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鸿抬头望着密密匝匝的雨点,伸手接过了小金子递过来的山文铠,低了头套在肩膀上,把手举在头顶指了指,说道:“通知各旅,是时候换地方睡觉了!”
小金子愣了一下,问道:“去哪?”
小五子站起来在他脑壳上一敲,笑道:“笨,去广边军的大寨子里睡!”
小金子这才醒悟过来,嘿嘿笑着拉马便走,不一会营地各处都响起了传令兵的马蹄声,和低低的呼喝声,整座沉睡的营盘仿佛渐渐从雨中复苏一般,开始迸发出惊人的活力——所有人都知道总攻的时刻到了!
不一会,一队队的士兵都穿戴齐整,从兵帐之中鱼贯而出,各按建制站成四个方阵,虽然他们几乎是在走出帐门的一瞬间便已全身湿透,但是没有人去擦拭脸上的雨水,也没有人对此加以抱怨,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不远处中军帐前发下的攻击命令!
“三旅古超兴何在?”陆鸿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向身前列成四班的军官们喊了一声。
“在此!”老军官古超兴激动地跨前一步,拱手抱拳,他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一个充任前锋的机会!
果然陆鸿把辟水刀一按,举了一下手中的军刻,喝道:“现在是戌时二刻,你旅作第一梯队,立刻出发,务必在亥时初刻以前打下广边军大寨南侧大门!”
“遵命!”古超兴转身便走,大步流星地穿过前方一众团校尉的队列,向自己的那班人马一挥手,用苍劲的声音喊道:“三旅出发!”
三旅众军得令出列,叱吼吼地踏着齐整的脚步,在积水过脚面的草地上踩出一溜水花,不一时便出了营地,消失在了夜雨之中。
“寨门破后一旅、二旅次第进寨,四旅殿后接应——一旅骑军不得在寨中恋战,直接穿过大寨攻打北门,这一仗……”陆鸿抬起手来,用力地往下一砸,“务必全歼!一个也不许放过!”
三旅军官齐声领命,转身分头行动。
戌时三刻,随着第一架人梯搭上广边军大寨的南侧寨墙,整个攻击战突然拉开序幕!
城外因浸了雨水而显得更加沉涩厚重的进军鼓声,和城内乱遭驳杂的示警锣声响成一片,整个寨子里到处都是胡人叽里呱啦的叫喊奔走,很多人都是刚刚从躲雨兵舍里出来,甚至衣裳也没穿齐,他们根本不知道出了甚么事情!
何况就算站在寨墙根不远处朝上看,也根本看不清墙上发生了甚么状况。
滂沱的大雨不仅遮掩住了大周军强攻的情况,轰隆的雨声也将寨墙上嘈杂的呐喊声很好地掩饰下去,这就使得契丹人对寨墙上的增援既犹豫迟缓又毫无组织,而且他们所擅长的弓箭在这种天气根本起不了半点作用——每隔二十步便有一座的哨楼灯火虽然可以驱走黑暗,却对这种惊人的雨幕毫无作用,下方的人根本瞄不准,也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战友!
但是他们的劣势恰恰却成了大周军的优势,他们在以雷霆之势夺下寨墙之后,就开始没头没脑地向下射箭——根本不用管顾准头和误
伤,寨墙下几乎站满了茫然围观的契丹军,一时之间惨叫四起,契丹军开始凭着本能四散奔逃。
可是他们刚刚逃没两步,身后的乱箭便停了下来,跟着便听见南侧寨门嘎吱下放的声音,紧接着无数的马蹄声在黑夜之中响起,认准了北方便冲杀过去。
那些离寨门较远、较偏,没遭到骑军屠戮的契丹兵刚刚感到几分庆幸,却听身后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二旅赵清德部进了寨门便排成一道横列,由东到西好像一把篦子挨孜孜朝前推进,剩余的士兵则站在人墙后头,弓箭举过头顶便是一通乱射!
三旅因为害怕误伤,便在古超兴的号令下尽数歇在寨墙上下,把清理大寨残余敌军的任务交给了一旅和二旅。
一场一边倒的大战从戌时打到亥时,雨落打到雨收,直到最后四旅的人尽点了火把出来,冒着最后一丝淅淅沥沥的雨点满寨子搜查契丹人。
赵大成坐在北侧寨墙上呼呼喘气,他两条手臂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这是杀脱了力气的征兆!他的旅副左虎此时正脱了个精光,躲在哨楼里靠着火把烘干身体。
前头二旅地毯式推进时,无数的契丹败军几乎一股脑儿往北门乱冲乱撞,一旅虽然早早打下了北大门,而且防守组织周密,却仍然抵挡不住这些想要活命的人们绝望的冲击,他只好下令打开寨门,将契丹军一波一波地放出去,然后指挥骑军吊在后头砍杀。
此刻从北侧寨门一直往外一里多地,尽是胡人衣衫不整的尸体,他们就像屠宰场剥洗了一半的牲畜一般,随意地倒伏堆放在露天的场地里……
北侧寨墙内外总共约有四千多具尸体,古超兴旅把守的南寨墙下约有一千,其余的都在大寨各个角落,包括后来四旅从犄角旮旯、牲畜窝棚、粮仓谷堆之中搜出来的一百多人,除了几个必要的会说汉话的俘虏,其他全都拉到大寨校场上就地处决!
——现在他们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兵力来看管几百上千的大批俘虏,虽说根据大周兵战的奖惩制度,献俘的功劳可比人头来的硬挣!
“割右耳留证,派人送回蓟门关,其他尸体全部就地焚烧。”陆鸿被十几名亲兵簇拥着,缓缓走进堆满尸体的校场,左右扫了一眼,沉声下令。
自打他进来便停了手脚在旁待命的四旅旅帅李霖当即躬身答应,吩咐手下士兵去办:“割下耳朵堆在东侧,新的尸体堆在西侧,其他人掘坑焚烧——找几桶油来,烈酒也成!”
“别在寨子里烧,回头一股烤肉味,我可没有现成的好牛羊肉给你们解馋……”陆鸿半开玩笑地吩咐一句,突然提高了嗓音大声下令,“范录事,修书告捷,给咱们大军请功!”
众军就等他这一声令下,当即山呼海啸一般大叫大笑,相拥相抱,这几日所受的鸟气与浑身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范翔耳边的欢呼声久久未绝,导致他不得不在陆鸿的耳边大声接令,同时小心翼翼地从油纸包裹的褡裢中抽出一张信纸,提起笔手龙飞凤舞一气呵成,将一封捷报
传书写得绘声绘色,言辞激烈昂扬,叫人读了如临其境,如痴如醉!
他这段时间可是好生研究了前面军报上的几篇文章,无一例外都是出自那位兵部冷主事的手笔,着实吸取了几分精华,因此他写的这封捷报也颇有些现代军事小说的意味。
这时梁海和江庆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老梁一脸喜色,冲着陆鸿便拜,嘴里心悦诚服地说道:“将军用兵如神,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真乃孔明复生、公瑾在世!吕布、张飞不足智谋;孙武、张良难及勇武,借问这个……这个……总之叫人心悦诚服啊!”
他刚才拉着江庆两人躲在角落里,非逼着人家作一片赋文出来,这江庆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绞尽脑汁硬生生给他作了几句。
梁海死记硬背了专门出来拍马,最后一句“借问大将谁,恐是霍骠姚”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好在他还算急智,接得不露痕迹,蒙混了过去。
江庆在旁边咬着牙提醒了半天“霍骠姚、霍骠姚”,还是没帮他扳过来。
陆鸿正奇怪他俩怎么混到了一处,更没想到这梁海出口便是一大篇骈四俪六,将他吓了一跳。等到反应过来时,却不禁失笑道:“梁副使,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好戏,唱上文生角儿了?这马屁拍得可不怎样,前头夸我如孔明、公瑾,后头又说孙武、张良不及勇武——这孔明、公瑾二人的勇武与孙张两位可是差相仿佛啊……你这不通,回头再改改。”
范翔在旁边也笑道:“你这后头应当是‘借问大将谁,恐是霍骠姚’罢,这是襄州大才杜子美《后出塞》的佳句,嗯,用在这还算贴切。没想到梁副使还是一位儒将啊!”
他这话把江庆说得脸上一红,扭捏地笑了笑。
梁海更加惭愧,笑着道:“儒个屁的将,咱这是发自真心,可不是掉书包!”
陆鸿苦笑摇头,开门见山地道:“说罢,辛辛苦苦背了这么多好话,到底有甚么事求我?”
梁海见自己把戏戳穿,反倒不惭愧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是这,咱们寨子也打下来了,功劳也挣到手了,能不能回去打了妫州城,救出雷将军?”
陆鸿早已将他的想法猜到了七八分,当日这梁海答应清灵军听他号令,也是指望他带着大伙儿去救雷文耀,根本没想过会跟着他来打契丹人。
他深知这件事不说清楚了,在这些清灵军的老兵心里总是一个疙瘩,于是看着一齐走过来的赵清德、李霖等人,严肃而认真地道:“雷将军我会尽力去救,但绝不是现在!你们要想明白几件事:第一,你是为了谁当兵,是为了朝廷还是雷将军!第二,是雷将军的安危重要,还是饶乐草原上数万龙武军同袍的性命重要?第三,咱们今日如果回去和毕大维斗个两败俱伤,他日胡人从长城外杀进来时,咱们大周靠甚么保卫关内上千万百姓的安危,是靠雷将军一个人还是蓟门关的六千守军?”
他这几个问题问得振聋发聩,直指要害,周围所有人都禁不住沉默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