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些铁丝是这样用的……当作鹿角荆棘啊,倒是简单明了。”
廖勇先前在船上就看见过这大卷大卷的铁丝网,当时不知道作何用途,现在明白了。敢情这玩意儿就相当于大明军所使用的荆棘拒马。旁边赵翼先是眼红了一阵,但随即便摇头叹息:
“好东西啊,不过可惜咱大明用不起——也只有短毛才那么奢侈,能够完全用铁来做荆棘护栅。咱们若有这么多铁,还不如多打造些枪矛刀剑呢。”
“这东西也只对琼州军这种纯火器的部队有用,他们可以直接打击墙外之敌。一般近身兵无法上去防守。”
周晟想得最多,已经领会到琼州军的守寨法——琼海军先前挖堑壕,堆土墙并不是用来防备敌军冲阵的,而仅仅是用来防护对方的弓箭,火炮等远程兵器而已。在最外围布设了这些铁丝网之后,进攻部队就无法直接冲进来打肉搏了。这些铁丝网并非坚不可摧,只要花点时间就能想办法破坏或移走,但这整个过程都将暴露于琼州军的火器威胁之下。而以琼州军的火力强度,相信不会有人能从容完成这项工作的。
“现在这营地算是固若金汤了……不过用一晚上的临时营地而已,这么大费周章的干什么?”
现在他们反倒有些觉得短毛太浪费了,搞座行营都要耗费这么多铁。不过当天夜里这种布置就立即起到了作用——午夜时分,还真一批胆大不要命的陌生人员悄悄靠近,并试图钻进营区里。但那些人无法从下面钻过来——地上尽是铁蒺藜,又从没接受过翻越铁丝网的训练,很快便弄响了铁丝网上的铃铛。
铃铛一响,值守巡逻人员立即过来,而哨塔上面的卫兵也立刻把探照灯点燃,光柱很快便旋转至此,这些探照灯是用非常巨大的煤油灯发光,后面用碗形镀银金属板加以反射,亮度虽然远比不上近现代以碳棒电弧发光的射灯,比灯笼火把之类可要强得多。
明亮光柱之下,只见十多个黑衣黑裤的武装人员正鬼鬼祟祟聚集在营地边缘某处,试图营救他们“挂”在铁丝网上面进退不得的几名同伙。恰好负责今晚值夜部队的胡凯乐于助人,又是个爽利性子,压根儿懒得去追查这批人的身份来意,干脆直接下令用火枪帮他们解决困难……
“嘭嘭嘭嘭”几声枪响之后,幸存下来的黑衣人不再奢望救援同伴,连滚带爬钻进夜幕里跑掉了。这边枪声虽然震动全营,但各部队依然保持原先态势,除了值更人员,没有一个离开营帐的。
周晟廖勇赵翼三人都被枪声惊醒,廖勇从帐篷里探出个脑袋来四处看了看,见周围一切如常,就没敢出去——琼州军夜间管理非常严格,即使他们这些明使身份超然,若没有合理缘由在营中乱窜一样要受到惩处。这方面其实大明军中也是一样,任何只要是纪律严格的部队,入夜之后除了更鼓口令之外就听不见其它声音。
中军主帐里,正在商议军情的解席等人自然也都听见了枪声,不过他们都没动弹——倘若胡凯控制不住局势,哨塔上自然会有警报拉起,枪响本身说明不了什么。几个人只略略一怔之后,便依旧将注意力转向桌上地图:
“从目前两方三军的形势看,我军数量最少,位置最险,明显是最好捏的软柿子——倘若我是对方主帅,肯定也想着先收拾掉咱们,再回头对付大明山东行营。”
在对照了北纬所纪录下的书面讯息,并经过一番详细分析之后,庞雨再度确认他白天的判断——叛军肯定会把这边当成主要目标。毕竟不管怎么看,只有区区两三千兵马而且背靠大海没有后方可依托的琼州军都属于最弱一方,即使有从登州逃去的败军向他们哭诉说这边如何强悍,也不会有多大效果——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人类总是很难相信超出自己想象力的事情。
当然他们肯定会为此后悔的,但到那时候就已经迟了。
“对手的行动,我们只能预测,无非按最坏情况打算而已。关键是我们自己的行动,可要仔细一些了——下一步参谋组作何打算?”
“两千人,不敢分兵,也就玩不出什么复杂战术。我们的建议是找个合适地方,作为一块绊脚石头,死死堵住黄县通往登州府的道路,不让叛军有机会威胁到后面府城,仅此而已。”
对于解席的询问,敖萨扬开口回应,旁边马千山皱眉道:
“山东平原不是什么险要之地,地势大多平坦,我们纵使堵死了一条路,对方难道不能从其它道路过去,或者干脆野外绕行?”
“野外绕行可没那么轻松。”
边上庞雨嘿嘿笑道:
“山东这边说起来地势平坦,可官道之外到处都是乱石杂木,步兵还能走走,马匹车辆之类就麻烦了。而且大兵团行军时保持队形至关重要,只能沿着道路前进的。所以我们只要堵住了官道,对方除非愿意把几万人分散开来,并且把辎重车辆和马匹统统放弃,否则就绕过不去。”
“至于其它道路……根据侦察大队的报告,以及地图所示,这一带往内陆并没什么大村镇,也没有足够宽阔的道路,登黄之间唯一一条可通大军的官道就在咱们脚底下。只要此路不通,对方想要绕过我们,除非是向东深入内陆几十公里,抵达一处名为杨家店的小村庄,然后北上,再走差不多同样距离才能抵达登州,其间还要翻越一座名为龙山的丘陵……时间和路程都将大大增加,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情况,否则对方肯定不会作此选择。”
旁边敖萨扬也扶一扶眼镜微笑补充道,他是喜欢按照文牍资料制定计划的人,虽然原来那本文史纪录用不上了,他却依然能抱着侦察报告和地图集等资料,看得津津有味。
两位参谋的意见很明显打动了众人,大家互相看看,眼中都显出赞同之意。此时侦察队长北纬又添了一句话,愈发坚定了大家的决心:
“如果要寻找阻击阵地的话,我倒有个不错的位置——再往前大约十多里地,有一处不错的地形,恰巧在黄水河渡口边上,周边纵有小路也都要集中到此地过河,很适合用来设立阻击阵地。”
对于北纬的所提出的位置,敖萨扬立即在地图上标出了相应地点:
“我们先前已经注意到此处,只是那个位置距离黄县有点近,又是要害之地,我们夺占之后肯定会大大刺激对手。一旦在那里立足,接下来恐怕立刻就要陷入接连不断的恶战了。”
“反正迟早要打,有什么好忌讳的。根据那些俘虏的交待,先前沙河之战虽然没能打起来,明军的战意倒比原先更加增强了。我们只需要在那里阻拦住叛军几天,等后方明军也赶到,到时候两面这么一夹……”
北纬双手合拢,作了个挤压的手势,嘿嘿冷笑一声。而一直没吭声的解席则对照着地图,略加思量之后便果断拍板,采纳了侦察队长的建言:
“很好,就这么办!咱们就去黄水河渡口,安心做一块绊脚石!”
……
有坚固的营寨保护,虽是身处险地,这一晚上全军休息的都不错。至次日清晨,大伙儿起床梳洗时,才有人出去看看热闹——从铁丝网上抬下来五六具尸体,附近也有好几个被打死的,总共十余人,执勤人员正在挖坑掩埋他们。旁边还胡乱丢弃着一些油罐火球等物,大约是趁着天黑想来袭扰的,结果却偷鸡不着蚀把米。
身为锦衣卫的周廖二人借着“协助查验”的名义过去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那是属于叛军的“夜不收”探马。叛军制度与大明军类似,这些“夜不收”肯定都是叛军中的精锐,非弓马娴熟,艺高胆大者不可担任,否则也不敢以区区数十人就跑来袭扰军营。这一下子被打死十几个,也不算小损失了。
两人一边为那些叛军探马的坏运气感到“遗憾”——现在他们也学会用这个词儿了。一边返回住宿营帐收拾铺盖,却见已有勤务兵过来协助收拾帐篷,而赵翼又在那儿感叹琼州军的种种奇思妙想了——原来他们昨天还说这支军队太浪费,今日见琼州军拔营了,才知道这帮短毛其实非常节约:那铁丝网极其轻便,布置下去很快,回收起来也同样简单,固定桩一拔重新滚成一卷就行;包括地上铁蒺藜也用扫帚扫起来重新装车;再把组合式哨塔一拆……当琼海军离开时,这处临时营地位置除了留下一些壕沟土墙外,连垃圾都很少有,干干净净的,倒比任何一座明军兵营都要整洁。
第三百八十一章 Give they some color to see see!
全军吃过早饭,把营地收拾干净,经过约两个小时的急速行军,琼海军抵达了目标阵地。
北纬选择的这处位置确实不错:在搭建了一座简易浮桥轻松渡过黄水河之后不久,官道在此处出现一个大拐弯,旁边有一座不太高,顶部还甚是平坦的小山坡,正适合作为炮兵主阵地。周边以及背后则有大片树林,以及这个季节还比较宽阔的黄水河面形成天然障碍,使得来往行人都不得不从此处道口通行,完全没有绕道余地。
叛军中并非没有知兵之人,他们在此地一直派驻有部队留守,前几天北纬过来侦察时才不过五六百,到今日再看时,竟然已达三千之众。不过琼海军上下并没有把这批敌军放在眼里,他们甚至连炮兵都没有展开,只让魏艾文,胡凯,陈添,徐磊等几位连长领着麾下连队一个冲锋便将阵地拿下,之后也懒得理会那些被速射步枪和手榴弹吓得狼狈逃窜的敌军,迅速在当道口开始修筑防御工事。
防御工事以路边山头为核心修筑,规模型制和昨晚的宿营地差不多,考虑到可能要在此地停留好几天,其内部还把晚上搭帐篷的空地也留出来了。只是在当道口和几处易受冲击地段的铁丝网墙以及堑壕阵地设置更密集一些。出口也多留了几个,预备部队出击反攻时使用。
叛军的反应也很快,这边把原来守军赶走之后没多久,从黄县方向烟尘滚滚,过来了不少骑兵,在这边修筑工事的同时,对方几次三番想要用骑兵冲击骚扰,企图阻挠或者迟滞这边的工程进度。
如果是传统冷兵器军队,为了防止受到冲击,步兵每次都必须要集结起来列阵迎战,而骑兵则可以从容选择时机,没机会就不上,使得对方疲惫不堪。可惜琼州军压根儿不吃这一套,只需要派一个连队在外围警戒便绰绰有余——你骑兵敢往前冲试试?还没到骑兵冲锋范围之内便被打得鸡飞狗跳。想要冲过琼海步枪那长达八百米的最大射程,四百米的有效射程,就得用人命来填!
在几次突袭均告失败,白白丢下近百具尸体之后,叛军总算领悟到了那个浅显的道理——光凭自家已经到场的骑兵数量,根本不足以威胁到对面的琼州军。他们只得远远逡巡监视,眼睁睁看着这边在隘口处挖土堆墙,像个软木塞一样牢牢把道路封堵起来。
不过对面叛军的数量一直在增加,对方统帅显然也清楚这处隘口的重要性,而琼州军区区两千的兵势毕竟显得单薄了些。眼看着对面烟尘渐多,一队队步骑兵卒先后涌来,排列成阵势模样,对手的策略也渐渐明朗化了——骚扰不成就要强攻,他们必须打开这个口子,确保己方后退之路。
时至中午时分,对面阵势已成。这边众人登高远眺,通过望远镜,隐约可以看到对面军阵中有“孔”“耿”等几面大旗猎猎飘扬,将旗下金盔闪闪,想必就是那两位历史上颇为著名的大汉奸了。
“看来今天就要决战了,孔有德,耿仲明这几个人的决断力还不错么。”
“那是,怎么说也是未来的大清定南王和靖南王,值此生死关头,若还不能下定决心拼上一把,那也不配在史上留名了。”
大约是已经听说了这边的火器射程极远,对方的列阵距离相当谨慎,竟然远在三四公里之外。不过这一片地势平坦,天气又好,晴空万里无云,正适合作为战场。对方也同样以一座小山包作为主阵地,两边观测对方阵势都是清清楚楚。通过清点战旗,周晟和北纬粗略估算对面兵力约在两万五至三万之间,而且两侧配属有大量骑兵,可谓是精锐尽出。
这俗话说“兵一上万,无边无岸”,秋高气爽之下,只见对面旌旗招展,战鼓喧天,一股煞气冲天而起,果然是威风十足。相比之下,琼海军这边不立将旗,阵地核心就一面杏黄色“明”字大旗高高飘扬,下书“大明琼海镇”几个小字——这还是钱谦益带过来,据说是天子亲自授予他们的军旗,这才一路打出来。士兵们都各司其职默不作声,整片阵地上一片静悄悄。虽然这是作战思想的不同,但在看在众人眼中,这样难免有点示弱了。
——也许有必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尝尝?
“咱们的火箭炮准备怎么样了?这个距离上能用吗?”
解席恶狠狠问道,他们辛辛苦苦从海南搬来的火箭炮迄今为止还一次没发过威。攻登州时没用上,现在倒是个很好的机会。
“敌军主阵地与我方间距约在三千五百米左右,超出十二磅炮射程,不过却正好在短程火箭的射程之内——想要‘摸’他们一下吗?”
马千山举起手臂,翘着大拇指用目测法观察了一下,随口便报出了敌我当前距离。解席手中的望远镜自带测距功能,对好焦距以后便能自动提供距离参数,验看了一下果然差不多——老马的业务水平相当高。
一个火箭炮连队配备有两具发射器,一次可以发射四十枚各类型号的火箭弹。覆盖面积巨大无比,尤其是相对于这个时代酷爱排列军阵的战法来说,一轮齐射报销掉好几千人也不是不可能。对面叛军虽然吸收登州之战教训,隔开这支古怪部队足足六七里地整队列阵,却绝对料想不到这个距离仍然远远称不上安全——短毛军的火力投送距离早已经达到了“所见即所得”——只要对手在目视范围之内,就能攻击得到。甚至更进一步,连超视距攻击也不在话下。
“要用火箭炮吗,会不会有点太浪费?用十二磅炮足够把他们打垮了。”
炮兵连长官吴季走过来道,火箭炮虽好,其高昂的价格却一直很让人纠结:一次二十支火箭齐射,成本高达三千两白银。这边两具发射器,同时打一次就是一万贰千大元飞出去了,就算以他们短毛的财力也颇感心疼。
解席看看旁边两位参谋,征询他们的意见。但庞雨和敖萨扬都是不置可否——十二磅炮和琼海步枪的组合足以挡住这个时代的任何对手,所以他们都持无所谓态度,让老解自己决定。
稍微考虑了片刻,大概是因为有个赚钱老婆的关系,解席还是决定奢侈一把:
“还是用吧,第一次和数量远超于我们的敌军打陆战,对方骑兵还不少,谨慎点没坏处。对方的第一波攻击肯定很猛,先打散掉为妙。”
说话的同时,他的眼光先是往边上不远处,虽然自觉站到一旁不偷听他们部署,却一直将好奇目光投注过来的周晟廖勇赵翼三人身上绕了一绕,随即又看向前方敌阵,低声咕哝道:
“有必要让他们更加了解我军的厉害……Give they some color to see see!”
计议停当,几位指挥官各自散开着手布置。周晟等人充满好奇的看着短毛军把山坡上已经排列好位置的几门大炮拖开,空出一大块平地来,然后迅速在那里搭建起两座大金属架,用木桩铁锲牢牢固定。两座金属架之间相距甚远,周边还用绳索圈出极大空间,连琼州军的中军大旗都为此移动开去。
之后便是几辆先前被严密保护的四轮大车被推过来,有士兵上前揭开车盖,里面竟是用上好丝絮和棉布团塞满,拿掉这些填充物,方见显出一根根又细又长,头部锐利而尾部附有翼片的金属管子。有佩戴特殊标志的操作人员上前,用非常小心非常仔细的动作将其一根一根抬上金属架,并用小卡子一一固定好。并由炮兵总监马千山亲自出手,为其调整方位角和高度角……
“那是什么?”
赵翼冒冒失失想要凑近些看,却被绳索外围执勤卫兵毫不客气的拦住,这些卫兵先前对他们一直还算客气,此时却非常严厉,毫不通融。于是三位明使只好远远伸长了脖子看,同时作出种种猜测……
“这有点像咱大明的神火飞鸦?”
明朝火器甚是发达,这些明使也不是没见识的,他们能猜到这肯定又是短毛的某种独门火器,只是短毛先前所用的火炮火铳虽然威力强大,但样式仍旧和他们传统装备类似,而这一次变化却比较大,难免猜测甚多。
“我觉得更像是水军用的‘火龙出水’,或者是‘震天雷炮’……但要大得多,也精巧得多,更全部用精铁打制,这能飞出去多远啊?”
赵翼啧啧猜测不休,而廖勇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周围,琢磨着那些火器中万一有哪件飞到一半时忽然落下,自己该往哪儿躲藏——大明军的火器经常出现这种故障,不稀奇。
只有周晟面色紧张——短毛把这东西拿出来,分明是针对远处那些贼军的。可那边离此处足有七八里地呢!若不使用千里镜,连看都看不清。
当初琼州府一战,短毛飞天火龙的传说虽然极其震撼人心,但在这里的几个人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周晟当时也是在广州,并未随大军出战。不过此时此景,却让他情不自禁想起那个一直在他面前惊叫“火龙!火龙!”的疯癫水兵……
“难道……这就是那种东西?”
锦衣卫千户死死盯着那些细长光洁的火箭弹,又不时抬头看一眼远处叛军阵容,脸上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