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五,大雪纷扬,镇江新城全都被白茫茫的飞雪所T?? 呜咽,吹得高高的旗杆上悬挂的旌旗撕裂般的炸响。
就在飞雪之中,镇江城外大营里,一千黑甲铁骑却列队而立,屹然不动,任凭飞雪在身上积上薄薄的一层。紧邻军营左侧,数百辆大车也列成几行,俱都满载,近两千多民夫都穿着厚实的袍子,稍稍在原地踱着脚,时不时地侧耳听一下,等候出发的命令。这些厚实的袍子都是崭新的,是对这两千多长期向千山堡一带运送军需、商货的奖赏。这趟在大年初五便出门在外的差事,可要获得双倍的脚价,不过,这仅仅是民夫们满脸笑意的原因之一。
苏府前厅的门廊上,辽东总兵官、征夷大将军苏翎正一动不动地站着,新婚妻子陈芷云亲手为其披上一件披风,此时正细心地扎好带子。苏翎抬眼望了望空中乱舞的飞雪,若有所思,稍停片刻,才轻声说道:“今年没有往年冷,这怕是最后一场雪了。”
陈芷云站在苏翎面前,抬眼望了望飞舞的雪花,又看了看苏翎,低声说道:“大哥此去,多多保重!”
苏翎说道:“嗯,放心,不会有事的。”
说罢,苏翎便举步走下台阶,却只走了一步,便又回转身,说道:“这一仗打完,我便接你到辽阳去。”
陈芷云一笑,点点头,说道:“大哥,我等着。”
苏翎点点头,最后望了眼陈芷云,便转身走入风雪之中,那护卫队长唐平随即带着护卫们紧跟着出了苏府大门。
苏翎这队三百多骑的队伍片刻之间便到了城外军营前,赵毅成飞马迎了上来,叫道:“大哥,都准备妥了。”
苏翎便勒转马头,同时叫了声:“启程吧!”
赵毅成便向身后招了招手,军营内的掌旗官看见,便奋力挥动大旗,那列队屹立的一千黑甲骑兵顿时发动,依次向营外行去。与此同时,那队大车也开始依次行动,在雪地里拉出长长的队伍来。
这三千多人马、数百辆大车地队伍。一路越过结冰地叆河、浦石河。进入宽甸境内。当晚便在宽甸堡歇息。次日一早。便开始越过边墙地残迹。进入茫茫大山之中。
这一路上沿途地村落。早已得到通知。这大军供应自有携带。倒是要解决一些柴草问题。村民们更是将沿途险要处设立了人手。以便清除积雪。指明道路。这条宽甸至太平哨、牛毛 之间地大道。屡经修整。如今已经是可以并行两辆大车地宽敞大道。除了个别山坳转折处需要小心外。倒是并未给大军带来延误。那雪倒是一直未停。但显然并不足以带来多少麻烦。
苏翎与赵毅成二人并行。走在队伍最前面。这道路既宽。行走又不需赶路。骑兵与驮队始终紧紧相连。黑甲骑兵与民夫驮队都各自有人管带。这一路上倒是不需苏翎下达任何命令。
飞雪之中。苏翎与赵毅成均回想起。当年在这里伏击东路军刘綎以及收降朝鲜元帅姜弘立等人地那几场战斗。这时光如梭。此时回想起来。倒真如做梦一般。
苏翎伸手 去落在鼻尖地一颗雪花成地水珠。隔着两步远问赵毅成。说:“刘綎如今如何了?”
赵毅成听见。便一勒缰绳。与苏翎靠得更近。说道:“年纪大了。便没让他自己种地了。我们给他留了十几个亲兵家丁。日子也过得不错。今年过年还给了些酒、肉。还有几匹棉布、五十斤棉花。”
“其余几个呢?”苏翎想了想,却一时已记不起那些武官的名字。那昔日东路军将领的名字,如今已经在大明朝的典籍里躺着了,朝廷的封赏惠及家人,可惜这些人现在还活着,而苏翎却已记不起到底都有些什么人了。
“都过得不错。”赵毅成笑了笑,说道:“大哥,这田园生活,那几人可都是过得惯了。”
“朝廷给他们的封赏,告诉他们了么?”苏翎笑着问道。
“都知道了。”赵毅成说道:“就是因此,这些人才老老实实地留下了。这若是想回去,可得想想还能不能活着。”
苏翎会意地一笑,不再询问具体细节。
这死而复生,若是平民百姓,倒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这些武官,可恰恰相反。一旦朝廷知晓,这不但惠及子孙的封赏要剥夺,恐怕这败军之罪却是免不了的,何况很难说这罪会不会累及家人。这些武官对朝廷就算仍然忠心耿耿,此时既然已经芶活了这么些年,却是没一个想死的。
这不论武官,如刘綎,还是文官如袁应泰,在战场上尚且可以横刀自 ,但只要活下来,没人威胁生命,这要自个儿去寻死,便万难下手。这什么骨气、气节等等,也要看在什么情形下,方才能显露出来。苏翎这般弃置,是好是坏可很难做结论。就如那袁应泰,当时死了,不过是免了朝廷如处置杨镐一般的罪责,但若是活着,承受的可是无休止的“惊恐”,这跟随苏翎的选择,多少也与此相关。
当然,刘綎等人可没袁应泰那般好的运气,但这武将战死沙场的结局,他们可是再也无缘见到了。这千山堡中的屯田新村,这两年也过了最初的艰苦日子,那些降兵不断加入到苏翎所部,而新迁来的百姓却不断增多,如今可都是一个完整的村落了。自然村民们可只知道这些人原来做过大官,如今算是来此养老,倒并未特别看待这些武官们。
苏翎一路踏雪而行,只一日便抵达牛毛 扎营。这般行军,可比当初刘綎的东路军要快得多。
牛毛 当日曾被焚毁,以消除努尔哈赤的前哨站,但此时又被重新开发出来,也驻有数百户人家,毕竟这山里可供耕种的农田并不算多,这自然是要利用起来的。队伍抵达牛毛 时,还是依着前面村落的做法,当地村民纷纷挑着大捆的木柴以供军用,这些依然是要算钱的,不过苏翎此时倒不必现付,当地的村长自会办理此事。
这扎营住宿完毕,待官兵、民夫们都吃上热食,苏翎与赵毅成才结束巡视,返回大帐休息。随军的帐篷可是经过反复研制的,这供给苏翎所用的大帐,足可当作三间房屋使用,搭建起来也十分方便。当然,桌椅也有具备的,不过,一律是可以拆装方便的设计,令辎重减轻了不少负重。
苏翎与赵毅成粗粗吃罢晚餐,便见护卫队长唐平进来,说道:“将军,此地的管事求见将军。”
“让他进来吧。”苏翎说道。
“是。”唐平转身出去,很快便领进一个人来。
苏翎、赵毅成略一打量,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件棉袍,面色却不像常见的农家人。
“参见将军。
”那人行礼,说道。
苏翎越看越觉得面熟,便问道:“你叫什么?”
“属下范文程。”
文程?苏翎与赵毅成均是一怔,说起此人的名字,当T
分清楚。可面前这人的面色,却不像当初所见到的范文程。
“你是范文程?”苏翎反问道:“是这里的管事?”
“是。”范文程说道:“将军,属下是今年六月被派到此地管事。”
苏翎与赵毅成对视一眼,但没有出声。这事怕是得问问胡显成才知道详情,不过,这半年多时间里,镇江堡、南四卫等地从千山堡一带抽调了不少人手,大凡能用上的,几乎都调出去了。这范文程可是读书人之人,要用上他,想必也是不得已之事。
苏翎看着范文程,说道:“此地情形如何?”
那范文程答道:“禀报将军。牛毛 如今有一百六十八户人家,人口七百九十九名。按去年秋末时的田亩数,是九十六顷七十五亩,有耕牛一百二十三头,马六十八匹,羊五百零六只。今冬没有倒毙牛马数。”
见范文程答得如此详尽,这村中管事之职显然不是虚言。
“你来见我,为的何事?”苏翎问道。
“这”范文程有些犹豫,随即一口气说道:“禀报将军,属下确有一事,事关建奴军机。将军若是认为属下所说有用,还请将军准许属下跟随将军。属下愿效犬马之劳,誓死追随。”
听得范文程一连串地说出这番话,苏翎、赵毅成均有些惊讶,这事出意外,却是将想跟随苏翎效力的心思表露清楚。不过,范文程这在山里当一个小小的管事,能有什么事关建奴军机之事?
苏翎却不问何事,而是盯着范文程,问道:“你觉得我会答应么?”
范文程迟疑了片刻,随后咬咬牙,说道:“将军,属下不敢厚颜自诩多才,但入秋以来,闻说将军着手治理辽东,尚缺不少人手。属下于万历四十三年即为沈阳生员,属下不敢自夸,只愿为将军效力,任凭驱使,属下万死不辞。”
苏翎笑了笑,看着范文程,缓缓说道:“当初我是怎么见你的?你可还记得?”
范文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直起身子,说道:“将军,往日沈阳沦陷,属下自认贪生怕死,这才投了建奴。后来蒙将军收留,这几年在千山堡活得好好的。属下已思量清楚,这条命便是将军恩赐的,若是还在建奴那边,此时还不定葬身何处。将军,属下是真心效力,绝不敢有二心。”
苏翎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
“是。”范文程说着,便从地上站起来。
苏翎说道:“你的事情,我也实话告诉你,既然投过建奴,这人便就不可靠,你说让我如何用你?”
范文程想了想,说道:“将军,属下也不敢再为投建奴一事自辩,这点脏事属下今生已无法洗脱。但请将军看在属下也读了多年书的份儿上,让属下办些事试试,若能得到将军信任,再为将军多效力便是。”
苏翎看看赵毅成,见其兀自偷笑,大概是见范文程这番做派,着实可笑,便又转头看向范文程,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自己到底心中如何想的?说实话,或许我真可以考虑考虑。”
范文程面色忽红忽白,犹豫了片刻,说道:“将军,属下这条命,的确受将军所赐,投了建奴而将军不杀,实属将军恩赐。这两年,属下也想过多次。属下多少也读了几年书,这辈子要么便在这山里种地过一辈子,要么,便只有跟着将军做事,才能走出这些山。今日难得遇到将军率军路过,是故属下才大着胆子求见将军。”
听了范文程这句话,苏翎才微微点头,说道:“你不想待在这山里?”
范文程连忙点头,说道:“将军,属下不愿在山里就这么过一辈子。”
“你是嫌种地辛苦?”苏翎再问。
“是。”范文程毫不掩饰地说道。“将军,属下家中当初也算大户人家,这等种地的辛苦,实是不惯的。”
苏翎又望了望赵毅成,见其注视这范文程,似乎在想着什么,便又对范文程说道:“对你这样投过建奴之人,要想得到信任,便只有说实话一条路可走。”
“属下定不敢有半句虚言。”范文程答道。
苏翎缓缓说道:“其实,投过建奴的人,我也不是不能用,那李永芳我便用了,但”
苏翎盯着范文程,说道:“我瞧你也算是个聪明人,这反复之人,有哪些毛病,你应该知道吧?”
范文程立即答道:“将军,属下绝不敢欺瞒将军半个字。日后心中想什么,便跟将军说什么,决不做那口是心非之人。”
“这不是嘴里说说便是的。”赵毅成笑道,“你拿什么让人信你?”
范文程说道:“将军,属下所说的军机之事,便算属下的投名状。”
又是军机之事,苏翎这才问道:“你说吧。我倒是猜不透,你在这里,如何与军事有所牵连。”
范文程说道:“将军,属下绝不敢乱说。这两年属下一直在种地,除了这牛毛 ,属下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但这军机之事,确是有的。属下的兄长,可以策反两千镶蓝旗官兵。”
范文程这一句,可又是让苏翎与赵毅成微微吃惊。
这大半年来,虽然有李永芳的哨探不断潜入萨尔浒、界凡,带回不少消息,可这八旗兵里面,却是不好渗透。这一来是李永芳原来便是自成一部,与八旗相隔较远,二来,李永芳属下本就是汉人,这与女真人天生不容,就算是想策反,也无从下手。
此时范文程忽然冒出个兄长,且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不吃惊?
大帐内一片安静,苏翎与赵毅成都盯着范文程,却久久不问一句。
那范文程头上略微冒汗,硬着头皮说道:“将军,属下兄长范文采,也是沈阳县学生员,当初我们兄弟两个都在抚顺沦陷时投了建奴,后来属下留在千山堡,便与兄长断了音信。上月属下兄长寻了来,属下两兄弟这才重聚。”
赵毅成忽然问道:“你兄长如何到得了千山堡这里的?”
范文程答道:“将军,这几个月陆续有女真人投奔千山堡,在此地安家落户,据说这还是将军的命令。属下兄长,便是与那些女真人一样过来的。上次将军大捷,在此地安置了不少女真人家,那些后来的,被允许寻找亲朋,就近落户,属下兄长这才寻到这里的。”
赵毅成接着问道:“既然有军机之事,为何不报?”
范文程似乎早有预料,对答如流,并未有丝毫延缓。
“将军,属下两兄弟也有私心。属下实话实说,”范文程说道:“我们两兄弟商量过了,既然以往投过建奴,这再回来,朝廷上定然不会绕过我们
。??跟随将军,才能有条活路。是故我们两兄弟一直在
寻机会见将军一面。但属下也不敢随意走动,是故便一直拖延下来。将军,此事并不算急,属下兄长说过,那镶蓝旗两千八旗兵愿为内应,擒杀努尔哈赤,但事情一定要得到将军亲口允诺才会定死。请将军勿怪属下私心,拖延军情。”
苏翎说道:“你是想用这件事”
苏翎未说完,那范文程立即明白了,连忙说道:“属下是想用此事立功,为我们兄弟两个谋条出路。将军,我们兄弟都不愿在这山里种地过一辈子。不敢说荣华富贵,只求能跟随将军,立功受赏,过些轻松的日子。”
“你知道立功受赏,便能过轻松日子?”苏翎笑着问道。
“将军,”范文程说道:“如今千山堡的人都知道,凡是跟随将军出征的,都有房子有地,那些立功的,不仅在镇江堡有大宅、土地,还有银子奖赏,根本无需自己种地。”
这番话可算是最真实的想法,不仅范文程有,那些百姓一样会如此去想。这有房有地有银子,又不必亲自下地干活,轻松过上好日子,谁不想呢?
范文程与范文采,这既然是生员,按大明朝的情形,便算是步入科考取士的第一步了。
当然,这范家祖上原是江西人,洪武年间被谪贬,发往辽东流放,但在辽东却也是风头不减。其曾祖范鏓,正德年间是进士,嘉靖年间最高做到兵部尚书,祖父范沉为沈阳卫指挥同知。这些与辽东都司那些大户世家一样,都是多少年积累下的家产。
这等人家自然不需用什么“不种地”来描绘过日子的。生员指望着的便是金榜题名,就算中举,也是光宗耀祖之事。然而,辽事一起,范家便自然败了,此时虽留的性命,这两兄弟却沦落到要千方百计祈求过上“不种地”的轻松日子,这前后的变化,用脱胎换骨来说,可也不为过了。可以说,作为文人的那点儿脸面,范家兄弟可是一点儿也没留下。
苏翎见范文程已经到了这一步,便也就算是掌握了范文程的心态。这两年“劳作”的效果,可当真显现出来了。实际上,这便是将人放在一个最艰苦的环境里,但又仍然有生计,但是以往的任何习性、脾气,便完全被劳作的艰辛所消磨。这种脱胎换骨,至少对很多人都是有效的。
“范文采呢?”苏翎轻声问道。
“在村里属下家中。”范文程答道。
“唐平,”苏翎叫道:“你去将范文采带来。”
“是。”唐平答道,立即转身出去,带着几个护卫向村中奔去。
这大营可就扎在村边,半里路不到,唐平在村里随便一问,便寻到范文程的那间木屋,随即唤出范文采,也不管范文采目露惊疑,便带了回来。还好几名护卫都未用粗,那范文采倒是没受苦。
进到大帐内,范文采一眼见到范文程,见其只是站在一旁,便先就放了心。这两兄弟可是商量好了才来的,既然如此,说明事情依旧如所商议的那样进行着。
范文采见到苏翎,先跪下磕头,说道:“罪人范文采,见过将军。”
“起来回话。”苏翎皱着眉头说道,这跪礼一直是他不习惯的。这情景可是许久没见到了。
“谢将军。”范文采说着,从地上爬起来,与自己弟弟站在一起,垂首站立。
苏翎与赵毅成打量着这“有名”却又无名的两兄弟,见长相倒是差不多,但范文采自然要年长几岁,但范文程却是要高出小半个头,精神倒是更好一些,或许是年轻的缘故。
“范文采。”苏翎缓缓说道。
“在。”范文采立即应道。
“你能策反镶蓝旗官兵?”苏翎这回没有罗嗦,直接问道。
“将军,”范文采说道:“罪人不敢隐瞒,这策反一事,是那镶蓝旗两千官兵主动提出的,倒并非罪人一人之力。”
苏翎与赵毅成心中疑惑,但却不漏声色。苏翎问道:“你细细讲来。”
“是。”范文采说道:“将军,我们两兄弟自被建奴掳去,这委身投靠,也是不得已”
苏翎不耐烦地打断道:“这你兄弟已经说了,不必再言,只管说那镶蓝旗之事。”
“是,是,”范文采有些紧张,说道:“将军,小的自在建奴那里芶活,这一直在镶蓝旗里做事,经手钱粮,登记账册,是故这些人都有些熟悉了。”
说到这里,范文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额头,显然已经有些汗水,这紧张面上看不出多少,这汗却瞒不了人。
苏翎笑了笑,说道:“不必紧张,我又不是建奴那边的,这不会拿你们如何。你们两兄弟不是也商量好了么?这事说清楚了,若果然是真,自然对你们有好处。你慢慢讲,但要讲明白了。”
“是,是。”范文采竭力稳住心神,想了想,才接着说道:“将军,小的”
这范文采大概是在建奴那边待得久了,这幅奴才相可是比范文程多出不少,连这自称,也显然是习惯了。要知道这一个生员,可不会自称“小的”。
“小的这回是被镶蓝旗的几位武官放回来的,专门交待小的来询问投靠事宜。”
“哪几位武官?”赵毅成问道。
“阿尔布哈、音德、阿库、哈路纳、古勒玛辉五人,”范文采一口气说出了五人的名字,“不过,将军,这五人是小的见过的,据他们所说,似乎还不止五人。”
苏翎看向赵毅成,意思是说这五人的名字是否知道?赵毅成摇摇头,女真武官的名字,本就难记,再说,这几人似乎并不是职位较高之人,赵毅成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苏翎问道:“这些人都是镶蓝旗的?都是些什么职位?”
范文采想了想,说道:“将军,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他们的职位,大概有的是牛录,有的是备御职位,小的只管记账,这些也不敢随意去问。那镶蓝旗一说,是他们告诉小的的。”
苏翎想了想,皱着眉头问道:“既然你都不清楚,怎能说这都是真的?”
范文采急了,连忙说道:“他们并不是小的上司,这回他们是蒙着小的的头抓去,然后才跟小的说话的。”
这岂不是更令人起疑?
范文采似乎也立即意识到了,连忙说道:“他们交待小的,让小的来这边寻消息,说他们至少有两千镶蓝旗官兵愿意内应,擒杀努尔哈赤,以求归附之路。”
赵毅成盯着范家两兄弟,问道:“这都是不清不楚的消息,你们自己说,怎么敢信?”
范文采一时着急,这光张着嘴,却是说不出话来,急得满脸通红。
范文程说道:“将军,兄长口拙,还是属下来讲,可好?”
苏翎点点头
:“你说说吧。”
“将军,”范文程似乎有些不慌不忙,倒是与范文采完全两样。
“据这一月我们两兄弟商议的,那建奴内里争斗不止,这到了冬日,更是每日都有。传言努尔哈赤仍然是不能走路上马,只能卧床养病,这说话都有十分吃力。那皇太极等八旗旗主各自分做几拨,整日都在争抢粮食、牛羊、人口。听我大哥说的,仅听说的消息里,便有数十起杀伤上百的事情。”
这些倒与李永芳打探的类似,苏翎点点头,示意范文程继续说下去。
“将军,”范文程接着说道:“兄长所说那五人,只知道其中有三个是备御一职,还有一个是牛录身份,倒并非都在镶蓝旗麾下。但我兄长坚信,他们说的两千人,就是镶蓝旗三字,绝没有听错。属下有些猜测,想说给将军听听。”
“嗯,”苏翎说道:“你说吧。”
“那八旗之间的纷争,以往便有,只是这回将军重创建奴,这粮草、牛羊等损失较大,八旗为了保持实力,便要争抢牛录人口、牛羊、马匹,这只要武力强,便不怕别的旗主来争,何况还有努尔哈赤的承继之位,也是争夺的目标。”范文程说道。
“但这回我大哥所说的情形来看,这八旗之中的低级武官,显然不与旗主站在一起,至少此时的情形,这心生它意的已有不少。那五个人想必是联络了一些同志之人,要拿这内应,做个投靠的本钱。”
说道这里,范文程停顿了一下,想必是自己两兄弟可不是也是找这事做本钱的?不过,很快便接着说下去。
“我兄长的确有些不清楚之处,不过,这八旗上下不齐心,却是定然属实的。”
苏翎与赵毅成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当然,对此事最大的怀疑,便是努尔哈赤借此放的假消息,不过,这假的又有何用?苏翎的一切部署,可不是只靠内应取胜。就算努尔哈赤借此想翻身,可也没有任何机会得到那样的结果。
“兄长还说,那些人也知道,八旗攻陷辽东数城,这等闲投靠的话也不好多说,这次内应一说,只等将军大军进发,便在萨尔浒城内开门迎接。只请将军下令,务杀断发之人。”范文程说道。
“断发?”苏翎反问了一句。
“这是从赫图阿拉传出来的消息,说当初将军收服了不少女真人,都是令其去辫子断发。”范文程说道。
这田大熊的名气可是传出去了。苏翎与赵毅成相视一笑,这可是没想到的意外效果。
范文程接着说道:“那些人说,这开门破城,只算换得将军不杀之恩。至于要将军收用,等他们扑杀或是活捉八旗旗主等官员之后,再请将军检视真伪,再定结果。”
“收用?”苏翎笑了笑,说道:“他们如何知道我要用人?难道与你一样,也是听说了?”
范文程说道:“将军,这回努尔哈赤不是如以往只是犯边、扰民,而是攻城陷地,这朝廷未必能饶了他们。只有将军收用,他们才算真的保住了性命。”
这说的,算是合情合理。当然,苏翎与赵毅成还没意识到,这些主要是 老六、术虎等人杀掉努尔哈赤等女真贵族的子孙妻女所致。这可不像朝廷以往的做法,那可真是下手绝不容情,有些类似当年李成梁的手段,当然,苏将军可是更加果断,直接。
对于那些女真武官而言,这投靠大明朝廷,还真不如投靠边关武将保险。
苏翎想了想,又问道:“若是不止镶蓝旗的兵马,他们又是如何走到一起商议的?”
范文程说道:“将军,我兄长听到的消息,说是八旗各自损伤不小,那些从牛录中抽调的士卒,有一半已经回到本牛录去了,在萨尔浒驻扎的八旗常驻兵力,只有不到三万人。就是这三万人之中,还得日夜提防对方的偷袭。据说每夜都有八旗士卒被杀,但都被遮掩了消息,似乎努尔哈赤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但八旗兵却都很清楚。这些话,都是那些人对我兄长说的。”
范文程接着说道:“将军,至于这些人不止镶蓝旗,想必是因八旗之间抢夺牛录人口所致。那最先动手的皇太极,据说已经抢了不少牛录归其所有。并且,那些人说过,他们都是曾经被努尔哈赤处罚过的人,以后无论怎样,都不会被重用。如今还面临生死存亡之危,所以才想出这个内应之说。”
苏翎笑着说道:“他们倒会猜,知道我一定会去攻打萨尔浒?”
范文程说道:“将军,这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想的。”
“哦?”苏翎好奇地问道:“千山堡也是?”
“是的。”范文程说道:“将军可以随意寻几人去问。这萨尔 ,必定要在明年被收服。”
苏翎无语,赵毅成笑道:“大哥,这可是天意啊。都帮你算计好了,只等着大哥下令了。”
苏翎一时没有说话,细细地看着范文程兄弟。
“那么,他们如何联络?”苏翎问道。
“将军,”范文采此时自己说话了,说道:“他们说为防泄密,小的不必回去回话,将军若是同意,只请将军在攻城之时,令官兵大喊三声去辫二字,若是野战之时遇到,也是这般。”
这倒是费了脑筋想出来的暗号。
赵毅成问道:“他们能听懂汉话?若是听不懂,岂不是喊了也没用?”
“有些能听懂。”范文采说道:“不过,他们还是让我用了一日的功夫,教几个人学说这两个字,我走时,他们倒是学得会了。”
这“去辫”二字,怕是只有苏翎所部才会做的事情,当然也不会误会,也没有什么旁的人会强调这一点。这也算是稳妥的办法。
“他们为何不主动过来?”苏翎问道。
“他们也说过,”范文采此时说得可流利了,“这一时不好全部走开,二来,他们也害怕还没到赫图阿拉,便被别的旗暗算了。如今不仅牛录会被抢夺,连士卒也会被捉去。”
“有这么乱?”赵毅成皱着眉头,有些疑惑。
“有的,”范文采点点头,说道:“我们兄弟还想跟着将军某条生路,断不敢有半字虚言。实情怕是比小的说的,还要乱一些。小的这回回来,还是那几人派人护着,从山里绕了十几日的远路,才到的牛毛寨附近。”
“送你的人呢?他们不干脆一起走了?”赵毅成又问。
“他们还有家眷,不敢私自就走。”范文采说道:“将军,那断发的,也包括女人、孩子,都是他们的家眷,不仅仅是八旗兵士。”
苏翎点点头,说道:“你们两个,就跟着我吧。若是果真如此,自然另有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