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天气暖和了, 所以睡在鱼塘的棚子里也不会冷——这是谢徽今天不回家睡觉的理由。

迟小捞蹲在墙角画圈圈——万能的主啊,下一道雷劈死丫吧!

有了刚才的惊魂一瞥,迟小捞觉得本来美的不像话的乡村也不那么可爱了, 就像是一锅汤里面落下了一粒老鼠屎, 败胃口!

可他现在的处境, 没有选择落脚地的自由——没钱寸步难行呀。

何况恶心恶心着就慢慢习惯了, 当他是一坨屎, 不能因为闻不得屎臭就憋着不上厕所吧,那是给自己找罪受。

许安宁最近快乐的像只小蜜蜂,前段时间迟小捞把许妈妈的意愿转达了, 许安宁就像是拿了合法上岗证的老-鸨,什么顾忌都没有了, 和谢徽两人愈加的没羞没臊起来。

他不想给这两人找不痛快, 把谢徽出卖的他的龌蹉事告诉许安宁, 老死不相往来的两个人能摒弃前嫌再度手拉手,也怪不容易的。

第二天上中班, 下午一点整进入车间,一路走过来心情不忐忑那是骗人的,还好没有倒霉催的踩到什么不和谐物。

晚饭时他没去食堂,在外面买了两只包子直接去了仓库,许安年正拿着进销存表有模有样的在电脑上登记, 这小子其实挺聪明的。

库管几个姑娘大娘们摆好了带来的晚饭, 招呼许安年过去吃, 看到迟小捞来了, 也假模假样的顺便招呼着。

迟小捞扬扬手里的包子, 婉拒了她们的邀请,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一个好打听的女人顶三个娱记,迟小捞顺便提了下昨天的厕所事件,一个满脸精怪样的库管大妈立即朝旁边一清秀的小姑娘噜噜嘴,“人追了她小半年了,她瞧不上别人,见天的盯着咱们小年,这不,生事了吧!”

小姑娘长得秀气,嘴巴可犀利了,杏眼一瞪,反驳道:“你没见天的盯着许安年?咱们小年?你能生出这样的白皮细肉的儿子?”

旁边几个女的哈哈大笑,始作俑者揉揉耳朵,干巴巴抱怨:“太吵!口水!”

大妈翻了个白眼仁,以老大姐的姿态压压手,让大家伙安静,神秘兮兮的对迟小捞说:“你昨天下班回家了没听说吧,那几个被一个新来的给打了,还闹到了保卫科。”

迟小捞不以为然的点点头,咬了口包子细嚼慢咽。

“还是陪了医药费了了这事,哎,上班才半个月工资都没拿到,就陪了大几千,现在的孩子就是不能忍事,出来打工多不容易啊。”

迟小捞心说人穷的只剩下钱了……不对,他来了半个月了?

合着一直和谢徽那混蛋干着无间道的勾当,潜伏在厂子里有些日子了?

他这是闹哪样?

放着大老板不做来这里当打工仔,忆苦思甜体验生活?

他告诫自己不能自作多情往那方面想,那个人有可能是空虚寂寞闲的蛋疼,才自我放逐下凡历劫,只要想想这个人惯有的王霸范,想想他为了明晋干下了什么混账事,就足够让他管住自己的脚,硬起这颗心。

从此以后,他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甲,凭什么陪他蹉跎年华!

当天九点钟下班,迟小捞在公共澡堂子的门口,发现一只不明物体。

昏黄的白炽灯,幽暗的走廊,背景是磨掉了皮面的厚布帘子,场景烘托的极有王家卫电影的忧伤效果,只是镜头里那只大家伙可能觉得四十五度望天的造型摆的不够非主流,转了个四十五度忧伤望地手背抵额头的姿势,好好的人不做,非得把自己整成大茶壶(注),倒是生出了几分周氏喜剧的逗比效果。

迟小捞从他背后挤了过去,直接端着盆子把自己关进了隔断间里边。

从那天开始,尹少阳像是地-下-党不甚露陷,索性来了个破罐子破摔,常常以不同的姿态出现在迟小捞的各条必经之路。

有一次是趿着塑料拖鞋在宿舍下面装压路机,来回走了两个小时,把二楼宿舍的一哥们吵上火了,一饮料瓶从窗户掼出去,“嗷”一声后,拖鞋声远去,耳根终于清静下来。

还有一次是在宿舍门口,迟小捞起夜上厕所,一拉开门就见那家伙慌不择路的扭头就跑,迟小捞跨出门槛不小心踩到了一只拖鞋,然后听到□□有力撞击台阶的声音。

这一次,是在食堂,迟小捞端着排队打好饭的餐盘找位置吃饭,屁股沾上椅面就听到有人在吵架,持勺的食堂大妈抄着破锣嗓子叫嚣:“大几千号人排队打饭,老娘还得见天的洗亮招子给你认人不成,陪你一个鸡腿,敢再叨叨老娘卸了你□□那条闲腿!”

全场掀起磅礴哄笑,大妈觉得自己骂的挺有艺术效果,得意的扬扬胖乎乎的脸,食堂里吃饭的工人见状更乐了,撕逼从没落过下风的大少爷如今屈居第二,有点找不着状况,张着嘴愣了下才擦擦开始冒火星子,他捋起袖管——男人不打女人,掀摊子总行吧!

手都搭上了餐车,手臂突然一紧,扭头一看,立马眉开眼笑起来——我就说了,小麻子心最软了。

迟小捞把他拽出了食堂,两手把人一掼,“你是猴子派来搞笑的吧?”

尹少阳挠挠头,傻呵呵的边点头边笑,敦厚样跟宝强有点穿,迟小捞怎么不知道他这是明白人装糊涂,说他是来搞笑的可不是跟他开玩笑,这人就是故意的。

“你想玩花样找别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迟小捞说罢就走,走了两步回头道:“再别叫人给我鸡腿了,我压根就不爱吃,瞅着就想吐!”

尹少阳受伤的看着他的背影,迟小捞是看着他就想吐吧,小孩还是太含蓄了,硬不下心肠伤人的心。

七月的天已经初显热度,空气潮潮的,让人浑身不自在,饭后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职工宿舍里就像是一个刚熄了火的蒸笼。

尹少阳穿着一件工字背心,随意把背心推到了胸口上,两手兜头靠在床头,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

他其实挺怕过夏天的,以前姥姥总说他小毛雷子肝火旺,恨不得见天泡在冷水里解暑,才六月天,这八人间的宿舍房就热得喘不过气,几个工友比他还不修边幅,臭袜子脏裤子随处可见,人待在里头就像是沤得夹生半熟的臭豆腐。

想想他这次干的这事,还真有点传奇的效果,好好的办公室不待,偏要跑到这破厂子里打工,好好的恒温大宅子不住,偏要挤在这臭烘烘的三尺豆腐块,归根结底,他就是个能屈能伸的真男人,这种人要追不回真爱,那就是老天爷不长眼。

手机响了,他接通后里面传来廖洪波的声音:“老板,事不过三,人经理又跟我打电话了。”

尹少阳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上回是殴打工友,这回是调戏食堂大妈,您还有多少烂梗就直接使出来,被开除了您就一心一意回来上班吧。”

“我想调到二车间,你去说说。”

那边一阵压抑性质的沉默,良久:“跟您提个建议,你干脆把厂子买下来,这样您想蹲哪蹲哪,守侧坑都没人拦你!”

“你当我的钱是浪打来的?”

“你当我的钱是浪打来的!?”廖洪波抓狂了,“进厂子一条奥运纪念版,打架那次一条1916……”

“得了得了,人民币折现,等我荣归那天一块算给你!”

“还有迟小捞进厂子那条烟,一起算!”

尹少阳挂了电话。

迟小捞换了岗位,被安排到生产线头端,就是把生产材料裁片,没什么技术性,现在都是激光裁床,定好了数据放入材料就能立马出东西,比原先的包装捆扎轻松多了,还是生产线上唯一一个能坐着干的活。

他不认为才进厂子一个月就能安排这么好的岗位,而且今天在生产车间看到了一个他不想看到的身影,他干的是配料送料的活,推着个手推台车满车间晃,虽然没有刻意找他搭讪,但是总感觉如芒在背。

中午食堂打饭,打饭的大妈瞟了一眼放在眼前的餐盘,想了想,给多加了两个鸡腿,却没想到窗口外面这家伙不领情,端盘子的手骄傲的一抖,两只鸡腿骨碌碌滚了出来。

“不要鸡腿,他瞅着恶心,换豇豆烧茄子!”

大妈昨天骂了人,有点理亏,忍着再开金口把这不识相的家伙骂穿的冲动,给换了两勺豇豆烧茄子。

尹少阳心满意足的端着盘子找了个空位,刚拿起筷子,桌面哐当一响,迟小捞放下餐盘一屁股坐在了桌对面。

“嘿,好巧!”尹少阳笑得跟腼腆的小姑娘似的。

“我们谈谈!”迟小捞一本正经的,仔细看,眼睛里透着淡淡的不耐。

尹少阳干笑了两声,提议说:“这地儿多吵啊,要不咱俩晚上宿舍楼后面篮球场见。”应该是篮球场后面的草丛中见……

“没两句话,就在这说。”迟小捞放着饭不动筷子,两臂交叠盘在桌边上,一个标准的谈话姿态,“我不管你来这里干嘛,只要求你远离我的生活,不要插手我的工作,这要求不过分吧?”

过分,简直是太过分了!

尹少阳在心里腹诽,昧着良心说,“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今天晚上小礼堂放电影,咱俩去看吧。”

“尹少阳!”迟小捞的表情更严肃了,跟大盖帽的执法人员一样一样的,“我们已经分手了。”

“是分了啊,我又没说不是。”尹少阳满脸无辜的小声嘀咕,“分手了就做不得朋友?人离婚还有一起养孩子的呢!”

“我们之间没有朋友可做,没有孩子要养!”

“你要喜欢孩子,咱们领养一个去,或者找个人工代孕,给勾兑一个。”

迟小捞对这人的胡搅蛮缠彻底无语了,平复了好半晌,他沉声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尹少阳欲说还休的抿抿唇,眼底黯然如深海,也不知道这受伤的表情是真的假的,“我只是想要你——”他伸出右手,指尖虚虚停在迟小捞的眉心前面。

迟小捞下意识往后一仰,靠近了椅背里,拧着眉头看着他,尹少阳像是想上前,又怕尺度过大,迟疑了下,情深如海的低语:“只是想要你眉心一寸的距离,我愿你年年岁岁不尝疾苦,岁岁年年平安喜乐,但望你眉心一马平川,嘴角……呃!”忘词了!

迟小捞心说这人有病吧!

尹少阳见好就收,要他临场发挥,汉语水平能达到这么境界已经不错了,灵感是个奇妙的东西,他还得回去好好酝酿酝酿。

按捺着把对面这人揉到怀里的冲动,低声保证:“你好好干活,我保证不再影响你,尽量不在你眼前晃悠——”

迟小捞忍无可忍的打断他的话,隔着桌子凑近脑袋给他一句总结:“你他妈有病!!!”

尹少阳没说完的话被迟小捞的气质噎进了嗓子里,他这会特难受,小麻子除了意见不合爱极开骂,从没跟他红过脸,他现在的表情,就像是被逼的无路可退亟待脱身一样,只是为了摆脱自己。

他不敢坦言目的。

他俩从前的关系就是易碎品,迟小捞曾经当宝贝似的每天揣在怀里,生怕有个闪失,是他手贱,不但不呵护,还要抡着一榔头时不时的敲一下,想试试它的牢固度,最后终于分崩离析。

如今他想用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将碎片粘合,迟小捞却像是个被碎片扎了手的孩子,尝到疼了,往后见着都恨不得绕道走。

如果说小麻子是生过病打过针的小孩,他能缺心眼的举着针管告诉这个吓得跟什么似的孩子,我是扎针治病的医生?

得其人,失其人,非一朝一夕之故。

尹少阳没接话茬,三两口扒完了中饭端起盘子站了起来,低头对迟小捞说:“快吃吧,只剩十分钟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七月中的一天,迟小捞下班回许安宁家,就见着院子围了一圈人,挺热闹的。

原来是福利院新收了一个小孩,才一岁不到,先医院里做过系统的检查,确诊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这有可能是他父母抛弃他的原因。

孩子还没断奶,送过来时换上了好心的医生护士们买的新衣服,换下来的旧衣服看上去是经了几道手的,老式和尚领的碎花小夹衣,不用猜也知道家境贫困,但再怎么贫困,也不能丢弃亲生的孩子!

许妈妈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用手指轻轻点他的小下巴:“瞧瞧,长的多好一孩子……小宝贝儿,许妈妈疼你哦……”

“是许奶奶吧。”许安宁听说新来一小孩,特地从鱼塘赶回来的。

旁边哄然一笑,许妈妈瞅了他一眼,又看看小嘴巴里噗泡泡的孩子,老脸乐开了花。

许安宁愤愤啐道:“都是什么父母,畜生还知道奶崽子,妈的!禽兽不如!”

许妈妈腾出手轻轻捶了他一下,警告道:“把嘴关严实,别在孩子面前把不住边。”

迟小捞在旁边跃跃欲试老半天,终于瞅着机会把孩子接了过来,小东西软绵绵的,抱在手里就像是一坨面团。

他屏住呼吸,生怕吓着小宝贝,有样学样的用手指逗他的下巴,小东西立即张开小嘴巴跟着他的手指转,嘴巴扑了空,又伸出粉嫩粉嫩的舌头来舔,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叫嚣,黑眼珠子跟着迟小捞的脸转,别提多可爱了。

迟小捞傻呵呵的直笑,谢徽伸出手要抱孩子,被迟小捞躲开,许妈妈一看他憋手蹩脚的姿势就不对,连连道:“诶诶你可别……小心摔了孩子!”

谢徽不依,“我连炮都扛过,还抱不起一个小屁孩!”说着就要抢孩子,被许安宁拎住了耳朵给扯开。

院子里因为一个吃奶的孩子充满了欢笑,迟小捞看向在一边发呆的许安年,抱着孩子走了过去。

“安年,你看!”

许安年好歹瞅了一眼,立即别开了目光。

迟小捞凑近了一点,试探性的轻声说:“抱抱?”

下一刻,许安年用光速把自己送出了安全距离以外。

许妈妈看着许安年消失的方向,轻轻摇摇头,迟小捞安慰道:“慢慢来,安宁正在用他的方式慢慢适应社会,新事物的接收还是需要时间的,他不抱孩子,可能并不是不喜欢,而是怕摔了孩子。”

许妈妈点点头,看着孩子胖乎乎的小脸,叹了口气:“我真希望福利院再收不到被遗弃的孩子了,好歹总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这孩子冒了一粒牙尖,应该是才六个月大,医生说他这种属于先天畸形的一种,要注意观察,五岁后有可能会自己长好,要不做手术肯定是最好不过了,这么小的孩子。”

其实有很多先天畸形产前维护和检查都可以避免,但是有这种常识的只限于城市人群,个别乡镇和偏远地区的人群却对此类知识匮乏,要是能将产检和产前防护知识普及到所有群体,就不会有这种抛弃亲生孩子的事发生了。

这个小孩的父母必定是只做了初查大概知道了诊断结果就被吓住了,他们如果有条件送孩子去大医院做系统的检查,也许就不会胆寒到这种程度了。

求医难的现状,让他们只看到绝境,看不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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