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关了,宫中与指挥所里也都封了印,顾青难得地在府里。
毛氏吩咐人去前院请顾青过来,顾明珠却是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去前院见父亲吧。”
毛氏答应着,亲自送了她到垂花门边。
顾青听说顾明珠来了,不由地吃了一惊,吩咐人请她进了书房。
才一进门,顾明珠就不由地微微蹙眉,这里面竟然没有烧地龙,冷得如同冰窖一样,顾青却是一身寻常的夹衣长袍,坐在案几边翻看卷轴,见她来了忙起身来,神色有些复杂,躬身作揖:“郡主。”
顾明珠心里也很是沉重,退开一步,让开了他的礼,才道:“父亲,我有事要与你说。”
顾青忙吩咐人送了榻席来,又挥退了仆从,让婢女进来伺候着,自己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顾明珠看着他,许久才开口:“卢三郎如何了?”
顾青愣了下,才道:“他病得又重了,已经是多年的病根了,断不了了。”
“父亲打算让他在那里躲一辈子么?”顾明珠目光如水,至清至冷。
顾青皱了皱眉,沉声道:“赵国公府是抄家灭族之罪,他若是出现,圣人必然不会饶了他。”
顾明珠拢了拢袖笼,淡淡道:“父亲明知道当年赵国公府一案是何用意,那一百多口人命不过是登上帝位的冤魂罢了。”
顾青脸色更是难看,又是一阵沉默。
顾明珠却是接着道:“天后有意给明玉赐婚。”
顾青惊讶地抬头望着她,顾明珠平淡地道:“赐婚给显王殿下,为王妃。”
咯噔!
顾青手里的茶瓯磕在了案几上:“她是要顾家……”
顾明珠却是平静地望着他:“父亲,顾家早已经在局中,又怎么可能躲得过去?”
圣人与天后,他们终究是要选择一个,想要站在中间却会成为第一个被牺牲的,他们没有退路。
顾明珠最终选择了天后,或者说在十几年前,顾家就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了,即便他们愿意追随圣人死心塌地,却也抹不去当年的那件往事,圣人对顾家始终有所猜忌。
顾青闭了闭眼,脸上显出一丝苍老疲倦之色来:“你答允了?”
顾明珠轻笑一声:“父亲,明玉的婚事自然是您来决定,何况由得我们不答允吗?”
她将袖笼往怀里抱了抱:“显王的品性父亲也知道一二,究竟该如何决定,还请父亲拿主意。”
顾青无力地放下了茶瓯,看了看顾明珠,吩咐人端了炭盆进来,并不就提起此事,只是有些歉意地道:“我在西北惯了,倒不觉得冷,你身子弱却是经不住。”
顾明珠微微挑了挑眉,道了谢,让婢女把炭盆端到自己身边,才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
“明玉不如你,性子也不圆滑懂事,若是嫁去王府,只怕……”顾青满是忧虑。
顾明珠将袖笼放在一旁,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炭火边汲取着温度:“我会教明玉宫中的规矩,尽力护着她,只是待到一切安定下来,请父亲答允我一件事。”
一切安定下来?
顾青的脸色一变,顾家是圣人虽然不曾表露却一直暗中忌讳的所在,若真想要安定下来,除非……
他不由地目光一紧:“难道……”
顾明珠摇了摇头:“只是有天后的庇护,不必再如先前那般担心会步赵国公府的后尘。”
顾青苦笑一下:“可若是天后也护不住顾家了呢?”
那时候,圣人必定会将顾家除之而后快。
“即便没有天后,圣人就会饶了您和顾家?”顾明珠笑了,“十几年前他就想除了顾家了。”
顾青终于不再言语,脸色更是难看,许久才道:“你要我答允什么?”
顾明珠抬头望定他,目光冷清而坚定。
除夕这一日,将军府里早早就热闹了起来,婢仆们忙里忙外张罗着除夕家宴,还有些在前院忙碌地准备着守岁之物,府里上下一片喜气。
偏院里,罗氏喘着粗气,在孙嬷嬷地拍抚下吐出一大口痰来,又就着小婢的手吃了一盏茶汤,才呼哧呼哧靠着软枕半坐着。
“明……月……”她的声音还是含混不清,但终究是能够让人听得清楚了。
孙嬷嬷知道她在问顾明月的事,也不敢隐瞒,轻声道:“使了不少钱银,才让人从青莲观打听到消息,说是二夫人没有答允让二娘子回府过新岁,还让人与青莲观的观主说了,把二娘子送到山里的别院里去了,怕是更难有回府的机会了。”
罗氏脸色紫涨,咳了好半天,眼中满是怨毒之色:“她……怎么……敢……”
她的明月在青莲观那样的地方待了这么久,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盼着老夫人被送走了,又是新岁,顾青再狠心也不会不让她回府来,可是没想到毛氏居然敢擅做主张将明月送到更偏僻冷清的观中别院里去了,她的明月为何如此苦命!
孙嬷嬷看她气得脸色都变了,忙劝道:“夫人身子经不住,还是想宽些才好。”
只是罗氏哪里肯听,费尽力气含混着骂着毛氏。
孙嬷嬷顿了顿,终究是忍不住劝道:“二娘子的事只怕夫人也是爱莫能助,如今三娘子还在府里,也是个有孝心的,夫人何不多亲近些,日后也能有个依仗。”
罗氏横了她一眼,吐出几个字来:“她怎么……比得上……明……月……”
只有明月那样好的模样与品性才是她最在意的女儿,明玉比起来差得何止一点半点,她早已不对明玉抱希望了,只盼着能够想法子将明月带回府里来,再想法子夺回自己的荣耀与一切。
孙嬷嬷看着她那副固执的模样,不由地转过头去一叹,夫人还是没有放下那点子执念,还想着让二娘子替她争回脸面,让她再风光地作回大将军夫人,可是不说二娘子如今的处境已经不可能再嫁入皇家,宫中也不可能再挑中她,就算是真有那个可能,二娘子就真的还会再认这个瘫在榻上已经不成样子的亲娘吗?
这许久以来,二娘子想尽法子要回府里来,对她们使了钱银去青莲观打听消息的人哭诉她的处境,却是没有多问几句夫人的病情,她大概是以为夫人已经病得糊涂了,一切都是孙嬷嬷安排的,所以连那点掩饰都没有了。
孙嬷嬷想到这里,不由地心灰意冷,第一次生出了退却之心。
她开始羡慕起曲嬷嬷来,不但不会被卷进府里的争斗,还能得了田庄宅子安心让一家人过上平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