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十分安静,除了不同频率的呼吸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姜婳神色凄婉的跪在地上,脑子里却在飞速的回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原本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今晚的扫尘宴就是布置好的一场局。
皇后让她杀了婉贵妃,可惜她现下功力不够,是以也只能智取。
姜婳思来想去,觉得在这后宫之中能够一举让婉贵妃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也就只有跟巫蛊沾上边了。
如果按造计划行事,那么只需要皇后娘娘佯装旧疾复发晕厥,查探之下发现是宫中有人用压胜之术作祟,之后只要以此作为搜宫的借口即可,可是婉贵妃却打乱的她的计划。
婉贵妃将皇后请到昭华宫小憩之时,姜婳便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所以才会临时准备了那张字条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用处。
听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姜婳知道是搜宫的人来了。
除了皇后现下仍在昏迷之中不适宜移动之外,其余人自然要到殿外待着以便侍卫们搜查,赵如千身为大内主管自然深谙此道,还不待皇上发话就已经走到了婉贵妃的跟前。
“侍卫们粗手粗脚,未免伤着娘娘们,不如到外面静待片刻吧。”赵如千说完便朝着诸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着皇上的面,谁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待在这,纷纷起身朝着殿外走去,婉贵妃饶是心中有万分不甘也只好跟着人一起走了出去,因着昭华宫内外都是搜查范围内,而皇上没有吩咐谁也不好擅自离开,是以姜婳一时间也无处可去,只得回到了方才的宴会席上。
不久前还欢声笑语繁花似锦的宴会席上此刻却难免有些萧肃,皇后的伤来的太过突然,宴会中途散席,宫人们甚至都没能来得及打扫这残局,做工精致的各种点心摆在一盘盘青红描金的小碟之上,明明跟端上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却让人完全失去了品尝的心思,就像是残羹剩饭等待着被丢弃的命运。
原本入夜了温度就要低上不少,这会儿站在空旷的园中,阵阵夜风袭来更增凉意,方才殿内的温度十分宜人,以至于现下突然被夜风一吹,姜婳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姜婳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而后揉了揉鼻尖,她是最先出来的,原本不过是想自己找个地方待着,没想到婉贵妃也跟了过来。
真是不得安生,姜婳默默的在腹诽道。
“贱人!”方才在殿中皇上面前,婉贵妃便是怒火滔天也是无处发泄,现下到了园中,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姜婳面前,画着精致妆容的脸蛋早就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似乎因为愤怒连眼睛中都泛着丝丝的红色,“诬陷本宫乃是重罪,你一个小小顺仪,不过得了几天宠爱便不知道天高地厚,莫不是真以为靠上了皇后娘娘便能高枕无忧?简直是愚不可及!待到过了今夜,本宫便让你知道这世上“后悔”二字怎么写!”
愤怒让万贵妃的声音变得尖锐无比,听在耳中格外刺耳,姜婳看着那张扭曲的面庞,不由得暗暗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还是少生气的好,伤身体不说,这模样也着实不太好看。
“娘娘此言差矣,嫔妾不过是将所见所闻据实以报皇上,何来诬陷一说。”姜婳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淡淡的说。
“放肆!”姜婳的平静更加刺激到了婉贵妃,她脸上的这
幅若无其事的表情像是一舀桐油浇在了婉贵妃腾腾的怒火之上,带着金色缠丝护甲的手腕高高扬起,眼见就要落在姜婳脸上,却硬生生的在半空中戛然而止,细细望去,就瞧见一只纤细莹白的玉手将那高扬的手腕攥在掌中。
婉贵妃愣愣的看着那只将自己手腕握住的玉手,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入宫三年,她就在这后宫横行了三年,虽说不是皇后,但是凭借着沈家的势力她所受的待遇和尊荣,却和皇后几乎也没什么差别了,也正是这种情况,让沈清婉在后宫中的行为越来越张扬无束起来,时日渐长,自然也就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这后宫里但凡是忤逆她的,都该死。
从前也确实是这样的。
即便是皇后和琼妃,表面上能够与她分庭抗礼,却也从未明面上跟她对着来过,这也跟皇后和琼妃的性格有关,两人都不是喜欢在台面上与人争个你死我活的性子,是以遇到什么事情,大多数时候表面上都会选择退让。
带头的都选择退让,其余的人自然也不会不长眼的去跟沈清婉对着干了。
便是性格以火爆著称的步修仪,也不过是跟婉贵妃有两次口舌之争罢了,其余的便再没有了。
所以沈清婉现下这幅恍若见了鬼般的表情,姜婳不难理解。
可是说真的,她这幅表情看在姜婳的眼里,却只会让姜婳觉得对方真是白瞎了老天给的一幅好牌。
出生在沈家这种勋贵之家,原本就是天之贵女,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甚至是不如自家势力的公府嫁进去,想必都是顺遂一生的,真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想不开的跑到宫里来跟一群抢男人。
若要让姜婳来说,沈清婉的身份真的是不太适合入宫的。
奉国公府太过显赫,她又是唯一的嫡女,这种尊贵的身份放在宫外是顶级的尊贵,可是进了宫来,到了温怀初的面前,便是再尊贵,也不过是他家的家奴而已。
沈清婉非要在宫里拿架子摆谱,那不是在跟所有人说她沈家就是有钱,甚至比天家还有有钱?
不夹紧尾巴做人也有罢了,偏偏还要嚣张到如此地步。
姜婳觉得温怀初能忍到现在才开始动手收拾沈家,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原想着今夜之事或许能让沈清婉有些许的危机意识,不过现下看来,显然对方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的,不然绝对不会在这种称为“生死存亡”的关头也不为过的时候跑到这里来跟她算账,是对自己的昭华宫太过有信心,还是对于自己这种“蝼蚁”居然敢算计她感到屈辱?
不过姜婳也没什么太大兴趣知道了,看着面前的沈清婉,姜婳陡然间就生出了些许肆意来,手腕略微一用力,便将那看起来来势汹汹的手腕挡了回去,而后便笑了起来。
这是婉贵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肆意而张扬,奔放而绮丽,像是一抹绚烂的艳光将空中的弯月都比了下去,那张总是妖媚似水的眸中此刻没有半分妩媚,往日里的柔媚像是琉璃入水般的沉淀下去,随之浮起的是让人捉摸不透潋滟的光。
即便婉贵妃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说,这一刹那,她第一次有了种沦为了陪衬的错觉,不光是她,便是眼前的这园景夜色,也通通都沦为陪衬,不过一张布景而已。
不过一笑,便让这天地都失了颜色。
“沈清婉。”姜婳朗朗如玉的声音在空
阔的园中响起,纤纤玉手不知何时已经覆上了沈清婉的脸蛋上,泛着凉意的指节在她的皮肤上来回摩挲,鸡皮疙瘩就这么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沈清婉。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未曾有人喊起了,她们喊她娘娘,喊她贵妃,喊她婉贵妃,却从未有人敢这么直呼其名。
三年,足够让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觉得陌生了。
“你竟敢直呼本宫名讳?”沈清婉稳了稳心神,将自己从方才的种种震撼中抽离了出来,不过是一个小小贱婢,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妖术,竟让她莫名生出些许畏惧?
“直呼你的名讳?便是让你跪地求饶,又有何不可?”姜婳蛾眉微挑仰天大笑,墨色的发丝在夜空中飞扬轻颤,衬着额间的月白色额饰的光芒,简直放肆到了极致。
“嚣张是需要有资本的,沈清婉,不若你来说说你有什么资本?”姜婳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沈清婉的下颚处,眉眼间满是挑衅,“宫里那些怕你的人,怕的是你的贵妃之位,怕的是你背后的沈家,那些对你阿谀奉承的人,奉承的也是背后的沈家,你不如说说若是离了沈家,没了这贵妃之位,你又有什么东西能够让那些人为惧的?”
“嘁,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之人罢了。”姜婳的手慢慢下挪,最后便落在了那纤细的颈间,“不说别的,便是现下,我若是杀了你,你又能如何呢?用你的贵妃之尊来命令我?还是用沈家来威慑我?啧啧,好像都不怎么让人害怕呢。”
她边说手上的五指也跟着微微聚拢,沈清婉脸上的表情也随着她手指的聚拢而慢慢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愤怒变成了惊讶,最终还是变成了恐惧。
因为她感觉得到,姜婳不是在开玩笑。
她感觉的到呼吸越来越困难,她想要伸手去将那禁锢住她脖子的手掌拿开,却是徒劳无功,明明面前的这个女人纤细较弱,却不知道从哪生出那么大的力气,竟像是微微一用力便能将她的脖子掐断一般。
入宫三年,沈清婉头一次感觉这么浓烈的恐惧。
“害怕么?”姜婳陡然间倾身向前,吐气若兰的在沈清婉的耳畔轻喝道。
明明是泛着些许果香的气味,却让沈清婉闻到了绝望的味道,她想要大声的求救,想要愤怒,想要嘶吼,她有很多种情绪想要宣泄,最终却都被那只皓腕牢牢的禁锢在了嗓间。
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睛越来越干涩,一阵小风吹来,脸颊上竟有了些许凉意。
这是,哭了?
正想着,颈间的压力却陡然间消失了,她猛地退了两步,一个踉跄便跌倒在了地上,只是此刻却也顾不得这些了,只知道用双手紧紧的护住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似是想要舒缓刚才那些情绪。
也不知道喘了多久,才终于渐渐的平静下来。
“更深露重,娘娘怎么在地上坐着,着了凉可就是嫔妾的罪过了呢。”姜婳的脑袋微微一歪,容颜又恢复了往日的妩媚妖娆,浅浅一笑,便是妖孽般倾城,她走到沈清婉的面前,朝着她伸出了手掌,“赵公公朝着咱们这来了呢,想必是搜宫有结果了。”
姜婳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沈清婉,微微的翘起了嘴角。
沈清婉闻言回头看去,果然瞧见一个身形类似赵如千的太监正朝着她们走来,月色寥寥,那人手中的一个白色物拾便显得分外显眼。
莫名的,一阵夜风掠过,让人透骨生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