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刚才还在走神的陈子壮与王夫之心头微微一怔。却见那陈子壮率先回过神来应和道:“回陛下,老夫今日入宫确有要事。”
“这么说王先生也是为了要事才入宫来见朕的咯?”孙露抬头明知故问道。
“是的,陛下。”王夫之顺着刚才陈子状语气回答道。
“嗯,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两位口中的要事应该均是指前几日发生的挡驾事件吧。”孙露毫不遮掩的直切主题道。
虽然早就知道三人心里头都明白今日的话题,可被女皇陛下如此直白的点出主题,还是让王夫之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尴尬。不过,既然来到了这里,事情总是要解决的。于是他当即便起身向女皇行礼请罪道:“是的,陛下。臣今日前来正是来为挡驾一事向陛下请罪的。”
“臣也同王先生一样,是为此事向陛下请罪。请陛下原谅吾等的对陛下您的冲撞。”陈子壮跟着起身作揖道。
“两位何出此言。那日挡驾又不是两位先生。再说刘富春一案与封欧洲学者为大学士的事,仔细分析起来,也都有纰漏啊。”孙露依旧以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
“陛下圣明。杨光先等人究竟为何挡驾,出了那些无知的狂生,明眼人都心知肚明。更别说那帮跳梁之辈的伎俩又怎能逃得过陛下您的法眼了。”陈子壮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王夫之后,又将口气一缓道:“但此辈的龌龊之举,绝非吾等儒林的意愿。还请陛下莫要因几个宵小的所作所为对儒林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陛下,您就接受老夫与王先生的请罪吧。”
耳听陈子壮最后一句话说的动情,孙露在心中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其实她心里也十分清楚,作为党魁的陈、王二人并不能完全驾驭复兴、东林两党。毕竟这两个党派与后世那些成熟的政党还有着相当大的差距。而他们所处的时代更让这两个帝国数一数二的大党身上都残留了不少“党朋”的味道。当然复兴党的背景使其相比东林党而言组织更缜密,陈子壮管理起来相应的也就比王夫之要顺手多了。不过这次事件两方似乎都超出了各自的底线,这一点让孙露很是恼怒。她那日嘴上虽不说,但至今为止的沉默已然让诸多大臣们感受到了来自大内深处的一阵寒意。于是也就有了陈、王二人今日的造访。而此刻不想再为难于他二人的孙露这时候也跟着放缓了语气开口道:“好了,这件事情朕已不想再去追究,两位先生还是先坐下说话吧。”
“谢陛下。”陈子壮与王夫之双双顺从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并在各自的心中长长地舒了已口气。他们知道此刻女皇的已经彻底放弃了追究的意思,而复兴东林两党也不会有被翻旧账的危险了。却不知,他们在这件事上倒是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事实上,孙露确实正如她那日在马车上所言,并不想追究包挡驾一事。这么坐倒不是说孙露有多么大度,而是完全出自于她本人对学术的一贯态度。
于是眼见陈、王二人坐定之后,孙露又跟着沉吟道:“老实说,朕对此次事件颇为生气。如果说是对朕的决策有所不满,大可以通过议会乃至司法院提出。如果是为了政治目的,那大可使用政治手段解决。但是朕不能容忍有人将政治斗争牵连上学术,甚至为了政治目的而打击某个学派。这不仅是指这一次被当做目标的科学,更包括我中华的其他学术。而今中原的各类学说学派门类纷繁,即有儒道释,也有墨法兵等复古的诸子学说,亦有西学之类从外邦传来的学说。甚至还出现了商学、海学等新兴的学说。对此朕一向原则是只要不危害到百姓、扰乱国家,任何学说都可以在中原自由的发展。当然有些学说不免是要牵扯到政治的,但朕以为需为政治事件负责的是参与事件的人,而不是该人所属的学派。在这一点上朕也希望诸位能明白朕的心意。”
“陛下圣明,老夫自广东起便跟随陛下至今,深知您向来不插手儒林事务。您的这番良苦用心,臣等怎能不明白。”陈子壮说到这里又将话锋一转道:“然则学说与学说之间不免总会有些分歧。单就儒家来说,因各自对儒学诠释不同,相应产生门派也众多。就算陛下以宽厚的态度对待各种学说,谨防有人因政见的不同在学说上相互打压。却也难保不会有人因争夺‘道统正宗’在政治上互相攻击。陛下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可是屡见不鲜的。前朝的党争便是前车之鉴。因此,老夫以为陛下若是真想让我中华的学术界团结一心,治教合一才是上举。对此,陛下您可先出面树立一个学派作为儒家的正统。这样一来便可排解儒林各学派的之间的纷争。加之陛下您本身还精通科学等诸多杂学,为那些学派树立正统更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中原的学术齐心归一,不再互相压轧岂不是正应合了陛下的圣意。”
眼看着陈子壮借机抛出了“治教合一”的建议,王夫之眼中不由地闪过了一丝忧虑。治教合一虽为儒家长久以来的政治理想,但这个理想落实在现实中,却是往往是一分而为二,各由“统治者”和“士人”所承担。而宋代逐渐发展成形的“道统观”,更赋予“士人”意理的基础。但是眼前陈子壮所提出的进言,无疑是想让女皇将“道统”和“治统”集聚一身,使得“治教合一”的象征意义与皇权真正化合而为一。在王夫之的印象当中只有尧舜汤等“上古圣神”才做到过这点。他不知道女皇如果接受这个建议会给中原的儒林带来什么样的震动。
正当王夫之犹豫不决之时,孙露却当着他二人的面断然拒绝道:“朕明白老师的好意。但朕无意插手儒家的事务。更无心将道统收归于手。”
“陛下三思,治教合一不单单只是儒家的理想,更是我华夏大地治国的精髓啊。”陈子壮据以力争道。
“恩,朕记得老师曾谈及的儒家理想中的治国之道。在那个设计中,千家万户依靠人力和畜力、使用铁制农具耕种收割的自耕农,每年向帝国交纳百分之十的赋税;国君通过多层次的官僚和里甲等体系征收赋税,征集兵员,保护帝国及其臣民的安全,维持君臣父子的等级秩序,维护国君恩赐给各层臣民的相对权利,并向社会提供一定福利。”孙露想了一下反问道。
“陛下圣明。”陈子壮点头应和道。
“不过朕倒是认为如果将这个设计简而化之的作个归纳的话,它其实就是一个由等级化的秩序构成的制度。在这个制度中每一个部分都必须服从其上级。百姓服从官员,下级服从上级,官僚服从皇帝。下级向上级纳贡,上级赐予下级福利。”孙露简练的比划道。
虽然陈子壮与王夫之都觉得女皇的这个归纳有点粗陋,但如果撇去中间的仁德教化也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而孙露眼见两人都默认了自己的观点,于是又接着转口道:“不可否认这个体系自秦汉以来便一直统治着中原的天下。然而这天下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秦汉时,中原人口稀疏、食物匮乏、疆域也十分有限。而我中华人口众多、食物丰硕、疆域辽阔。秦汉时,农业几乎是朝廷税赋的唯一来源。但对现今的朝廷来说农、工、商都是税赋的主要来源。其实不仅我朝如此。唐、宋、明等诸朝都曾出现过如此情况。当一个朝代繁荣到一定的程度,原先的古法便再也不能适应国家的发展了。因此几乎每一个朝代在其达到盛世之时都不可避免地要进行变法。说到这里,朕倒是要冒昧的问一问,两位先生觉得我朝现今比之历代的盛世如何?”
“回陛下,我朝虽是新立,但比之历代的盛世有过之而无不及。”陈子壮与王夫之异口同声的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我朝又为何要一开始就要遵循古法呢?既然环境变了,统治这个国家的手段也将跟着发生变化。”孙露傲然的说道:“其实我朝自成立之初就早已脱离了之前沿用千年的统治手段。就拿议会来说吧。两位出任国会议员也有近十年了。是否还像当初那样认为议会只是一个清议的机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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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女皇这么一反问,陈子壮与王夫之当即陷入了沉思。不可否认,正如女皇所言,他们一开始确实是将议会当做一种清议场所。然而在经过现实操作之后,两人也均已明白就算此刻将所有的议员都撤换为品性高尚的君子,都不可能使议会变成一个清议机构。因为议会那与政治千丝万缕的关系,使其注定是要成为多方势力争权夺利的场所。此外,陈、王二人也都敏感地意识到议会这个特殊机构已然已在潜移默化中对天朝的官僚机构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只是他俩还不肯承认议会动摇了中原沿用千年的“天道”罢了。
看着陈子壮与王夫之阴晴不定的神色,孙露心知他们其实早就发现这个国家的制度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只不过他们在考虑问题时,还是习惯性地沿用旧制度的思维方式。毕竟有些事情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正当孙露想要进一步向陈、王二人挑明中华朝制度的本质之时,远处草坪上的杨绍清忽然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本想过来喝口水的他,眼见陈子壮与王夫之满脸木然地傻坐在那里。而孙露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有些闹不清状况的他好奇地探头问道:“陛下,两位先生这是怎么了?”
“啊,没什么。朕只是在与两位先生聊控制国家的方法罢了。”孙露微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那在下就不打扰诸位论道了。”杨绍清不好意思的告辞道。对他来说相比讨论控制国家的方法,与自己和儿子、女儿在草地上玩飞机模型显然更有吸引力。不过孙露似乎并不想就此放过主动送上门来的丈夫。却听她当即叫住了杨绍清道:“夫君,你来得正好。朕与老师和王先生正聊到关键之处呢。不如你也来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这个…朝堂上的事情我实在是不了解啊。”杨绍清苦笑着说道。
“这也没什么。夫君不是去过欧洲嘛。就说说那些洋人是如何看待我天朝的制度的总行吧。”孙露狡诘地一笑道。
果然,给孙露这么一挑头不但杨绍清来了兴趣,就连陈子壮和王夫之都回过了神一个个竖起了耳朵。只见杨绍清轻咳了一声,以略带自豪的口吻说道:“这次去欧洲,给我感触最深的就是欧洲人对我天朝的向往。只要是与我天朝有关的事务,他们都狂热的追捧。从丝绸到茶叶,从书画到儒学。”
“哦,欧洲人也读圣贤书吗?”王夫之眼睛发亮的问道。
“是的,我在欧洲时看见过那里拉丁文译本的《大学》、《中庸》、《论语》。不过真正研读的人不多。大多数欧洲的中国迷更喜欢《利玛窦中国札记》、《大中国志》之类的书。因此欧洲人对儒学认识其实是十分粗浅的。不过他们还是十分崇敬的尊称孔子为中国的圣哲之师。”杨绍清如实的回答道。
虽然早已自负为天朝上国,对于自己的学说更是自信满满,但此刻从皇夫口中听到那些红夷称孔子为圣哲之师,依旧是让陈子壮和王夫之露出了得意之色。毕竟关起门来自封第一,比之受到别人称赞又是另一番滋味了。就算这种称赞是出自未受教化的红夷之口。当然红夷既然对天朝如此热情,在陈、王二人看来倒是真具备了接受中华教化的资格。特别是王夫之,他对欧洲的了解很大程度上是源自与传教士的接触。此刻听杨绍清说了这么一些新鲜的内容,他当下便欣然点头道:“看来我天朝的恩泽仁德还是让西洋人颇为仰慕的啊。”
“不过,依在下看来欧洲人对中华的仰慕并不是来自于天朝的恩泽。而是源于他们自身的利益驱使。”杨绍清善意的纠正道:“欧洲的达官贵人仰慕我朝是因为中原精美的瓷器、丝绸、茶叶。欧洲的学者对中华的敬慕则是因为欧洲古代有一个叫柏拉图哲学家曾经提到过一个理想国,他们认为我中华与‘理想国’一样都是哲人王统治的幸福和谐的国家。他们希望有一天欧洲也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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