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秦府喝酒,见到的必是男人为多。
为了不让我露出破绽,燕铃与画儿大清早的便开始张罗起来。
我到更像是个置身事外之人,睡到日上三竿起身,闲闲的吃了早膳,还颇为难得的练起了剑。
待再回到房中之时,她们早已坐在凳上等着我了。
“爷,我们都帮您准备好了,快换衣裳吧。”画儿见我进来,忙起身。
“不急不急,还早着呢,是晚宴,不用急。”
我大大咧咧的在凳上坐下,顾自倒茶解渴,画儿看着我,呆站着不知所措。
燕铃斜睨了我一眼,伸手扯着画儿的手臂让她坐下,犹豫了一下,她才乖乖的坐下。
我一挑眉,扯着嘴角笑,轻吐气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片,小口的抿着。
“这还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画儿,她都不急,你替她着急什么。”
“燕铃啊,别带坏了我的画儿啊,”我搁下茶盏,痞痞一笑,“画儿可是我的贴心人,我看就收了做小妾好了,哈哈,让我也坐享齐人之福。”
一番话将两人都逗乐了,燕铃忍不住伸手轻推了我一下。
这果然是做男子好啊,可以光明正大的吃豆腐,说话亦不用顾忌太多,除了身高差了些,我与一般男子并无异样。
是夜,我一身暗色的灰色长袍,黑色棉质披风,坐着马车到了秦府。
秦府门前已是热闹非凡,马车轿子,佣人侍女将路都占满了。
我步下马车,在街对面看着这一切,红艳的灯火下,众人皆是眉眼带笑,只是有几人是真心笑着,真正为容问开心着的,恐怕没有。连我,都是带着目的而来,可见她该有多伤心啊。
回想到她昨日离去时,那眩然欲泣的哀伤眼神,我刚抬起的脚又停了下来。
只踏出这一步,世上便只有龙玉宸,再无冉莫言。
“龙老板,您来了。“
远远的,在街对面,秦忠眼尖的看到了我,一路小跑着从对面而来,即使我想退缩也失了机会。
“秦总管。”我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来,里面请。”
浅笑示谢,我提步走向大门,一脚踏入了大门之内,亦是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秦府的气派丝毫不输于当年的玉王府,甚至更为奢华,就花厅内的摆设而言,到有些像那财大气粗的暴发户一般。
宴客厅很宽敝,正中一个大圆桌,应该便是主桌了,从下是三个一横排的排列,我一数,刚好十桌,难怪要买那么多的贵妃醉,只是怕这十瓶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挑了末排最边侧的桌子坐了下来,前几桌已有人坐下了,但我都不认识。
这一年来,北应朝堂上的人员变动甚是频繁,除了最上的几位,其余的基本上都换了新血液,也难怪这些大老们又开始日夜操劳的急着拉拢人脉。
各路官员纷纷进来,见我亦是拱手作揖,都是将我当作新官员了,相互寒喧了一番, 累得我一会站一会坐得瞎折腾。
未到戌时,除了主桌,其实的便全坐满了,未留一个空位,我还生怕再来一个,我是否该主动让位。
不多时,两位皇子,奚彦,荣铮和秦鸿都来了,却唯独不见那寿星容问,看来替她庆祝生辰只是一个借口,替自己拉拢人脉才是真。
只是这两位皇子同时出现,这到是难得,素闻由皇后所生的大皇子玄瑞一向看不起由嫔妃所生的二皇子玄琪,处处与之对着干,但此刻却貌似兄弟情深般的聊着天,看来这秦相面子可不小啊。
只是想到那可怜的玉诩,我便一阵冷笑。原来他比谁都不如,连取得名字都被排除在这字辈之外。
我冷哼一声,别开视线。
待主桌的人坐下,丰盛的菜色便一一端上桌来。
秦鸿举杯起身。
“今日是小女生辰,多谢两位皇子及各位大人赏脸,老夫代小女多谢诸位了。”
我咧嘴轻笑,他说得到好听,说是替容问庆祝生辰,却不见寿星,这摆明了只是一个幌子。
“即是秦小姐生辰,为何不见小姐。”
这大皇子到是直来直往,只是千金小姐之容岂是那么轻易可见的。
“小女稍后便来,大皇子,二皇子,来,贵妃醉,老臣可是费了千心万苦才购得的。”
秦鸿拿起酒瓶子,亲自替席上众人斟酒,我冷眼笑看着各桌争相品尝贵妃醉,一杯又一杯的喝着桂花酒。
贵妃醉,依目前简陋的酿制环境,葡萄和糖等按比例本酿制的方法,若贮存环境不适合,极易产生细菌,喝多了人便会产生不适的反应,这也是我为何限制购买数量的原因之一。
“果然是好酒,可惜,一次却只能购五瓶,真不知那沁院酒坊的老板是怎么想的。”有人饮酒罢,感叹起来。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酒买的人太多,一次买太多瓶,别人就喝不到了,哈哈,我到觉得这规矩定的好。”说罢,那人举杯饮了一口,细细品着。
“太尉大人,这酒如何?”
我举目看向上座的奚彦,他咪了一口,后又一口喝净杯中之酒,神情未动,许久,才放下酒杯。
“再好的酒,多了也伤身。”
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将秦鸿从头泼到脚,原是想讨好他拉拢他的,却那知他如此不识抬举。
秦鸿的笑容僵了僵,只是转瞬间的功夫又恢复了,招呼起众人来。
我不与同桌的人敬酒,只是顾自喝着,冷眼笑看众人之姿。
一阵香气随风而来,悠悠荡荡,那是胭脂味。
容问款款而来,云堆翠髻、杏眼桃腮,妩媚动人,连我同为女儿身的人都看得是目瞪口呆,更何况这堂前的一堆男人。
她缓缓走到我身侧,微微行礼,我忙起身,作揖回礼,她这才走向主桌,一干人等皆看着我们。
“容问,那位是?”
秦鸿自然是不认识我,但我却仍担心着他们是否会认出我来。
“那位便是沁院酒坊的龙玉宸龙老板。”她的视线扫过众人再转向我,“龙老板破例卖酒,适才又带了许多贵妃醉来,女儿甚是感激。”
容问软声细语,众人听得是心驰神往,或许这席间还清醒着的,就只有我、容问,还有那从进门到现在都不曾多言的奚彦。
“哦,原来这位就是龙老板啊,果然是青年才俊,此番多谢了。”
“哪里,相爷太客气了。”我起身,腰间的玉佩撞击着桌沿发出清脆的声音,同心结随之飘动,带动着心中的恨意随之浮动。
“龙老板不要太拘束,坐。”秦鸿大手一挥,“来来,诸位大人,不要客气。”
我的露脸时间已过,悄无声息的坐下,与同桌的几人互敬了一番,便听着他们闲谈朝中之事。
酒席散去已是深夜,我拖拖拉拉的走在人群之后。
“莫……玉宸。”
身后,容问轻声唤着。
我转身,看着四下无人,才笑着,“容问姐姐。”
“叫我容问吧。”她迈近几步,我们隐在暗角之中。
“容问,女人的幸福,还是要靠自己的,若是真得不到还是放弃吧,也放了自己。”微扯着嘴角淡笑着,我只突兀的丢下一句,便旋身离开。
她和奚彦之间并无互动,又何来情爱,继续执着下去,苦的只会是她自己。
“那你呢?你为何不放弃,执意要这么做。”身后她问着。
“因为我和他相爱,却最终连相守的机会都没了,我怎能甘心。”
挺起胸膛,我一步步的走向大门口,离开秦府。
陈全便等在门口,见我出来,撩起了马车帘子,想扶我上车。
我挥手拒绝他伸来的手,借着酒意自己爬上了车。
坐在车内,昏昏沉沉的感觉着马车的摇晃。
喉咙口像是哽着鱼刺般难受,心中的酸涩比任何一天都来得强烈。
感觉到马车的走走停停,我睁开眯着的眼,掀起帘子的一角。
“陈全,怎么了?”
“爷,好像是太尉的轿子,一直跟在我们的后面。”
又是奚彦,他不是比我早出门吗,为何总是会与他遇上,难道这便是所谓的冤家路窄。
“靠边停车。”
陈全将马车赶到路边,后面的轿子也放缓了脚步,没有超越我们的意思。
我跳下马车,整整衣衫,将披风披上肩。
“你将车里余下的酒送到丰庄去,我自己回去便成了。”对着他我吩咐道。
“爷,还是我先送你回去再去丰庄吧。”
“我让你去便去,莫再多言。”
我抛下他,自己徒步向前走着。即使我的武艺再不济,也不至于到不能自保的地步。
前几日子下了一场小雪,街道的角角落落总能见到一堆堆的积雪,在冬日的月色之下,它们已失去了原来的莹白,被这人世间的肮脏所玷污。
这就是世间的悲哀,不论再纯洁的事物都会被染上本不属于它们的颜色。
我,也会被染上不属于自己的颜色,毕竟已踏入了染缸,又怎能保有原色。
心中不是早已明了了吗,为何还在想着某天能回到从前那无忧无虑的自己,即使那只是个梦。
厚重的鞋底踏在硬冷的青石上,什么都是冷的,手慢慢的搂紧双肩,再厚实的衣服也抵挡不住那从心而来的阵阵寒意。
“龙老板。”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我身形一怔,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我挂起微笑,这才转过身去。
“原来是太尉大人,真巧。”
这奚彦刚才一直跟在我的马车之后,现在又跟着我步行,一连串的行径令人费解,莫非,他看出了我真实的身份。
我不由的一阵紧张,戒备的看着他那张脸。
看着看着,我渐渐被那双眸子所吸引,为何我以前从未发觉,他的眸子与玉诩的是那么相似。
“龙老板好大的雅兴,这大冷天里的不坐马车,就不怕受冻。”
他歪着嘴角笑着,大迈几步便到了我面前。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着距离。
“大人还不是一样。”我笑着,“若无事龙某先告辞了。”
“等等,我与龙老板顺路,一道走吧,顺道也想听听莞南的风俗民趣。”
侧头看着他,难道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吗,只是走到这一步,我已无路可退。
“既然如此,龙某自当奉陪。”谁怕谁,一踏上这条路我就已有了最坏的打算。
跟在他身侧后方,慢慢的向前踱着步子。
有一刹那,仿若回到了一年多前,刚识玉诩的时候,我与他也是这般,一前一后,在思源湖畔,在后院梅间,在王府的角角落落。
“龙老板,龙老板。”声声轻唤在耳侧,我回过神来,幻影瞬间破灭,眼前的男人是凶手。
“太尉大人。”
“龙老板是在想什么如此出神?”他那探究的眼神一直随着我转悠,说话行径也如我一般小心谨慎,这可不像一年前的他。虽说对他不甚了解,但与之前相比,实在相差太多。
“说来怕大人笑话,龙某是在想这大冷天的,也不知内人回府了没,想来她或是还在酒坊里忙着吧。”
他笑了笑,讪讪而言,“龙老板与夫人到是情深意重,令人羡慕不已啊。”
“让大人见笑了。大人位高权重,俊逸非凡,想必日后的夫人定是才貌双全,自是羡煞旁人。”若是你能看看一直追随着你的容问,这世间自会多一对神仙眷侣,“我见那秦小姐便是个才德兼备的女子。”
忍不住多嘴一句,话一出口便觉不妥,轻咳一声,接着道:“初到墚都时便听闻此地有三才一貌。大人与秦小姐皆在其中,在龙某人看来,不但是缘份,更是绝配。”
我怎觉得自己是在越描越黑,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我只是想让他注意到容问,容问痴恋他多年,却连开口说的勇气和机会都没有。
奈何他只是沉默了一会,继而淡淡一笑,这才缓缓开口。
“秦小姐美艳天下,聪惠过人,又岂是我这种凡夫欲子所能高攀的。更不论,这秦小姐心中已有所爱之人了。”
“大人如何知晓她心中已有所爱?”偏偏她爱的就是你这个大木头呆子。我气极,恨不得替秦容表白了。
“听闻她连大皇子的求亲都给拒了,我才推测。”
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就凭这一点便推测到容问的一点心思,他果然聪明,只是谅他再聪明也想不到容问所爱之人会是他自己。
人生在世便是有这么多的意外与无奈,罢了,这感情是他们的问题,我不便多言。
“龙老板是从莞南来的?”
“是,其实我祖籍便是墚都,只是自幼在莞南长大。原有亲戚在此,谁知来了才知他早已辞世,这墚都商业兴隆,我便留下了。”
他微点着头,反剪着手,边走边深思着。
“大人,龙某还要再往酒坊走一趟,就此别过。”
走到叉路口,我停下脚,他亦收步。
“好,改日上龙老板的酒坊再叙。”
“告辞。”
“请。”
转身拐了个弯,走了十来步,回身望去,他竟还站在叉路口。
我一愣,复抬手作揖,转身离开。
其实,我并不真的要去酒坊,燕铃本就在府中,且这个时辰酒坊早已关门。
从另一条路绕回到府里,我一路小跑直至房门口。
房内透出盈盈烛火,是谁在我房里,燕铃还是画儿?
冷得不想掏出手来,用脚轻踢开了房门。
“你若天天如此开门,只怕不用一个月,这门便得换新的了。”
“瑾之,怎么是你?”原来是他,“我还以为是画儿呢。”
“喝了不少酒?”他走近我身侧,定是闻到我满身的酒气了,“身子不好的人还喝酒,你是想下半辈子把药当水喝吗?”
“没那么严重,而且今晚上我喝得并不多。”越过他,我坐到桌旁。
若与之前日日醉生梦死的日子相比,今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是画儿替你煮的解酒汤,快喝了吧。”他将瓷碗推到我面前。
我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又笑了。
“那画儿定是没有告诉你,虽说她每次都会煮解酒汤,我却从不喝。”伸手拎起茶壶,替他倒满,才为自己倒了一杯,“我喝茶便成。”
他轻叹了口气,顺着我意,将瓷碗又推开。
“怎么,来找我有事?”
双手捂着茶杯,这天实在是冷,得让画儿弄个手炉才成。
“你今儿个去参加秦府千金的寿宴了?”
我瞄了他一眼,继续着喝茶的动作,直到见了底才停手。
“是。”搁下茶盏,再盖上盖子。
“莫言,那条路不要再走下去,跟着我,我们去云游四海,我知你喜欢那样的生活,罢手吧。”
我不语,起身踱至窗前,伸手轻推开窗子,冬日的寒风立刻争相扑进室内,寒意倾刻间便缠绕于身侧。
“瑾之,该说的我早便说过了,总之我不会停手的。”
不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即使过着云游四海,衣食无忧的日子,我又怎会开心。
“我懂了。”半晌,身后才传来他的话,“我等你。”
我转过身,他正起身走向门边,“我走了,你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
“瑾之,”我开口叫住他,却看着他的背景不知话该从何说起,“对不起,谢谢。”
我不知自己做什么要说对不起,也不知要谢他什么,只是待自己回过神来时那话已脱口而出,而他已消失。
依偎在门侧,冷风打在脸上生疼,却比不上心中莫名的痛。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穿越时空来到几百年前的王朝,不曾想会爱上令人心碎的男人,不曾想自己也会为爱而疯狂,走上一条没有归途的复仇之路,更不曾想此生我也会辜负那么多人,太多的不曾想都是因为我,只为了那个所爱的却永远不在的人。
尘世轮回转千年,人不见,空思亦,月影依旧,执手无人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