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嘉说要出去找份事做,认真谋求起来,发现并不是那么简单,一般的工作她根本看不上,去餐厅端盘子,或站在百货公司柜台后微笑,或去豪门伺候人穿衣吃饭,不如死了算了。高档一点的,比如洋行,政府机关,学校等等,没有一个完整的毕业文凭,只怕发出去的求职信会被直接扔进垃圾桶,她连门槛都入不了。这样一来,放眼望去,整个大澳竟找不到一份适合自己做的事。
其实她还是有机会,只因心里念着景凌,总想等他回来陪她一起去碰碰运气,就这样过了三天。
几天不见他,感觉似乎有几百年那么久远。
诺嘉成天守在电话旁,接了无数和自己不相干的电话,到第四日清晨,一个女同学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兴趣去郊外踏青,顺便在乡下的老宅子里住两三日,诺嘉迫不及待点头——也许远离市井的喧嚣,看看繁星璀璨,呼吸乡野气息,她会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疯狂爱着景凌。
秀色风景根本排解不了女人的相思苦。
回来的那天,当诺琦告诉她,并没有一位姓景的男人打电话时,诺嘉意识到这辈子也许再也见不到景凌,如果这样,她宁可去死——都说女人的初恋和第一个男人会刻骨铭心一辈子,没想到她的恋情还没开始就要死亡,这个男人在她身体里思想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却像一阵风一样,飘飘然穿过,就再也无影无踪。
躺在卧室里,她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发呆,片刻后,突然感觉很怪异,她直起身子,在屋里看了一圈,几秒后尖叫起来:“诺琦,我墙上的两幅画怎么不见了?”
诺琦推门进来,不等她开口,诺嘉就怒气冲冲的低吼:“我说了很多次,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更不要随意动我的东西,你懂不懂什么叫个人隐私?你知不知道尊重别人的隐私权?你都十六七岁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不长记性?你平时借用我的东西就算了,明知道这画对我很重要,你还随便乱动……”
因为压抑在心里的郁闷和烦躁,她把怒气都宣泄在妹妹身上,一句一句数落她的罪状,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直到她手按着胸口换气,诺琦才有机会开口说话。
“诺嘉,你能不能不要在事情还没搞清楚之前就乱发脾气,”她双手交抱在胸前,一口不满含在嘴里:“你以为我很想帮你收拾东西吗?要
不是看你宝贝那两幅画,我才懒得帮你特别整理装箱,”
诺嘉一头雾水:“好好的,你整理东西干嘛?”
这样说着,她猛然记起刚才似乎看见客厅的墙角堆放了几个纸箱子,因为心不在焉,她也没问,现在一想,发现家里的气氛也特别安静,平时这个时间回家,开门的一定是女佣,诺夫人多半会约几个朋友在家里打打小牌。
可今天,家里异常安静,女佣不见人影子,诺夫人也不在家,倒是诺琦,居然这么早就放学回家了。
目光在屋里扫视一圈,她发现整个陈列架上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越发迷茫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搞得像是要搬家似的,”
诺琦点头,长叹一口气:“不错,咱们的确要搬家,”
“搬家?”诺嘉大惊:“怎么都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要搬家?”
“爹被洋行裁员了,又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咱们根本就住不起这样的房子……后天就要搬家了,”
当诺琦把事情的原委详细说了一遍之后,诺嘉的心情从郁闷转变为愤怒——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爹和娘居然一直隐瞒她,直到最后一秒才把事情真相暴露出来。
“我明明比你大,是诺家的长女,凭什么每次家里的大小事,爹娘都先告诉你,而不是我?”
她几乎是哭着叫嚷,一下子明白了最近一连串的怪异事,难怪诺夫人要她辍学赶快嫁人,难怪洋行不再给父亲用小轿车,难怪……
***
诺华申被西联洋行解雇,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起因要从五年前的一桩插曲说起。
五年前,洋行里的一位年轻雇员擅自借用公款,虽然只是半天,却被突袭检查的人逮个正着,这年轻人是日本留学回来的,也算是人才,事后再三求情,主动降薪降职,只希望能继续留在西联,诺华申作为管理经理,为人一向严谨,最容不下这般行为不端,此事自然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因为被西联解雇,年轻人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自然怀恨在心。
风水轮流转。五个月前,西联大澳行来了一位新的总经理助理,巧得很,这位新助理居然是几年前被诺华申解雇那位年轻人的姐夫。适逢西联财务紧缩,洋行决定从管理层到前台工作人员各裁员30%。
于是,两个月前诺华申
被通知在裁员名单之内,念他在洋行辛苦了将近二十年,洋行给他一个月时间另谋出路,并对外宣称他因身体不适提前退休,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直到这时,诺华申才老实告诉家人,平安道上的这幢两层楼洋房其实是借西联洋行的钱买的,现在一下子“退休”,自然要尽快还钱,可家里几乎没有存款,拿什么还?
“爹工作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存款?”诺嘉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很无辜的询问母亲。
诺华申闷头不吭声,姜艳萍唉声叹气,诺琦直言不讳,颇有微词:“这还用问,你去法国留学,花光了家里所有存款,加上你每个月的开销用度从无节制,就爹一个人的工资,哪里还能存下钱?”
不仅如此。
诺华申一直都有赌马的嗜好,以前都是小赌,被告知裁员之后,他有些头脑发热,赌注越下越大,因为小赚了一点,胆子也大了,没想到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如今欠高利贷一屁股债。
既然没钱还,当然只能卖房搬家。
一夜之间,天地翻了个身,一切都不一样了。花园洋房没有了,出国继续学业更是水中花镜中月,佣人打发走了,诺嘉从被碰在手心里呵护的公主堕落为一介平民灰姑娘。
非常迅速简单的,诺家在两天之内就从整洁安静的广元区搬到了喧闹嘈杂的下环。虽然还不至于是贫民窟,可在诺嘉眼里,窄小弄堂里这套毫无特色的几间平房让她只想大哭一场。
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诺嘉的反应是歇斯底里的哭泣和悲哀。虽然很多同学都羡慕她家前后的漂亮花园,法式门窗和小阳台,一直以来,她只向往云顶山的那些豪门大宅,从来不觉得平安道上这桩两层楼的洋房有多么了不起。
搬家的时候,站在院子门前,看窗前榕树枝芽嫩绿,方正草坪郁郁葱葱,蔷薇花沿着墙角乱七八糟开得人眼花缭乱,白色的外墙,红色的琉璃瓦,沉重黑色的铁门,金色的阳台扶手……诺嘉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有多么美。
如果她能邀请景凌来家里做客,坐在花园里喝咖啡,那将是多么美丽温馨的画面,可惜,她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现在他一定认为她是穷人家的小丫头,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其实他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一切,因为他至今也没有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