁到中南省安国公府,次女徐瑞云年已十八,虽求聘者众多,却仍待字闺中。
徐瑞云的身段相貌自不必说,智慧才学在偌大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又出身高贵,是众人追捧的世家名媛。松阳郡主很宠爱这个女儿,总希望她嫁得好,而徐瑞云也是心高气傲的人,总想嫁入皇家,问鼎一国之母的宝座。
皇家成年的皇子不少,但有机会承袭大统者就是太子和御亲王。太子妃是徐家长房嫡女,与徐瑞云是堂姐妹,御亲王正妃出身江东名门,是当今皇上赐的婚。
太子和御亲王竞争激烈,两人为积聚势力,连有品级的侧室的位置也都人满为患了。徐瑞云实在无法插足,又不甘心,才拖到这么大还未婚嫁。
面具人冷笑,“松阳,只要你说出你的想法,我给你指条明路,还会帮你铺好路。你我相识几十年,那么大的事都一起做下了,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的想法你不是早知道了吗?又何需缀言?”松阳郡主想让女儿母仪天下,但她和面具人只是合作伙伴,彼此间信任有限,谁都做不到坦诚相待。
“好吧!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我就对你开诚布公,将来令嫒得势,对我也有好处。”面具人停顿片刻,又说:“御亲王对皇位势在必得,他自身才智比太子优越,朝中支持者也多,锦乡侯庞家一派对他更是鼎力相助。
太子就不同了,除了慧宁公主,没人全力帮他,手中无兵无权,在朝中的支持者也远不如御亲王。如今形势明了,你是聪明人,该何去何从,还用我多说吗?”
松阳郡主没说话,长吁一口气,掐着双额,陷入沉思之中。武烈侯府是太子和慧宁公主的外祖家,太子妃又是徐家长房嫡女,当年徐皇后在世时,对徐家两房照弗颇多。皇子争储夺嫡,外祖一族向来全力支持,以求将来恩荫加封。
可是,太子已娶徐家女为正妻,将来太子登基,徐家女定是一国之母。松阳郡主想让自己的女儿荣登皇后宝座,又将现今的太子妃置于何处?
面具人看懂了松阳郡主的心思,笑了笑,说:“我支持御亲王上位,也在为他开道铺路,松阳,我希望你跟我保持一致,对你绝对有好处。”
“是你们西魏朝堂都支持御亲王上位,还是只有你支持?”
“我支持,西魏朝堂就都会支持,西魏国想把慧宁打入地狱者不在少数。”
“原来你们西魏是怕慧宁得势,慧宁确实太猖狂了,也该栽跟斗了。”
原来面具人是西魏人,听他说话的语气,显然在西魏朝堂有一定的份量。他们恨慧宁公主,是因为她带兵同西魏争战时,多次把西魏兵将杀得落花流水。被困在边郡,若不是慧宁公主等人拼命抵抗,金州城恐怕都要划给西魏了。
从本心来说,沈妍希望太子和御亲王争得两败俱伤,反正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最终她还是希望太子登基,因为慧宁公主下嫁沈承荣,不管彼此间是否承认,从辈份上来说,慧宁公主是她的继母,偶尔还是能拿来得瑟一下的。
“只要太子登基,慧宁必然得势,所以不能让太子登基,只有这样,才能把慧宁踩在脚下。”面具人顿了顿,又说:“只要武烈侯府摒弃与太子和慧宁的甥舅之情,转投御亲王,庞家向我保证,一定让令嫒荣登后位,母仪天下。”
原来是庞家的意思,也就是御亲王的意思,这是御亲王一派向徐家抛出的“绣球”。松阳郡主久久凝视面具人,没说话,脑海中的千思万绪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武烈侯府是太子的外祖家,有血脉联系,同其他朝臣不一样,自然要与太子荣辱与共。不管武烈侯府是否表态,别人也会认为徐家是太子一派。
锦乡侯府和武烈侯府在朝堂和军中原本各有势力,自前任武烈侯父子双双殉国后,现任武烈侯又只领了一份六品闲职,徐家的势力就削弱了许多。徐皇后薨逝后,原属徐家阵营的许多臣子都渐渐投靠了庞家,徐家的势力就大不如前了。
武烈侯府和锦乡侯府祖上就有闲隙,后又因太子和御亲王夺位斗争激烈。可最近半年,锦乡侯府转变策略,开始拉拢武烈侯府,两家又有了礼尚往来。
松阳郡主听到面具人这番话,心中就有了定论,思虑更深一重。原来御亲王和庞家同西魏早有勾结,想必庞家拉拢徐家,也是听取的面具人的意见吧!
以徐家特殊的身份和地位,想要跳出太子阵营并非易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要想向世人证明徐家已归到御亲王一派,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尽快把徐瑞云嫁可御亲王。可御亲王妻妾众多,又能把徐瑞云塞到哪个位置呢?
御亲王承袭大统的机率远比太子大,要想永保荣华富贵,就要早站队,这一点松阳郡主和武烈侯都很清楚,这也就是他们不排斥跟庞家弃恶交好的原因。
万一将来太子登基,以慧宁公主的性情,定不会轻饶反对者,哪怕是外祖一家也不会放过。松阳郡主很清楚慧宁公主的个性,可如果能为爱女谋来皇后的宝座,弃太子投御亲王不算大事,为防报复,还要早早把太子和慧宁踩在脚下。
“松阳,这个决定不难做吧?”
“让我想想。”松阳郡主仰天沉思,脸上流露出谋断凛冽之色。
沈妍藏身草丛中,偷听窥视外加思考,听到不少隐秘,自是兴趣盎然。过了一会儿,她就美不起来了,因为蚊子兄弟们成群结队来“关照”她了。她在草丛里爬的时间不短了,蚊子起初或许没把她当人,她才没被咬。
现在,蚊子大概是闻到了她身上的人味,又以为她是死的,还很新鲜,可以放心吃,就做东招呼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来她身上赴宴了。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沈妍不能动,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求饶。
我会好好对你们,抚养你们长大,供你们读书,给你们买房子、娶媳妇,还给你们带孩子,呕心沥血,任劳任怨,直到我吹灯拨蜡。
谁让你们身上流着我的血呢?亲爱的蚊子,咱们可是血脉相连哪!
蚊子越来越少,沈妍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与蚊子真心诚意的对话起到了作用,正暗自庆幸,原来妥协真能换来暂时的安定和平。
其实非也,蚊子是没有人性的,不会因为人类妥协而留情面。蚊子渐少的原因是面具人洒出一些白色的粉沫,一股清凉的气味在土坡四周漫延。
原来面具人和松阳郡主都被蚊子当成了“大餐”,还好随身带了驱杀蚊虫的药粉。沈妍沾了光,一点谢意也无,反而在心里XXOO他们的八辈祖宗。
面具人等的不耐烦了,“松阳,想好了吗?你可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我想知道你怎么让我的女儿荣登后位,想必你们也早有计划吧!”
“哈哈……确实早有计划,但也有条件。”
松阳郡主冷哼,“先说你的条件,本郡主考虑一下。”
“自前任武烈侯徐秉烈父子殉国后,徐家一脉就失去了兵权。但徐秉烈父子在军中培植的势力不少,受过他们恩惠的人也很多,这一部分人拥护徐家,就会为太子所用。我想要这些人的名单,及早争取过来,为御亲王所用。”
面具人看着松阳郡主,干笑几声,又说:“你和武烈侯既然打算为令嫒谋前途,就要拿出诚意,将来御亲王登基,会记徐家首功,荣华富贵自不会少。”
徐家在军中还有一定的势力,受过武烈侯府恩惠、提拨或敬仰徐秉烈父子为人的将领不在少数,他们都会通过武烈侯府支持太子登基。徐家肯定会有这类名单,在谁手里,松阳郡主不知道,不问政事的现任武烈侯更不知道。
面具人提醒了她,只要把这份名单拿到手,就握住了徐家的命脉,也掌握了军中部分势力。不管助谁夺位,或是将来自保,有兵权,哪怕只有一部分,也有备无患。面具人可以合作,但不能不防,松阳郡主很清楚这一点。
松阳郡主沉思片刻,点头说:“我会和侯爷商量,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
“松阳,你还是很爽快,有杀伐决断的魄力,这次我们又有机会联手做一件大事了。”面具人的笑声满含深沉得意,他轻咳两声,说:“御亲王有一位刘氏侧妃,出身西南大族,几个月前,刘氏嫡系被御史弹劾,罪名有十几条之多,你们的皇上要严惩刘家。这颗棋子没用了,留着还会惹来麻烦,御亲王决定放弃。
刘侧妃若是因家族落败忧郁成疾,重病而逝,御亲王府就会空出一个侧妃的位置。御亲王的正妃出身书香门第,满门酸腐,毫无实权,还喜欢指手划脚,也早已被御亲王厌弃了。令嫒出身勋贵之家,又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嫁进王府先做侧妃,等她生下子女,要取正妃而代之,不是易如反掌吗?”
松阳郡主想起了御亲王的正妃,那人在京城贵妇圈子里素有贤德之名,相貌勉强称得上清秀,和御亲王成亲多年,听说夫妻关系一直很淡漠。
徐瑞云嫁进王府做侧妃,有名份品阶,凭她的美貌、心计和才智,再加上武烈侯的声名势力,肯定能得到御亲王的重视和宠爱。御亲王分府封王已久,妻妾众多,徐瑞云嫁过去能做侧妃已然不错,这也是御亲王和庞家拉拢徐家的诚意。
松阳郡主敛眉思虑片刻,说:“你的计划不错,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尽管说。”面具人见松阳郡主同意了,放声长笑。
“我要让我的女儿三年之内当上正妃,或是皇后,我相信你有办法做到。”
面具人想都没想,就说:“可以,这件事由我来做,算是我对你的谢意。”
松阳郡主松了一口气,“时候不早,那些人也快醒了,我改日再联系你。”
“我等你的好消息。”
沈妍听到自己的叹息声,吓了一跳,赶紧摒住呼吸。原来龟息香的药力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超过时间就恢复正常了,不知不觉,她在这里装死一个时辰了。
好在面具人和松阳郡主正低声密议,没注意她,否则一旦被发现,可就非一般的惨烈了。她支起耳朵,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心里很遗憾,盼他们快点走。
又过了一会儿,面具人和松阳郡主才各自离开,沈妍已呆得全身僵麻了。他们走了,她仍不敢动,过了一刻钟,听到没动静,她才长舒一口气。
她扶着小树站起来,刚活动了一下手脚,就被人一把提起来了。看到金珠金玉恶作剧的笑容,沈妍连骂他们的力气都没有了,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金珠金玉把沈妍扔进黑布里,包裹好,抬走了。到了金府,两人把她扔到软榻上,叫喊摇晃了半天,她仍呼呼大睡。金财神端过一杯凉水,慢慢浇到沈妍脸上。沈妍两只小胖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嘟嚷了几句,眼皮都没掀,继续睡。
强烈的挫败感逆袭心头,金财神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让人把沈妍扔进水池,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再捞出来,淹死了就赔半两银子。
沈妍被提起来,才掀开眼皮,打着哈欠,翻着白眼,嘴里迸出两个,“孙子。”
金财神气急了,一把抓住沈妍,吼呵:“你、你叫我……”
“叫你?你是孙子吗?你要是孙子就是在叫你,你要不是孙子,呵呵,也是在叫你。”沈妍挣脱金财神的手,瞪大眼睛,不怀好意,上下打量这“孙子”。
“你、你敢诬蔑主子?你……”
“乖乖送我回去,有事等我睡够了再说,要不我天天叫你孙子,看看谁怕谁。”
短暂决战,金财神败下阵来,无奈又很不服气,但还是让人把沈妍送回去了。
金财神败得毫无体面可言,金府的奴才被落败的气息感染,都低头垂脑。他们都知道自从主子买下半两,持续多年的高贵的忧郁不复存在。现在,竟然当了孙子,连残存的底线都被挑战了,可主子拿不出魄力,他们干着急也没办法。
沈妍翻了身,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说话,才睁开惺忪的眼睛。
“娘,您怎么来了?”
“妍儿,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满身都是红疮?”平氏坐到床边,拉着沈妍的手仔细看了看,又训斥伺候的丫头婆子,让她们赶紧打水拿药。
“蚊子咬的。”
“卧房里没薰艾吗?怎么咬得满身都是?”
“没事,娘,涂点药就好了。”沈妍不敢提她夜半的经历,撒娇安慰平氏。
丫头打来冷水,先给沈妍冷敷身上的红疮,又涂了药,才伺候她梳洗。收拾完毕,沈妍和平氏一人喝了一碗绿豆百合汤,就去给松阳郡主请安了。
两人刚到正院门口,周嬷嬷就迎出来,说松阳郡主身体不适,不让她们进去伺候了。平氏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周嬷嬷婉拒了,应付几句,就打发了她们。
沈妍眼底闪过冷笑,想必松阳郡主现在正劳神思虑,事关重大,有些事情她不敢轻易做决定,又担心未来失利,难以抵挡诱惑,正两相矛盾呢。
松阳郡主打着认孙子的幌子,来为女儿、为徐家谋前途,可这似乎不是她唯一的目的。昨晚,她和面具人说了不少话,有些话说得模棱两可,沈妍不明白内在含义。值得身份尊贵的松阳郡主几千里跋涉,就能猜到不是简单的事了。
平氏见周嬷嬷态度淡漠,以为她和平慕轩或是下人惹松阳郡主不高兴了,满脸担忧。沈妍深知内情,笑语宽慰,转移她的注意力,平氏的忧虑才渐渐淡化。
两人回到院子,净手漱口,正要吃早饭,松阳郡主就派丫头来传话了。丫头说松阳郡主决定今天去青龙寺礼佛上香,可能要小住几天,再过半个时辰就出发。
沈妍一怔,她知道松阳郡主去青龙寺不是进香那么简单,可却不敢表现出半丝半毫。平氏要跟去伺候,被丫头漠然拒绝,讪讪陪笑,脸色很难看。
“娘,先吃饭,一会儿还要去送郡主呢。”
“郡主不让我们到跟前伺候,还要到青龙寺小住,是不是……唉!”
“娘,您别想太多,郡主自有安排,我们听话就是。”
送走松阳郡主一行,平氏仍闷闷不乐,只怕松阳郡主嫌弃她和平慕轩。沈妍深知隐秘,却不能说得太明白,只能避重就轻开导平氏。
第二天,周嬷嬷就派人送来消息,说松阳郡主想在青龙寺住上一段时间,吃斋诵经,为秦氏皇族和徐家众人求福祈祷。并让人特意转告平氏说松阳郡主很喜欢平慕轩,让他努力读书,逢他休沐,平氏母子可以到青龙寺去请安。
松阳郡主去了青龙寺,把仆从侍卫全部带走了,平家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平慕轩上午到府学上课,下午在家温习功课,巩固学到的知识。汪仪凤和沈蕴被赶出去之后,一直住在项怀安家,松阳郡主也去青龙寺礼佛祈福了。家中没人给平慕轩指导功课,陪他读书的担子就落到了沈妍肩上。
前世,沈妍也是刻苦好学的好学生,读过不少有名家注解的经史类书籍。虽然那些知识跟平慕轩学的课程不一样,但万变不离其宗,书本上许多理论都联系紧密。毕竟她前世成长于开放社会,有两世谋生处事的经验,理论联系实践,再结合书本知识,倒也能讲出一些新颖的观点,令平慕轩耳目一新。
“妍儿,你太有才了,要是将来你成了才女,会不会不要我?”平慕轩怔怔盯着沈妍,满脸患得患失的神情,犹豫半晌,问出忧虑于心的问题。
沈妍又好气又好笑,对于这么无聊的问题,本不屑于回答。可平慕轩只有十二岁,心智不成熟,还是小草一株,跟她这头活了两辈子的老牛不一样。
她硬着头皮,讲了一堆“苟富贵、莫相忘”的典故实例,直到平慕轩忧虑尽除,并发誓有朝一日飞黄腾达、也不忘糟糠之妻,听得沈妍直想笑。
“我明天陪你去上学。”
平慕轩弯了弯嘴角,问:“你是不是又想跑出去玩?要去哪里?”
“不是去玩,是要去看我娘和蕴儿。”沈妍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没说谎。
“好,你先去,我散学去找你。”
沈妍点头答应,松阳郡主这尊神去了青龙寺,她就自由了。那晚,金财神成了“孙子”,大概是气坏了,这几天都没来骚扰她,也没让人来告诉她究竟有什么事。财大气粗的金主得罪不起,不能再僵持,她也该去圆圆场、拍拍马屁了。
送平慕轩进了课室,沈妍嘱咐了管事婆子几句,就离开了府学。她搭了一辆马车,来到金府大门口,刚要进去,就被手持长枪的侍卫挡到了门外。
“我、我是……那个半两,有事要见主子。”
侍卫也不理她,绷着一张面瘫脸,用长枪指了指大门一侧。沈妍顺着枪头一看,短暂愣怔之后,放声大笑,越想越有趣,笑得肚子都抽筋了。
门口挂着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半两与野狗不得进门。
木板上的墨迹还没干,显然是刚写好,就挂上去了。估计金财神提前接到了消息,知道她要过来,想出一口恶气,就想出了一个如此“高明”的主意。
沈妍冲门内瞄了一眼,停止笑声,缓了一口气,高声说:“天下英雄,哪个敢与我的主子争锋?这么高明绝妙的主意,也就是他能想出来,佩服佩服……”
一两一拐一腐出来,打断沈妍的话,“半两,别拍马屁了,快进来。”
沈妍指了指墙上的木板,可怜巴巴说:“主子说不让我进去,我要听话。”
“半两,进去吧!万两让我来叫你,他说有事要找你呢。”一两过来拉住沈妍,说:“听说主子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是被你气的,你让他出口气就没事了。”
“怎么让他出气?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沈妍听说金财神真生气了,嘴上不服软,心里却琢磨怎么哄他,毕竟她这个主子还是很可爱的。
一两把木板摘下来,抱到怀里,“门口没有这块木板,你和野狗就能进了。”
沈妍耸了耸眉头,哭笑不得,她和一两进来,刚拐过影壁墙,就把他落下了。
“一两,你的脚怎么了?”
“长脚气了,又疼又痒,直钻心。”
“到医馆去看了吗?”沈妍想展示自己的偏方,但需要一两拿出诚意来求。
“长脚气还值得去医馆看?很快就好了,咱们是奴才,哪有那么娇气?主子待咱们好,咱们也不能得寸进尺,你说是不是?”一两斜视沈妍,高声教训。
沈妍赶紧点头,一脸后悔,表示诚意接受一两的训斥,以后决不在主子面前得寸进尺。她本想告诉一两治脚气的偏方,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内幕消息。看一两那副小公鸡得志的样子,她心里很想拍扁他,可嘴上还要冒出一堆好话哄他。
“脚气不是大毛病,我告诉你一个偏方,保证能根治。”
“你的偏方能信吗?你是不是想骗我的银子?”一两满脸警惕,见沈妍没急着辩解,又说:“连刷马桶的七两都知道你是个小骗子,二两半告诉他的。”
沈妍抿着嘴,很想笑,却又为自己面临强烈的信任危机挠头。她在金府真是“威名远播”呀!连一只死鸟都知道她是个小骗子,还不遗余力,到处宣传。
“我的偏方不收银子,信不信由你。”沈妍跑到花园角落,从浓密的花木中掐了几枝艾蒿,拿回来递给一两,说:“用艾蒿和花椒煮水、泡脚,泡三次就能见效。再用红豆、薏米仁和黄豆煮汤,喝上一段时间,保证你的脚气再也不犯。”
一两把沈妍的偏方重复了一遍,半信半疑,问:“你的偏方能行吗?”
“信不信由你,反正都是随手可以拿到的东西,又不用你花钱去买。”
“那我试试吧!一会儿告诉我娘,让她去做。”一两接过艾蒿,低头犹豫半晌,说:“半两,主子真生你的气了,你赶紧去跟他求求情、说说好话吧!”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让他罚我好了。”沈妍扫视一两,试探着说。
一两叹了口气,摆出一副知恩图报、忠义不能两全的样子,想了想,说:“主子让大家都想一个收拾你的办法,谁的办法最有效,就赏谁一百两银子。”
金财神太可笑了,听他谈生意见识,那敏锐的心智就象一个久经风浪的老油条。可有时候,他那蹩脚的做法,倒象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沈妍强忍笑声,问:“一两,你给主子想了什么办法?”
一两四下看了看,神秘兮兮地说:“你正换牙,千万不要吃南瓜子,要不……”
看到金丝金线朝这边走来,一两的话还没说完,撒腿就跑了。金丝金线走过来,很傲慢地冲沈妍抬了抬下巴,那神情姿势就象催促人去受刑一样。
沈妍大步向前,把金丝金线甩到后面,她想看看金财神用什么高招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