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流浪到这个城市快有一年了。城市的角角落落她都逛过，T大是她的最爱。这所全国排名前列的高等学府，亦以风景优美著称。每年春天，市民成群结队涌进校园赏花，把学校变成游乐场所。夏末第一次走进学校，就被一排排参天大树，一幢幢肃穆的教学楼，还有那一群群无忧无虑的年轻学子深深吸引。
“我本来也能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夏末叹息，“现在是没戏了，不过在他们中间呆一会也是好的。”
如今提倡开放办学，有些学校把围墙都拆了。T大有围墙，门口也有保安，但盘查并不严格。夏末梳一条马尾辫，穿牛仔服，背个帆布包，和进进出出的大学生没有什么两样，从来没被查过。
“再弄张学生证就完美了。”夏末把皮夹里的学生证拍了照，找了个做假证的，照样做一张，把头像换成自己。过两天去拿货，发现名字居然没改掉，气得她翻白眼，只好先揣在兜里，没想到面试竟然派上了用处。
夏末在小四川串串香等路晓伍。她本来还想去小心肝烧烤，那家味道最正宗，生意也最火爆，但路晓伍不肯。
“读书人就是脸皮薄。”夏末好笑，这种事对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路晓伍准时到了，身边带着个漂亮女孩。夏末一眼就认出她是李俞而，脸上有些尴尬。李俞而却一下跳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连声道谢：“谢谢你帮我找到了皮夹，免了我很多麻烦。”
夏末看到路晓伍一脸憨笑。
三人入座，服务员端上来一大盆串串，浸在辣油里。
路晓伍说：“这回不要点多了。”
李俞而说：“多点一些，我请客。”
夏末说：“没有的事，是我叫路晓伍出来的，我请。”
李俞而说：“你帮我找到皮夹，路晓伍给我送到教室里，我怎么也得谢谢你们。”
夏末说：“这次不行。我刚得了一笔意外之财，一定要用掉，否则钱会自己溜走。”
李俞而惊讶：“有这回事？”
路晓伍笑问：“在哪里捡的？我也去捡。”
夏末说：“晚了，早就被人捡完了。”
李俞而说了声：“开动。”拎起一串骨肉相连吃起来，辣油从她嘴角淌下，鲜红的一道，衬得皮肤雪白。路晓伍抽出两张面巾纸递给她。
夏末拿了串里脊，吃了一口，哈着气说：“好辣。”
李俞而说：“还好。”
夏末说：“你挺能吃辣。”
李俞而说：“我不怕辣，可是家里人都不吃辣，我只好在外面吃一点。”
夏末说：“以后我们可以常出来吃。”
李俞而问：“你是哪个系的？”
夏末迟疑了一会，说：“我不是T大的。”
路晓伍说：“T大图书馆藏书量大，其他学校的人也常来查资料。”
夏末担心李俞而追问，岔开话题说：“刚才参加了一个兼职面试，招聘朗读者，很奇怪的工作，面完每人给一百块钱车马费，挺阔气的。”
路晓伍说：“是悠云山庄吧？他们以前也招聘过，学历要求很高的，我认识的一个硕士学长就去干过一阵子。”
李俞而说：“我听说那个悠云山庄闹鬼，被人叫作幽灵山庄。”
夏末笑：“搞笑，现在还有人相信有鬼？那个悠云山庄是个什么地方？”
路晓伍说：“是有钱人的别墅，在白沙湖边，风景很好，就是离城太远。”
夏末说：“应聘的人还蛮多的，要排队。”
路晓伍说：“报酬高，就有人肯去。”
夏末眼睛一亮：“有多少？”
路晓伍说：“不太清楚，我那个学长干了没多久就不去了。据说那户人家的公子脾气古怪，不好说话。”
李俞而说：“你们真能干，都有兼职。我暑假里也要出去找个活干，赚点学费。”
路晓伍说：“你们学计算机的，可以网上接活，在家里做，不像我们，不得不出去跑。”
吃完饭，夏末抢着结了账。
李俞而说：“说好了下次我请。”
三人道别，各自回去。
夏末坐地铁一号线到终点站下，步行半小时回到出租屋。这一带已是郊区，没有公交也没有小黄车，马路坑坑洼洼，没有路灯，一到夜里黑咕隆咚。不过夏末早就走习惯了，不觉得害怕。
出租屋是农民自家建的排屋，专门租给打工者，租金低廉。夏末和萍姐合租一间八平米大小的屋子，没有厨房卫生间，每月五百块钱，两人平摊。萍姐在电子厂当流水线工人，每天十二小时轮班，几乎没有休息日。夏末早出晚归，两人不常碰面。
今晚萍姐倒是在屋里，躺在床上抹眼泪，床边坐着一个女人，正在安慰她。
“你说我哪点比不上那个骚货？把我一脚踹开，带着她跑了……”
“男人都是花心的。”
“这么长时间，我对他巴心巴肺，什么都给了他，他就这样对我，还有没有良心？”
“男人都是没良心的。”
“他身上穿的用的，都是我花钱买的。他家里有事，向我借钱，我从没回绝过。”
“你借给他多少钱？”
“他爹摔伤了腿，问我借了一万，后来他妈查出来癌症，又借了两万。”
“你傻呀，明摆着被他骗了。可惜了，你的血汗钱。”
“可不是，我一年到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一点钱，全被他拿走了。我这么辛苦，到头来人财两空……”
夏末昨晚已经听萍姐唠叨过一遍，她掀起布帘，走进她那一半空间。
萍姐从床上坐起来，喊住她：“夏末，这个月的房租呢？”
夏末忙跑过去：“萍姐，我手头紧，你帮我先垫一下。”
“不行。”萍姐断然拒绝。
“萍姐，我现在是没钱。”夏末把口袋都反过来，“我明天找了工作就还你。”
“不行，你没钱现在就搬出去。”
“外面黑漆抹搭，你叫我搬哪里去？”
“我不管。”
旁边的女人打圆场：“阿萍，你心里有气，也别往小姑娘身上撒呀。”那女人三十岁左右，浓妆艳抹，香水味刺鼻。
“我就是太好说话了，谁都可以来欺负我。你问她，哪次缴房租不是我给垫付的，哪次她不是拖了又拖。我不管，没钱今晚就滚出去。”萍姐凶得像只母老虎。
夏末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萍姐男朋友劈腿跑路，竟然害她无路可走。
以前萍姐对她还是很好的，买了水果总要拉她一起吃，还介绍她进厂打工。夏末忍受不了生产线刻板的规定，熬到月底拿到工资立马走人。那一个月的经历让她刻骨铭心，即使夜里做梦都梦见自己不停地重复着那几个固定的操机动作，像个上了发条的玩偶。夏末发誓这辈子再不上流水线打工。
艳妆女咯咯一笑，劝萍姐道：“行了，别逼她了，消消气。我说呀，你那点钱算不了什么，就当给渣男买药吃。阿萍，你长得又不差，何必当厂妹吃辛受苦，拿不到几个钱。不如我带你入行，工作轻松赚钱又多，你攒一年的辛苦钱一个月就能出来。”
夏末说：“什么行业能赚那么多钱？萍姐，你别听她的，绝对不是好活。”
艳妆女浓重的烟熏眼在夏末脸上打了个转，笑笑说：“小妹妹，你不是没钱交房租吗？我们KTV就缺你这样的清纯少女，你跟我走，包你吃香喝辣，不用为房租操心，也不用住在这种破烂地方。”
夏末“呸”了一声，“你以为谁都像你喜欢卖肉？萍姐，你可别去。”
艳妆女变了脸色，骂道：“死丫头，不识好歹。有种你现在就拎包走人。”
外面夜色沉沉，现在出去到哪里借宿，难不成睡在野地里。夏末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老鼠，进退无门。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夏末接通，耳边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李同学你好，我是悠云山庄的薛白，打电话来通知你，你被录用了。”
萍姐和艳妆女还在吵吵，夏末按住听筒，一个箭步窜出门外。
“太……太好了。”
“你看本周末你有时间吗？”
“有，有……”
“我们希望你每周来两次，每次两小时，你看可以吗？”
“行，行，那个……报酬怎么算？”
“每次五百，你能接受吗？”
“行，行。”天上掉下来一根救命稻草，夏末赶紧抓住，“那个……我现在急需钱，你看能不能先付一半定金？”
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夏末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可以。”那头回答。
太棒了，夏末简直要跳起来，“你微信加我这个号码，发个红包给我。我急用。”
夏末走进屋子，手机“嘀”的一响，二百五十块钱红包到账，夏末随手转发。
“萍姐，租金转给你了。”夏末把甩手走进自己那一半隔间，仰面躺倒在板床上，总算度过了难关，这下可以安心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