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林芳菲气结道,“你明知道龙行云天下无敌,还要他们比试,这不公平!”
若换成别的事,浪随心便明知不敌,也绝不会退缩,但关系到两个人的终身幸福,他可不敢逞强。不老翁也在心里暗暗盘算,最近江湖上涌现出不少年轻高手,现在的龙行云也远非从前了,但林宗岳定要如此,说不得只好自己代浪随心出战,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只听林宗岳振振有辞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是一家之主,林家的规矩由我来定,只要是林家人都必须遵守。”林怀璧听到这时,实在忍不住,叹道:“浪公子武功虽然不错,但绝非龙公子敌手,爹这么做,摆明了就是让龙公子做咱们林家的女婿。”林宗岳蛮横地道:“是又如何?我让他们比武较技,等如已经给了浪随心一个机会,他打不赢,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林芳菲“呜”的一声,掩面而泣,她才知道人若不讲道理,任你说破了天也无济于事。
浪随心见她被父亲逼得大哭,心中顿生怜惜,霍然起身道:“机会,机会,机会便是人激了什么都会!好,我跟他打。”众人大吃一惊,均想:“你便是狗急跳墙,终究也打不过他,与其如此,不如直截了当的把林芳菲让给她,何苦自取其辱。”林氏兄妹双双叫道:“不可!”却见龙行云已笑吟吟的站了起来,走到大厅中央,赞道:“不管胜负结果如何,浪公子的骨气都令人钦敬。”
不老翁扯住浪随心衣袖,起身道:“他被你关了两个月,难免身虚体弱,这时动手,有失公平。你若是个男人,便等他休养一段时日,恢复之后,再与你较量。”龙行云已带了聘礼前来,若答应他,带着聘礼无功而返,一来遭人耻笑,二来不老翁这明显是缓兵之计,谁不知道浪随心再练个十年八年,也不是他龙行云的对手?不老翁无非是想趁这工夫,另谋对策,浪随心武功不行,头脑却绝不简单,难保不会想出什么奇招妙法,甚至索性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他可就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唯恐夜长梦多,他道:“既然他是老前辈的徒儿,武功定是不及老前辈万一,不妨由老前辈代他出战。若是我龙行云输了,自然永不再提这门亲事,但若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便等如赢了浪公子,大家觉得如何?”众人皆知不老翁的武功强过浪随心甚多,但也未必胜过龙行云,只是他这个提议,让众人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一时都踌躇难答。
林宗岳道:“龙公子气度不凡,已经让浪随心占了个大便宜,尔等再有异言,不如认输算了。”不老翁笑道:“也好,老家伙便豁出这副老骨头,陪龙公子过几招,若老家伙胜了,万事大吉,若败给你,也是他们两个找地方去哭,老家伙并无损失。厅内狭小,我们去外面比划。”事已至此,众人都觉无可奈何,纷纷站了起来,林怀璧当先引路,来到后面花园。
这两大绝世高手一旦过招,势必惊天动地,拳风掌影皆可伤人,众人不敢靠前,都远远的驻足观望,很明显的分成了两伙。林氏夫妇与柳狂书、孟销魂站在一起,林氏兄妹则随同浪随心等人,在他们十数丈开外的地方站定。
龙行云向不老翁拱一拱手,笑道:“十年前那一战,龙某记忆犹新,十年之后,老前辈想必武功大进,还望手下留情。”不老翁道:“毋庸多言,动手吧。”说着一拳平伸,一拳抱守丹田,摆开架势。
龙行云道了声:“好。”暗暗凝聚真气,霎时间衣袖鼓荡,青衫飘飘,观战的众人很快便有了劲风拂体的感觉。不老翁也将毕生功力集于双拳之上,须发飞飞扬扬,直如神仙一般。场上的二人一动不动,场下的众人却提心吊胆,须知这一战关系到三个人的终身大事,绝非简单的以胜负而计,尤其林芳菲,一双哭肿的美目睁得老大,脸色一片惨白。忽然小手被一人握住,抬头一看,正是浪随心。两个人的手心俱已汗水淋淋,不由得相视一笑,登时都感到一股从所未有的勇气,不约而同的想:“只要我们心意坚决,再大的苦难也会撑过去的。”
相持片刻,龙行云率先进招,一式“卧龙升天”,笔直的拔身而起,双掌猛击不老翁头顶。不老翁大喝一声,用了招“怒火烧天”,举拳相迎。拳掌相接,龙行云身不由主的弹上半空,双臂一展,在空中停了片刻,才扭腰摆腿,如龙游般飘飘坠地。众人见他姿态优雅,并无狼狈之相,还道这一回合二人平分秋色。其实龙行云是凭借高妙的轻功“翔龙诀”才稳住身形,否则必将失去平衡,摔跌下来。他心下暗忖:“这老家伙一百多年的修为,内功之深,天下无人能及,我还须扬长避短,才能胜他。”两手食指齐探,戳向不老翁双眼。
当年他正是用这招“画龙点睛”,毁了鬼目神杀双眼“睛明穴”,但不老翁怎是鬼目神杀可比,只一仰身,龙行云两根手指便擦着他鼻翼掠过。不老翁顺势左足斜踢,双掌分切他两条小臂,却换成了“游仙掌”中的“抵拢倒拐”。龙行云本欲抢攻,却不料不老翁突然从刚转柔,招数之巧,实乃生平仅见,被迫退了一步。
不老翁依据对方的进招,从至刚到至柔,转换得极为顺畅,这在常人万难做到,故而攻了龙行云个措手不及。当然,也只有柳狂书和孟销魂这等高手才能得窥其中奥妙,二人双双点头,在心里喝了声采。其实他们此刻的心情十分矛盾,也不知究竟该心向哪方,这种高手比武,死伤在所难免,哪个武功不济,便有性命之忧,他们自然不希望龙行云败阵,却又实在不愿龙行云拆散浪随心和林芳菲,故此二人心内的紧张,并不逊于浪随心一伙。
在场的大概只有林宗岳一人切盼龙行云获胜,因为与龙行云结亲,便意味着他仕途一片光明,到李煜面前也不必提心吊胆了。林夫人则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她的目的是给女儿找一位如意郎君,原本觉得龙行云是上上之选,对出身寒酸,与市井之徒为伍的浪随心却嗤之以鼻。但是经过前后两番接触,她发现浪随心不但聪明绝顶,而且人品正直,尤其对自己的女儿确是情深意重,既然女儿喜欢,他们林家又不缺钱,招个贫寒的女婿入赘,也未尝不可。
转眼之间,场中二人已拆了近百招,不老翁将“不老神拳”和“游仙掌”交替使用,有时更一手使拳,一手使掌,两般风格迥异的武功被他用得出神入化,龙行云不得不承认,比起十年前,不老翁也已更上层楼。打到这时,他对不老翁的底细摸了个十之八九,当下不再试探,以他最为得意的“赤龙爪”展开强攻。
众人见不老翁由最初的攻势陡然转为守势,都大为困惑,同时为他捏了把汗。林芳菲更是紧张得要命,握着浪随心的手愈来愈用力,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浪随心附在她耳边,柔声道:“不要怕,老翁十年前跟他打成平手,十年后,武功各有进境,一定不会败给他的。”林芳菲看他一眼,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这时龙行云的“赤龙爪”已完全施展开来,一双绕着青焰的手爪在不老翁身周翻飞,片刻不离要害。不老翁又换了一套浪随心和林芳菲从未见过的掌法,比之先前两套武功逊色不少,但正因为招式朴实无华,才能进一步发挥他内劲沉雄、绵长的优势,举手投足间,风声呼啸,枝摇叶颤。
二人拆了千余招,龙行云出手愈来愈快,左手刚刚抓向不老翁面门,右爪便直上直下,去抓他小腹,招式未老,再双爪齐出,分拿他左右肩胛。不老翁依旧沉稳如山,或者退避,或者抵挡。龙行云猛一错步,欺至不老翁身侧,呼呼连出三招,旋即一个转身,再到不老翁正面,双爪交替,连抓七下,每一下所攻方位及腕部变化均不相同,实难想象,一个人两臂交替挥舞,瞬息间竟能变化万千。
不老翁知道遇上了生平从所未见的劲敌,为避开他这七爪连击,只得飘身退走。龙行云如影随形,飞扑而至,双爪齐出。不老翁侧身一滑,龙行云双爪抓在他身后树干上面,扯下老大一块树皮。不老翁虽躲过一劫,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暗道:“如今的龙行云,即便达不到魔境,怕也差不许多了,老家伙还想如十年前那般与他战成平手,千难万难。”正思忖间,龙行云又呼呼攻来五爪,仓促之间,不老翁挥拳招架,猛听“嗤”地一声,一截衣衫被龙行云生生扯断。
众人惊呼声中,不老翁随手抄住落下来的一段松枝,疾刺龙行云前胸,刺到中途,陡的圈转,钩向龙行云眉梢。浪随心认得这是“南极仙剑”中的“珠帘钩半卷”,心下赞叹不已:“同样的招数,在老翁手中施展出来,威力便胜我百倍,看来我真须下番苦功才成,林夫人说的对,我若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谈婚论嫁?总不能寄望老翁一辈子在我们身边吧?”想到这忽然大为泄气,自己本乃一介书生,因机缘巧合,随不老翁学了“不老神拳”和“南极仙剑”,摇身一变,成了武林高手,对普通人来说,这已万难企及。怎奈自己的对手实在强劲,自己还在街头卖弄口技的时候,龙行云便已名满天下,偏偏这个神一般的人物,成了自己的情敌,在旁人看来,恐怕这还是一份天大的殊荣呢。
他心中千思百想,眼睛却始终关注着战局,只见龙行云的优势愈来愈明显,不老翁仗着手里有松枝做兵刃,以绝妙的“南极仙剑”将他拒住,才迟迟没有落败。看着看着,众人渐渐心灰意冷,料得不老翁颓势难挽,落败只在早晚之间,只是都不忍表现出来,仍为他叫好助威。
忽听龙行云一声长啸,整个人宛如化成了一条青龙,绕着不老翁飞舞起来,这时他周身俱已青焰翻腾,双爪在前,双脚在后,纵横盘旋,仿佛围着自己的猎物,准备随时给以致命一击。
不老翁但觉置身在一个气流涌动的漩涡之中,难以突出,他知道龙行云有一项绝技,唤作“真龙活现”,施展出来,便如化身为龙,绕着对手极速旋转,不但可使功力暂翻数倍,更可凭借旋转而造成的强劲气流,将对手撕成碎片,若非不老翁功力极深,早便粉身碎骨了。饶是如此,他仍被那气流牢牢缠住,只感到一阵阵晕眩,忽然背心、后颈、肩头一齐吃痛,却是龙行云趁机连出三爪,纷纷中的。不老翁大叫一声,扑通摔倒,昏晕过去。
众人齐叫:“老翁!”浪随心松开林芳菲的手,率先冲上前去,却被那气流一撞,砰地弹开,喉间一热,吐出一口鲜血。龙行云又在空中转了几圈,愈转愈高,最后轻轻巧巧的落在地上,围着不老翁的气流随即消失。
浪随心匆匆爬起来,和众人一拥而上,扶起不老翁,见他双目紧闭,气息奄奄,林、浪二人忍不住放声大哭。浪随心攥紧双拳,猛的弹起身形,便向龙行云冲去。龙行云左掌虚晃,右爪疾抓,浪随心胸前衣衫尽碎,赫然现出五道血痕,踉踉跄跄向后跌倒。
林宗岳喝道:“浪随心,你们已经输了,还想怎样?”柳狂书和孟销魂互视一眼,都暗暗叹了口气。林怀璧道:“浪公子且忍一时,救老翁要紧,你们随我来。”浪随心一想果然,见侯青青和郭纵已经抬起不老翁,随林怀璧向府外走去,忙起身追赶。
林芳菲本也要同往,却被父亲喝止,“菲儿,龙公子胜了这场,便是你的夫婿了,我们将要商谈婚期,你不想听听吗?”林芳菲如遭雷击,霎时双腿僵硬,再也迈不出半步,只怔怔的瞧着众人远去,仿如丢了魂一般。
林怀璧引着众人一路奔行,进了皇宫,直奔太医署,请商青羊为其诊治。商青羊认出不老翁,大喜至极,哈哈笑道:“林芳菲那小丫头说老夫医术不精,解不了他的蛊毒,他这不是还活着吗?”林怀璧道:“商神医再不施救,怕就难活了。”商青羊皱了皱眉,道:“只是受了内伤,一口气没接上来,并无性命之忧。”众人闻言,纷纷舒了口气,侯青青欣然道:“老子斗晓得嘛,老巴子活了一百多岁,没那么容易洗白类。”
商青羊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瓷瓶,拧开盖子,凑到不老翁鼻底。片刻之后,不老翁连打三个喷嚏,睁开眼睛。众人大喜,都向商青羊称谢。商青羊也不理会,自顾自的去柜子里找了几味药,投入钵中研磨。
浪随心问道:“老翁,你感觉如何?”不老翁嘻嘻一笑,“不碍事,这副老骨头还撑得住,倒是害得你和林家丫头……唉!”说着悲叹一声,又合上双眼,似乎无颜面对浪随心。
林怀璧道:“老前辈毋须自责,普天之下,能跟龙行云拆到千招之外才败的,非老前辈莫属。都是家父偏袒于他,想出这么个主意决定舍妹婚事。既然老前辈已经平安,我须尽快回去,瞧瞧那边进展如何,再与大家计较对策。”众人都道:“快去,快去。”
商青羊研好了药,用清水和匀,给不老翁服下,道:“养个一年半载,自会痊可。”“一年半载?”浪随心惊道,“需要这么久,还说不碍事?”他知道不老翁功力深湛,身体一向强健得很,若要一年半载才能痊愈,必是伤得极重,不免忧虑万分。
商青羊瞪眼道:“你个臭小子,我只说他没有性命之忧,几时说过不碍事了?他外伤三处,内伤不计其数,若不是他有上百年的功力,没等进太医署便已归西了。你们好生照料他,痊愈之前,且不可再使用内功,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他不得。”不老翁身上的三处外伤,是被龙行云抓的那三爪,至于内伤,则是他昏厥之后,真气自行在体内流转,不再由他意识控制,对身体的保护自然大打折扣,被龙行云的旋转气流所伤。
浪随心连连称是,再次谢过商青羊,扶着不老翁,便要离开。忽听商青羊“咦”的一声,叫道:“等等。”浪随心回望他道:“商神医还有什么指教?”商青羊对着他的脸凝视半晌,道:“小子,你中毒了。”众人又是一惊,都向浪随心瞧去,不过除了医术精湛的商青羊,谁又能看出端倪?
浪随心笑道:“我好端端的,没有任何不适之感,怎会中毒?”商青羊抓起他一只手,看了看掌心,又看了他的舌苔,正色道:“这个毒对你的身体并无伤害,你感觉不到也不足为奇,不过它能毒害你的神经,天长日久,即可让你疯疯颠颠。”他好像突然又想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面色铁青,在浪随心面前快速踱了几圈。
侯青青咋舌道:“妈哟,你娃岂不要变得疯叉野陡类!”商青羊抬头道:“你这毒由口而入,最近可曾吃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浪随心茫然道:“没有啊,我一直被龙行云囚在山洞,吃喝都是……”他突然想了起来,双眼发直,脸上的表情异常可怖,猛地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了,一定是翠羽!”在笑笑去无德帮报讯的期间,送饭之人换成了翠羽,此刻想来,她故意给自己弄些好吃的东西,说是怕自己向龙行云揭发她,原来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
众人都问:“翠羽是谁?”浪随心恍如未闻,想道:“只怪我大意了,上次坏了她的好事,还打伤了她,她焉能不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但她不敢毒死我,以免龙行云追查起来,无法交待,却选了这么一种毒,让我慢慢变成个疯子,其手段之毒辣,更与蛇蝎何异!”
商青羊忧心忡忡的道:“毒已融在你体内,我无能为力,只怕这会加快你……”他静静的望着浪随心,欲言又止。浪随心道:“商神医顾虑什么,但说无妨。”商青羊道:“你若意志坚定,原本有望战胜自己,不入魔道,可是现在……唉!”浪随心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毫无疑问,因为这毒药的作用,自己将注定迷失心性,沦为恶魔!他感到无比悲哀,也不知是该责怪自己命运多舛,还是该责怪人心歹毒,防不胜防?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道:“商神医何出此言?什么叫‘入魔道’?”商青羊遂将浪随心的状况简单解释一遍,众人听了无不心生凉意,都替他焦虑万分。这才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个人的姻缘尚无定论,他又遭此噩运,想林芳菲心脉俱碎,商青羊尚能计较出“五行补天针”这个道道,如今却束手无策,那么定是真的无望了。一个个悲滞黯然,都不再开口。
商青羊道:“你千万记住,无沦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生气。”又环顾众人道,“你们也尽力开解他,不要让他受到什么刺激,否则便会加速他的颠狂发作。”众人黯然道:“晓得了。”浪随心叹道:“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我们先回客栈吧,还不知道将军府现在闹成什么样子了,一有消息,林大哥便会去通知我们的。”
众人觉得只好如此,搀扶着不老翁,回到青云客栈。坐在房中,仍都是愁眉紧锁,浪随心不忍让大家为了自己的事烦恼,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提出喝几杯,也无人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