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志通给周显倒了一杯茶,笑道:“没想到周知府和李丁还有这样的渊源?”
周显轻轻抿了一口,清香扑鼻,不知比茶铺上的粗茶要好上多少倍。他放下茶杯,向文志通道:“文同知,商人以利益为先,所有能连上的关系他们都会充分利用。说到底,无论同乡还是其他的什么,讲究的都是一个利字。失了利益,一切都无从谈起。所以,对于李丁这个人,我看还是不要给予太多指望。”
文志通脸色微变,忍不住瞥了周显一下。身为一地同知,他当然知道这样的道理。但周显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能一眼就看出问题的本质所在。他心中对自己的这个顶头上司更多了一分好奇和期待。“那大人,李丁借贷的五万两银子,我们还要用吗”
周显笑道:“当然要用。事情不是已经都说好了吗?我们不用付那笔息银,而官府为他行商提供便利。这就是一笔生意,既然已经有了付出,为何不用这些银子?况且,给士卒发饷需要银子,赈济灾民也需要银子。没有了这批银子,我们什么都干不了。或许两个月后,形势或许会有点不同,但目前李丁这个人,我们还是要尽力维持的。”
文志通心中有点疑惑,不知道周显说的是什么意思。但长久为官的经验,让他知道如若上司想让下属知道,自会自己说出来。反之,就算自己询问,后者恐怕也不会实话实话。他心中虽然好奇,但却强忍着没有发问。
周显想了想,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借此试探一下文志通的心意。在明朝,文人的通病就是自视甚高,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把武官当成一种特别粗鄙的存在。周显不相信他会愿意为了一个高从风而得罪自己这个顶头上司。而且,如果能获取他的支持,自己接下来做什么事情就会方便很多。打草惊蛇固然并非良策,但敲山震虎,有的时候却可以收到良效。
“文同知,你为莱州同知,是我的副手,有些话我对你也就直说了。陛下任命我为莱州知府的同时,又授予我参将一职。其中的意思十分清楚,就是想让我掌控莱州的军政大权。丁县令昨夜去找我告发营中守备高从风的事,我想你早已知道。无论从公,还是从私,我都必须严惩高从风。这件事,到时候希望文同知能施以援手。”
文志通脸色变了又变,周显说的很明了,他就是通过惩治高从风来获取军权。但高从风身为营兵守备,控制着巡防营的所有兵力。莱州城中虽然还有差役和卫所兵外,但这些在正规的营兵面前,战力根本不值一提。到时候一个处置不好,或许又是一场吴桥兵变,这样的责任他不想担。
那么目前对于文志通来说,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尽力劝说周显改变心意。但年轻人心气甚高,周显小小年纪便贵为知府,而且直接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件事,他的心志岂是自己几句话便能改变的?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办法。全力辅助周显办成此事。但一个集军权和政权为一身的知府对于自己有什么好处,况且自己和高从风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做的那些事情,自己要么知情,要么曾经从中获利。既然周显能在此刻严惩高从风,那谁又敢肯定有朝一日他不会拿自己开刀?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还无法判明周显的真实想法。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件事情,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还是在故意试探自己?如果自己支持周显,会得到什么;而如果自己去向高从风透漏这个消息,自己又会失去什么。他看不起高从风,但两人似乎是一根线上的蚂蚱。除非周显愿意区分对待自己和高从风,否则似乎自己并没有多少可选择的余地。
文志通脑袋高速运转,刹那间涌出了很多想法,额头上生出了一层细汗。
周显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脸带浅笑道:“文同知,你在莱州为官多年,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而我新来此地,今后肯定还有很多地方要依仗你。最主要的是,和高从风直接掌控士卒不同,你对我没有太大威胁。因而,我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事,和高从风之间有什么关系,我都不会追究。高从风这颗毒瘤我是一定去清除的,如若他提前知道了这件事情,并聚兵反叛。这个责任,我想你担不起来。”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文志通心中暗叫。
周显看文志通依旧沉默不语,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文同知,你再想想。我现在虽然仅仅是一地知府,但就像你看到的,我年纪不大,将来必定前途无量。而我觉得,文同知你同样应该将眼光放的远一点。现今,天下纷乱,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最好时机。与高从风这样的人合作,你最多获取一些金财,而与我合作,则是大好的前途。我相信以文同知的聪明,肯定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这又是以利相诱了。文志通不由得抬了一下头,迎面正对到周显的和煦的眼神,他赶紧又低下了头。
周显的话语,已经在文志通心中引起了滔天巨浪。他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了,担任这个莱州同知已经整整七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前途就到此为止了。而周显的一席话语,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周显担任过太子陪读,又深受当今崇祯皇帝看重。简单一句话就是,他在上面有人。如果自己能攀上他这棵树,说不一定自己的官职在将来就会更进一步,成为掌控一地的知府。在莱州这个穷地方,他浪费了近十年的时光,的确也待够了。比着自己的前途,自己在高从风那里获得的那点蝇头小利,简直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文志通不再犹豫,站起身来,恭谨向周显拜道:“自此之后,文某愿全心全意为知府大人效力,鞍前马后,至死方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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