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温大少就在管事们的引领下到温家的各个铺子里去熟悉情况,实际上温家生意的大部分情况他早就已经通过自己安排的人了解了十之八九,因此接受起来相当的快,让温老爷心里十分安慰。
温大少不在府中,画意也没有放松,她让柴嬷嬷去告诉那些看门儿的“自己人”,但凡有铺子里的人往内宅给太太递信儿一律拦下,只说太太近日太忙,根本没空管宅外的事,有事情就先等上一等,等忙过这一阵去再说。
那看门儿的原是太太的人,只因为这职务又小又低,太太才无暇管顾,因此才被画意和柴嬷嬷轻而易举收买下来,铺子里的人只知道看门的是太太安排的人,并不知道此人早已易主而忠,便只道这话当真是太太的意思,只好掉头回去,同几个太太的管事商议对策。
接连几天,温大少在生意上处理事务游刃有余,非但没有新手的生涩畏怯,反而如同个久经生意场的老手般沉稳干练,这让那些处于观望之态的管事们放下心来,再加上温大少自己的那几个心腹管事在耳边不住夸奖温大少的为人和能力,这部分管事便也归顺了过来,踏踏实实地开始为温大少办事。
接着,就在温二少婚礼的前两天,温大少动手了。寻了个由头,将所有太太安插.进来的管事一律或发放外庄或明升暗降,重要职位一个不留。这些管事当然不服,因联系不到内宅里的太太,只好联名上书给温老爷喊冤,温老爷召集所有管事商议,大部分管事赞成大少爷的决定,于是温老爷也未多说,直接交给温大少全权处理。
一夕之间乾坤扭转,温大少将温家的生意掌控大权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至于内宅,行事方式却不能同处理宅外事务一般,再怎么说太太姜氏也是主妇,只要温大少奶奶未进门,就不可能不让她管理内宅诸事,所以目前来说只要做到在府内各个重要的位置有温大少自己的人、有什么风吹草动能及时知晓、随时注意是否有人起坏心害自己就足够了。
温二少爷的婚事办得很是热闹,不知情的人绝看不出这样的规模是之于一位庶子的。第一是因为新娘柳姑娘是太太姜氏的外甥女,姜氏再怎么同高氏不对眼也不能委屈了自家的闺女,第二是温府儿辈的头一桩喜事,唯恐办得小了被人笑话,所以这一回温家是可劲儿地糟了一回银钱。
亲朋好友街坊邻里一概请到,官府的人也来了几个,甚至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也到了不老少,只停在府门外的马车就占了整整一条巷子。只不过呢,天公不作美,昨晚半夜里居然下起雨来,到早上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所以一干迎亲之人只好冒着半大的雨一路吹吹打打往柳家去,温家其他的三位少爷则随着温老爷等在大门内迎接宾客。没多久将新娘子迎回来,不过是拜天拜地那一套,热闹劲儿直从前宅传到了内宅来。
画意坐在炕上倚着窗子边看雨景边打络子,诗情盘腿儿坐在炕沿儿拿着个硕大的苹果吃。
“接下来呢?要怎么让温大小子去哄骗他老爹宝贝的秘密?”诗情边吃边问。
“……不知道呢。”画意懒懒地答道。
诗情扭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复又转回来:“你其实还是喜欢那小子的罢?若要让他去问宝贝的事儿,根本不必做这么多铺垫。你呀,就是想帮他的,对不?”
“就你聪明!”画意在他后脑勺上白了一眼。
“那是,不看看咱有个啥样的妹子呢?!”诗情扭过头去冲着画意挤眉弄眼儿地笑。
“这一次我们须小心行事,你所说的那个姓冷的男人既然功夫不弱,我们便更要做到神鬼不觉才是。”画意将鬓角发丝拢向耳后。
“要不,我去会会他?”诗情笑问。
画意连忙摇头:“别,不能打草惊蛇,能远着还是远着些罢,反正也就这几天的事儿,等他走了再说。”
诗情回过身来,伸手捏在画意脸蛋儿上:“成,一切听咱家妹妹的。”
画意挥手拍过去:“死人!弄我一脸苹果汁!”
温大少直到傍晚时候方才得了个空子跑回白梅院换衣服,一进门便让棋声替他揉腰——这一天可把他累的!椅子也没坐一下,茶水也没喝一口,府门前厅之间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那一路地面只怕都已经被他踩陷了两三寸!
琴语端上一盅热汤来给温大少驱身上湿气,温大少喝了一口,道:“这是什么汤?以前从未喝过。”
琴语便道:“这是画意熬的,也不知是什么,只说是少爷在前面忙累一日必然腰酸腿乏,加上又下着秋雨,身上也得进了寒气,晚上还要陪酒,喝这汤虽不能尽治好歹也有些用处。”
温大少听了心中一暖,四下里看看:“画意呢?”
琴语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小婢不晓得,这一整日那丫头除了熬这一盅汤外就没见着个影儿,这会子不知跑哪儿去了。”
温大少笑了一声,没理会琴语,只道:“把我那件螺甸紫的外衫取来,这一件淋得湿了。”
琴语便去衣柜里翻,翻了半晌也没找见,不由纳闷儿:“昨晚还见它来着,原就是预备今天给少爷换的,这会子怎么不见了呢?”
正说着忽见画意从外面进来,臂弯里正搭着那件螺甸紫的衫子,一见温大少回来了便笑道:“幸好赶上了。”边说边把那衫子放到椅上,然后去给温大少解身上这件外衫。
琴语气鼓鼓地走过来问道:“你把少爷这衫子拿走做什么?正找不见呢!”
画意笑着道:“因想着大少爷得穿着这件去前面陪酒,听说客人来了很多,少不得又要喝不少,便缝了个药包在领子里,这药有解酒醒脑的功效,放在鼻下闻一闻也能管些用处。”
琴语一时无话可应,忿忿地甩手走开了。
温大少垂眸看着画意给自己脱去外衫,而后将那件螺甸紫的衫子取过来给他穿上,正低着头给他束腰带,他忽地大手一伸将那双纤手摁在自己腰上,画意抬起脸来看他,他盯着这对星亮眸子看了半晌,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将手放了,任画意替他收拾妥当。
雨一直到华灯初上时仍然未停。因到贺宾客们已知温大少接手了温家的生意大权,故而殷勤上来敬酒者接连不断,姜氏和高氏直到此时才知道了这一消息,直气得一个倒仰没当场吐出几口血来。
姜氏一连忙了如许时日,本已是又累又乏,再乍闻如此噩讯,一时气撞脑门恶生五内,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去,坐在席上表面言笑盈盈内里却不住磨牙,飞快地转着心思。斜眼瞅见那厢温大少已被人灌得站立不稳,心下便生出一条毒计来:醉酒误事,上一回没能算计成你,这一回难道还会被你逃过去么?!
温大少这厢果真是不能再喝了,就算领口有画意缝的解酒的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轮流上来敬酒,一时只觉头重脚轻,眼前也有些模糊起来。正想找个脱辞直接回白梅院去,便觉有人走上前来搀扶自己,并在耳旁低声说道:“大少爷喝醉了,还是回房歇歇去罢,左右这席还得吃上一会子,大少爷歇会儿再回来送客也是无碍的。”
温大少便将头点了点,含混着道:“扶我回白梅院去。”
那人应了,扶着他一阵七拐八绕,也不知是从哪个门出去的,而后撑了伞,也不点灯,直管乌漆麻黑地往前走,直来到府中的清波湖畔,就见那人突地在温大少背上狠狠一推,温大少便一下子掉下了湖去。
画意正坐在灯下打络子,便见一个小丫头冒着雨匆匆地跑进院来,也顾不得敲门就直接迈进屋中,叫了声“画意姐姐”,而后便凑到画意耳边急切地道:“方才张嬷嬷在前厅瞅见太太身边的心腹大丫头玉盏儿搀着大少爷从后门出了前厅,原想跟过去看看,又见太太另一个心腹丫头玉盘儿在门口守着,这才让小婢悄悄从前门出来给姐姐报个信儿……”
画意噌地站起身,从头上拔下一只玉簪子塞在这小丫头手里:“好妹妹,表谢的话姐姐就不多说了,你且先回厅里去,这事儿我知道了。”
小丫头还待推脱,被画意摇手止住,将她送出房去,而后连忙奔到厢房里去叫诗情:“快去前边找大少爷!沿着前厅后门找!姜氏只怕又要害他呢!”
“呢”字话音儿还未落,诗情已经闪身不见了踪影。
温大少咕咚咚灌了一肚子湖水,头昏脑胀间只在湖里扑腾了两下便慢慢往下沉去,这个时候他脑中早已是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他就是觉得难受,冷得要死,想张嘴吧,又要往里灌水,不张嘴吧,又憋得难受,眼看就要憋不住了,只好选择放弃。他甚至连骂一声的念头都无法产生,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沉在了这夜雨中黑漆漆的湖水里。
幸好,幸好明月夜不是神也不是鬼。他几个纵身便到了前院,正看见一个丫头打扮的人慌慌张张偷偷摸摸地从清波湖的方向跑过来,于是毫不犹豫地直奔了清波湖而去,却只见湖面上一片烟波,半个人影儿也没有。
凭着一对能夜视的眸子往地上四下里一找,见着湖岸边正有一男一女两双新印上去的泥脚印,便就着那方向一个猛子跳下湖去,摸索了半晌,一把薅住一个脚腕子,倒提着便将人从湖里拎了上来。
就这么头下脚上地将不知死活的温大少拎着抖了一阵,见仍没反应,只好平放地上,嘴对嘴地吹气到他腹内,以便将呛进去的水顶出来。忙活了一阵,终于见这小子咳了出来,吐出好几口脏水,还有两根指头长的水草,这才喘着睁开眼睛,还笑了一下:“诗情……给我做姨娘,好不好?”
明月夜一拳捣在温大少腹上,直打得又吐出好几口湖水来,痛苦地抱着肚子道:“疼……老天,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人家……人家这不是跟你好好商量呢?”
“起来!自己能走罢?!”明月夜站起身,在温大少屁股上踹了一脚。
“不能。”温大少趴在地上耍赖,他的酒还未醒,方才被湖水一泡,如今更是头脑不清。
明月夜暗骂一声,一指点晕了他,弯腰扛上肩头,几个纵跃便回到了白梅院。画意先让他去把身上湿衣换了——尤其那对儿假胸,被雨一淋早就平了,幸好还有个备用的。然后叫来琴语和棋声帮着一起脱去温大少身上衣衫塞进被窝里去,只对两人说是他喝得多了不小心摔了一跤——尽管琴语两个心中纳闷儿怎么没听到大少爷进院子的声音,不过此刻情形也顾不得多想了,三个人忙了一阵才安顿好诸事不知的温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