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关是怎么渡过的呢?很艰难吗?”
“有一点。现在想来之前还是太刻意了。来到乐土之前,某家在中洲方衲帐下为将,累日厮杀,信的是掌中兵刃和一身能为。再早幼时念过两年私塾,直把不语怪力乱神敬而远之记得清。许是这些经历才让某家与仙道相隔,久久拿捏不到其中的精髓。”
“嘶,若依你之言,那祷文还有未尽之处,不能囊括尽数心意,有疑何来笃信?当改。”韩三以拳击掌,慨叹道,“还是不能大撒把呀,那些……人,形而上是学通晓了的,却少实见,人生百态,认识六七十种便以为周全了,有些不思进取。”
韩三说的是乐土南城里那些黏液怪,闭门造车个顶个的强,却难以匹配完全人类的所思所为,这是硬伤,人研究猫狗兔子的日常起居也未见得是辣么契合妥当的,谁也败说谁了,就是这个条件,多下工夫便是了。
韩三暂且把升学率抛在脑后,又问范作家,“你觉得乐土如何?可宜居否?”
“e”这是大题目了,范作家思考着,不自觉的伸手又去够青釉的瓶子,斟上一盏,浅酌慢饮。
“小民祖居中洲,人情风物,俱有来历。此居乐土,又有多年,二者间,一以贯之的人事极少,对神魂冲撞之烈,无二三十载,不得闲庭信步矣。”
范作家这说得是从农耕社会形态跳转到未来高维生存态势之间的巨大精神碰撞和落差,韩三略懂其中滋味,亦觉需要漫长的时光予以平复和习惯。
“若果,有一群人,自开天辟地而始就生在乐土,千万年繁衍生替,自以为主……却有一天,远胜之民而临,尽收其物,尽役其人,虽役之宽,可得长久否?”
“某家有些明白您的意思了,这是在说乐土临中洲而非中洲之民登乐土将会如何的意思。”范德标一饮而尽,眼神直勾勾良久,方自开口说道。
“概十数年前,中洲自上而下有秦氏,有贵戚,有僚属,有军兵,有吏员,有乡贤,有富民,有黎庶,有盗徒,有盲流,环杂繁而上愈尖……”
“……若此际乐土临世,泰山压卵,环则兼并,尖欲弥坚。尽收其物,尽役其人,方圆规之,身神矩之,概莫有其外者,三数月至多三数年,尖不成尖,环不成环,皆乐土之民矣。然中洲广大,未免反复,确否有泰山之力,非我等小民可以置喙,想当然耳。”
“恁么活着,都能安心吗?”
“安贫者乐道,有吃有喝有玩有乐,不虞明日居食,不虑今朝行止,粗有茶饭,细有羮肴,但凭所愿。”
“你说的简单了。不过却也真是简单,无非是雷霆万钧和潜移默化之别,穷则潜移默化,达则雷霆万钧,全看囊中薄厚。”
韩三摩挲着陶盅,喃喃道,“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集云聚雨的工夫。于我的性子而言,实在耐不得烦。”
范德标张张嘴,不知道怎么劝,想来是这位大仙到了发作的时候却赶上兜里不凑手,这就没办法瞎捧了。
想了想,范作家还是开口建议,“泰山与卵,无数倍之。仙途无涯际,权当解闷都有了。”
“那我还是等泰山就位了再解闷吧。”
韩三一笑,知道自己想的有些远了,通关成神,满级成神这才是当前该干的事,先苦后解闷么,我懂得。
思忖间,韩三瞥见范德标未动的白釉酒壶,心中一动,“泰山压卵,算是把卵压的扁扁的,人所不同只剩下冥想和费达勒之等级多寡。若在当年中洲,这样的劣酒,范将军怕是看也不看的,此间却作何处置?”
范德标听完,也乐了,笑得十分阳光,“乐土法制,冥想等级高的待遇好,排队可以插前,消费多有折扣。而能赚到费达勒的人,脑子活肯吃苦,这都是旁人的本事,某家羡慕不来,安心喝酸酒就是了。”
“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本就都该这样想么,谁行谁上,某家这般人都已是居有屋食有彘,非是定要去贪心高卧幼豕去么?”
“人么,总有贪心的。”
“那便去么,只要法度在前,这也是好事。”
“好好好,就冲老哥这份心性,我送你一辈子的好酒喝。”
说着韩三伸手一抹,反掌亮出一只银光闪闪的扁壶,“这只壶就送给老哥了,水入其中,自成甘醪,老哥日后当可时时尽兴。”
“世间竟有这等奇物?如此多谢上仙,多谢了。”
范作家嘴里客套,心里却没想到大仙是在这么个抽冷子的情况下就把任务奖励给发下来了。
这东西灌水变酒,那是不是某家以后就可以开档贩酒了?就是这壶小点儿,一回能装下四两酒不?
“今日酒兴尽了,他日有闲,再邀老哥共醉。告辞了。”韩三起身,随手摸出一张黑卡,朝柜台喊一声“买单!”
范作家知道自己的单定是不用买了,心下高兴,摸了摸怀里的扁壶再高兴三分,忙道一声,“恭送上仙”,还抓紧举杯,多饮一盅。
范德标眼睁睁看着这位小伙上仙连门都不走,径直消失在过了午间饭时的酒馆里,最恨人的是除了自己居然再没有第二个人表现出丝毫异样。
好在那支银光闪闪的酒壶还在兜里捏得紧紧的,不然,范作家还以为是自己因为贫酒的缘故在这段时间产生了匮酒性失忆综合症……这病在范作家初临乐土的时候得过,当时范作家实在是穷掉了底子,甚或把苞米沤馊了酿酒的事情都敢干,结果是范作家差点就把酒给戒了。
谁知道生活环境还会变好,让范厨师,不对,是范作家有机会喝到喝不死人的酒,这也算白云苍狗,世事无常,祸兮福所倚祸伏。
一人所系,可为之弃如敝履着众,虽常变化,总有一物。
范作家以酒入道,经年不改,小伙神仙送予这银扁壶,可谓拿捏到范作家心头最痒的一处地方。
自觉得获宝藏,可比千千万费达勒,范作家捂着胸口,两腿几乎是走着直线出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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