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冬时节,银浪郡的气候明显要比京城这边更舒服一些;
乾人认为的苦寒之地三边,动辄贼配军发配之所,文人的生命禁区,
其实还在燕人认知中的“小江南”银浪郡还要南。
但对于自小在燕京长大的大皇子姬无疆而言,京城,京畿之地,有着一种难以割舍的牵挂。
现如今,这种土生土长的质朴感情中,又增添了一分;
那就是自己的孩儿。
也因此,
当他的队伍来到燕京城南门前时,
再看着这座高耸巍峨的城墙,
拂面而来的深秋寒风里,竟也夹杂上了些许的温度。
迎接仪式,已经准备好了。
和前些日子靖南王镇北王入京时的盛大相比,这次,确实格调低了一些,但也依旧有很多百姓特意出来围观。
燕人,对他们皇室的感情是很深厚的,这种深厚,源自于祖上世世代代一起在姬家皇帝率领下浴血疆场和蛮子拼杀出来的血系纽带。
燕皇在第一次东征时,命自己这个自幼被放在军营里长大的长子为帅,其目的,就是希望姬家里,能出一个扛旗的人物。
这也是朝堂,同时也是民间百姓都喜闻乐见的。
经历了门阀世家,经历了南北两位军权侯的跋扈,所谓的宗室掌军权可能带来的乱象隐忧,反而在眼下并不是那么需要在意的了。
毕竟,窘迫的局面,就在眼前。
天下两大军权头子,分别掌握着大燕最为精锐的两支野战骑兵集团,一个姓李,一个姓田,竟没一个姓姬。
所以,当大皇子于南望城前线斩杀乾国三边都督受封军功侯后,燕地百姓十足地乐呵了好久。
年轻一代两位军功侯爷,一位是平西侯,这是很多军中丘八的榜样,更是孩童们玩打仗游戏时争相想要演绎的角色;
另一位安东侯,则是百姓们安全感的保障,毕竟ꓹ 姬家坐大燕的江山太久了,大家世世代代都已经习惯了。
礼部的几个官员在那里组织着各种仪式进程ꓹ 这次,礼部尚书没来。
因为前阵子在迎接镇北王入京的仪式上,他表演了很久ꓹ 谁知人镇北王竟然早早地便衣入京吃起了烤鸭,得知真相后的老尚书回到家就病倒了。
迎接大皇子入京ꓹ 组织诸多事宜的官员们倒是挺开心的,不ꓹ 是挺踏实的。
安东侯到底是皇子ꓹ 是自家人,是守规矩的;
不会像镇北王那般玩一出烤鸭脱壳,也不会像靖南王直接抽出锟铻刀,来一句:清君侧!
互相配合之下,事情,才能办得圆圆满满,平平顺顺。
仪式进展到一半ꓹ
大皇子交出佩刀和令信,
这是一种象征意义的军权交割于兵部;
平西侯都好几次假传王令调兵了ꓹ 实在是证明“虎符”这类的东西ꓹ 当真正需要调兵的人身份地位高到一定程度后时ꓹ 其实有和没有ꓹ 区别不大了。
这边仪式流程快走完了,
围观的百姓队伍被清开一条路ꓹ
骑着貔貅身着玄甲的平西侯在亲卫的簇拥下亲自出城迎接安东侯。
四周维持秩序的禁军以及百姓们全都发出了欢呼。
这种感觉ꓹ 像是当年南望城下ꓹ 镇北侯靖南侯大军南下时一般。
大燕年轻一代的两位军功侯站在了一起,且还能表现出一种“亲密无间”ꓹ 对于燕人而言,真的是极为美好的一幕。
姬无疆也有些惊讶,惊讶于郑凡居然会亲自出来迎自己。
按理说,他是皇子,身份确实尊贵,但他这个皇子,早早地就被剔除掉了夺嫡序列。
他也清楚,别看四周百姓们先前这般为自己欢呼助威,真要是自己哪天敢去奢望那座龙椅,这些先前还为自己呐喊的百姓马上就会义愤填膺般地冲过来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血肉。
父皇要的,
朝廷要的,
百姓要的,
是一个姓姬的实权将领,是一个姬家人自己的领兵大将。
有些事儿,既然做了,就没回头余地了。
这不是权力的纷争,也不是党争派系的角逐,纯粹是,他如果想要当皇帝,那就是对八百多年来在和蛮子厮杀中战死英魂的最大亵渎。
论爵位,都是军功侯,但姬无疆自己都清楚,自己这个军功侯,明显没对方那么瓷实。
所以,
郑凡能来迎接他,是给他面子的。
两位侯爷,都骑着貔貅。
郑侯爷胯下的貔貅,终于见到了平辈的了,下意识地想要再秀一下自己的皮肤;
却被郑侯爷伸手用力抓了一把鬃毛,这才有些委屈的老实下来。
周围,都是礼部的官员,还有几个兵部的,另外,还有被调来作陪的六七品的“衣冠禽兽”。
他们看见平西侯主动“策马”过去,
然后对着大皇子,举起了拳头。
随即,大家都愣住了,这是,挑衅?
大皇子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也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和郑凡拳头相碰。
紧接着,
双方互相都朝着对方胸口的甲胄砸了一拳,
而后,
相视大笑。
“没想到,你会来迎我。”姬无疆说道。
“毕竟也算是老相识了。”
曾经二人的关系,可没有现在这般融洽。
彼时大皇子因第一次东征大军的战败,被靖南王当众一脚踹翻,而后丢到了盛乐军中戴罪立功,被郑凡编入到了金术可的探马队里。
但之后,伴随着雪海关守下,十几万入关的野人大军被关门打狗个干净,二人之间的芥蒂,也就消失了。
大皇子是在那时候起,准备站在姬老六身后的,他想要的,是重新领兵的机会;
郑侯爷则是看中了大皇子的嫁妆,事实上,柯岩部,就是蛮族送过来的嫁妆,一个被蛮族王庭看作不听话的刺头部落。
最紧密的关系,就是各取所需;
再升华一下,就是现在了。
“陛下口谕。”
一名红袍大太监前来宣旨。
因郑凡和大皇子都着甲在马,所以按照大燕礼仪,可不下马跪接。
“安东侯姬无疆在外征战劳累,先回府休息,晚上入宫赴宴。”
“儿臣遵旨!”
太监宣旨后又说了几句吉祥话。
郑侯爷顺手从貔貅马鞍一侧掏出一块银锭,递给了姬无疆。
姬无疆伸手接过,弯腰,自貔貅背上递给了这位红袍大太监。
按理说,
私结内宦,那是大忌;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姬老六那般可以做到润物细无声的;
但眼下毕竟是众目睽睽,就这般丢个赏银过来,其实就是讨个彩头。
都做到红袍大太监位置上了,自然不缺这一锭银子,但这位姓曲的公公还是激动地拜谢,其滑稽姿态,引得四周不少围观的百姓哈哈大笑。
曲公公也不恼,反而更故意地将自己的姿态做得更夸张了一些,逗得身边不少官员们也都笑了起来。
随后,仪式收尾。
在双方亲卫的护送下,郑凡陪着大皇子回到了他在京中的王府。
二人自王府内门下了貔貅,眼前,蛮族公主已经领着家眷跪伏在地上迎接家主归来。
郑侯爷在旁边看着人家久别重逢,互相问好。
而后,
蛮族公主特意走到郑凡面前,向郑凡道谢。
说实话,公主身上确实有一种洒脱的特质。
留饭自是要留饭的,但在开饭之前,大皇子先和郑凡去偏厅里喝茶。
刚坐下来,大部分下人都退下去了,大皇子马上就忍不住问自己的妻子:
“传实呢?”
传实,姬传实,是姬无疆儿子的名字。
“前几日被奉新夫人派人接去府里了,说是给传业找个玩伴。”公主说道。
听到自己的儿子被接去奉新夫人那里,姬无疆脸色缓和了下来。
奉新夫人是父皇的乳母,他姬无疆见到了,都得行礼喊一声阿奶。
再者,
孩子小时候在一起玩,才最容易处得出感情,发小发小,就是这么来的。
于天家而言,所谓的亲族血脉,其实……也就那样吧。
更看重的,反而是那种自小玩到大的交情。
更何况,姬传业是父皇的皇长孙,是自己六弟的嫡长子。
郑侯爷坐在旁边喝着茶,
姬无疆示意自己妻子领着丫鬟退下去,
这才看向郑凡,
道:
“郑兄在晋东可好?”
郑凡点点头,道:“天天雪原的羊肉架子上烤着,望江的鲜鱼锅里煲着,楚地的茶叶泡着,日子,还是舒服的。”
姬无疆点点头,道:“郑兄不易啊。”
“殿下,我这真没说反话。”
“是,我知道,但说句心里话,我在南望城,哪怕乾人三边大军云集,去岁又调来了祖竹明,但乾人,终究是乾人。”
很清晰的鄙视链,乾人在最底层。
姬无疆清楚自己的军功侯爵为什么会有水分,那也是因为杀的是乾人的三边都督。
“都是为国戍边罢了,其实眼下局面还是很好的,楚人和乾人在他们的南边交界处掐着架,咱们四方基本都被打服了,倒是可以真的歇息歇息了。”
陛下、南王、北王打算对蛮族用兵的事儿,郑凡暂时没打算告诉姬无疆。
再者,在这里说也不合适,像是在挑拨人家夫妻关系一样。
一番简单的寒暄后,
姬无疆率先进入正题,
开口道:
“郑兄,对此间的事,如何看?”
郑凡这次倒是没打哈哈,而是直截了当地道:“我站在六殿下这边。”
姬无疆闻言有些意外,
道:
“为何?”
“大殿下您这话就问得有些意思了,我这不是明摆着的世人眼中公认的六爷党第一干将么?”
“郑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大殿下,我这人就是这样,谁对我好过,谁帮过我,我就惦记着人家的人情,就会还。我觉得,做人嘛,理所应当该如此。
当年没六殿下的扶持,我在翠柳堡也不可能有那个资本去挣得军功。”
郑侯爷说得很诚恳,也很动情,差点他自己都信了。
但姬无疆虽然是个武将皇子,却并不意味着他没政治头脑。
事实上,当初望江之战战败,他最后之所以选择帮郑凡,甚至不惜送上自己老婆的嫁妆,本就是想要在朝堂上为日后的复起做一个铺垫和准备。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在姬老六的安排和发动下,这个曾经的败军之帅,再度得到了机会,去南望城应对乾人,且在和许文祖的配合之下,屡立战功,最终封侯。
姬无疆明白,到了郑凡这个层次,完全可以隔岸观火了,没必要去往里头凑。
难不成,他郑凡现在就急着想靠着从龙之功去封王么?
“好吧,郑兄,真是真性情。”
“殿下您呢?”
大皇子笑道:“我支持六弟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谁支持谁,谁站队谁,从来不是看你喊出过什么,而是看双方之间的实际互动。
大皇子复起时,明显是六爷党的人帮忙推动的,这其实比喊一万句口号,更有用。
像许文祖那种的“深海”,其实是少数。
姬无疆放下茶盏,道:“其实,我们能做的,也不多,至多就是大局已定或者初定时,早早地跪下。
在这之前,我们真的要去做什么的话,反而容易起到反效果。”
“殿下说的是。”郑凡点点头。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他们上头,还有南北二王在。
如果此时京城外驻扎的,不是镇北军,也不是那一万由靖南王从历天城带来的靖南军,而是数万晋东军,那么姬老六昨晚大概就直接抱着自己的大腿哭着喊着自己不答应就不让自己走了。
至于什么藩镇坐大,中枢权威受影响,这些都是后话了,姬老六和郑凡都是最为实际的人,什么都比不上稳稳的幸福。
“两位王爷对国本的事,是什么态度?”姬无疆问道。
“两位王爷,暂时没什么态度。”郑凡耸了耸肩,“他们想看的,是一个热闹。”
“热闹?”姬无疆有些不能理解,许是因为他回来得晚,没经历烤鸭店的那一长跪吧,所以对局面的认知,还不够深刻。
“两位王爷,否掉了小七,说是不想看到大燕主少国疑。”
“小七。”姬无疆摇摇头,“小七,不大可能的。”
又不是没优秀的其他皇子,怎么可能选最小的那一个。
“另外,两位王爷的意思,大概是,选一个,另一个,就得死,也省得以后添乱吧。”
姬无疆皱了皱眉,
开口道;
“倒是很符合两位王爷和父皇的性格,在他们还在时,将一切乱子,该戳破的就戳破,省得以后再出乱子。”
“是啊,反正只要他们还在,就算再大的乱子,也影响不到大燕的根基。”
这时,外头传来了声响,里头还有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父亲,父亲!”
很快,一个小胖墩小跑着进来,这小胖墩的肤色有些黑,但五官上倒是可以瞧得出是和大皇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姬无疆马上离座,将儿子抱了起来。
这时,何思思也来了,先向姬无疆行礼。
姬无疆抱着孩子,点了点头,他是大哥,受弟妹的礼是应该的。
当然,等到弟妹成了皇后,就不可能了。
随即,何思思向郑凡见礼。
郑凡留意到,在何思思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孩,正瞪着大眼睛极为好奇地瞧着郑凡。
何思思拉着儿子的手,道:
“看,这就是你玩游戏时最喜欢扮演的大英雄平西侯爷。”
这小男孩,自然就是姬老六的长子,姬家这一代的长孙,姬传业了。
“郑兄弟,也不知怎么的,这孩子平日里一惯是小霸王作风,今儿个见着你,倒显得腼腆起来了。”
“孩子嘛,不都这样么。”
郑凡弯下腰,将姬传业抱起来。
“你……是平西侯爷?”
“对,我就是平西侯,郑凡。”
姬传业一副见到偶像的表情,开口笑了起来。
呵呵,
姬老六那货昨晚居然没告诉自己,他儿子最崇拜的是老子!
“知道大哥您回来了,成玦户部里忙,晚上因有晚宴,下职又得早,所以抽不开身出城迎大哥,早上去衙门前特意吩咐我去奉新夫人府将传实接到大哥府上,他说大哥肯定想儿子了。
谁晓得,这哥俩玩得贼好,一个要走,另一个也非要跟着一起来,奉新夫人就说让俩孩子都过来了。”
“有劳弟妹了。”姬无疆道谢。
他清楚,自己不在王府时,他的妻子,也就是公主,在对外交流上,会比较困难。
不是言语上的困难。
不过,妻子的来信中他也知道,是何思思经常来找妻子玩,带着她出门,哪家府上有事,也是她带着妻子去照会,曾有一家诰命对妻子阴阳怪气,是何思思当场撕破了脸将对方给啐得无地自容。
其实,何思思自身地位也不高,毕竟出身自屠户女;
但奈何奉新夫人是她官面上的母家,奉新夫人对其又极为看重像是对待嫡亲孙女儿一样,再者,她又是皇长孙的母亲,且她男人也就是六皇子,正是夺嫡风头最盛的那一位。
种种因素导致,在京中勋贵大臣的诰命圈子里,她何思思完全可以横着走,当然了,她也着实会做人,自身透着一股子爽利气息,倒像是诰命圈子里的一股清流,手帕交也极多。
“父亲,儿子想吃烤肉。”姬传实对这个常年不见的父亲真的一点都不认生。
“吃什么烤肉,家里菜肴都备好了。”公主上前轻轻拧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脸,先前设宴,可是为了准备招待平西侯爷的。
姬传实显然是怕母亲的,不敢说话了。
姬无疆则摆摆手,
道;
“没事,郑兄弟不是外人,我儿子想吃烤肉,那就吃烤肉,哈哈哈哈,让郑兄弟帮忙烤,我可与你说啊,郑兄弟的烤肉本事,那可是比你都厉害。”
这是真不见外,才这般说话,尤其还是当着孩子们的面。
郑凡也点头道:“好,劳烦嫂子帮忙准备好佐料,我亲自动手来烤。”
“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公主忙道。
“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否则就不是生分了?”何思思上来抓着公主的手说道。
公主只能点点头。
烤架,很快在院子里布置好。
说是让郑凡烤肉,但总不可能让郑凡一个人在那儿做事。
姬无疆就坐过来,和郑凡一起烤。
俩孩子在那里追着跑着玩,俩女人则坐在对面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时喊着孩子们跑得慢一点小心摔着。
“郑兄是不是还没孩子?”姬无疆问道。
郑凡摇摇头,道;“有个儿子了。”
姬无疆愣了一下,点点头,他知道郑凡说的是哪个。
先前还好,这会儿看着俩孩子在面前嬉闹,郑凡开始想天天了。
老大家的,皮肤没咱家天天白嫩;
老六家的,没咱家天天说话讨喜;
比来比去,还是咱家天天最好。
乖巧,听话,懂事;
哎呀,
想儿子了啊。
这时,孩子们跑着跑着,停了下来,姬传业开始背诵诗文,姬传实也就跟着一起背。
这是有孩子家庭在接待客人时的经典节目;
背诵完诗文后,姬传业开始唱歌,唱的是燕国军中流行的歌,没具体的谱子,也没完整的歌词,也就是个调调。
姬传实有些五音不全,强行跟着唱了几次都没跟上去。
有些着急,
外加爹又回来了,不想自己被比下去,干脆灵机一动,自己唱了起来。
一开始,还以为是孩子吐词不清,只觉得这调子有些悠扬;
但慢慢地,
郑凡停下了烧烤的动作,抬头看向姬传实,这分明唱的是蛮族民歌!
一边坐着的姬无疆面色当即冷了下来。
他是喜欢公主的,
他不像外人想的那样,将这个婚姻只看作是一场徒有其表的政治联姻,
他是对妻子对孩子,都倾注感情了的;
但,
这并非意味着,
他愿意听自己的儿子,在这么小的年纪,当着自己的面,唱出那该死的蛮族民歌!
姬无疆当即怒斥道:
“混账东西,你姓姬!”
你是我姬无疆的儿子,
你是燕人,
你是大燕皇族!
姬传实被自己父亲这么一吼,直接吓懵了。
而坐在远处的公主马上跑过来,跪着抱住孩子,对姬无疆道:
“夫君,夫君,不关孩子的事,不关孩子的事………”
“娘………呜呜呜………”
姬传实哭了起来。
那边,姬传业站在那里,面对发怒的大伯,他也不敢过来。
姬无疆走到母子面前,
用一种很森然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妻子,
质问道: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这就是你替我教出来的好儿子!”
郑侯爷在旁边叹了口气,他能理解大皇子为何这般愤怒。
他可以允许自己儿子体内有一半的蛮族血统,毕竟,这是一个父系社会,一个燕人娶了蛮族女人,生下的孩子,哪怕相貌肤色有一点点的不同,但还是会被认同是燕人的;
反之,一个蛮族男子和一个燕地女子生下的孩子,那就不会被世俗认定为燕人,而是会被看作蛮子了。
幸好自己这个客人不是外人,也幸好,此时是家宴,如果是今晚的宫内大宴会,几个皇孙凑在一起表演个节目逗皇爷爷开心;
然后,
姬传实当着燕皇的面,
来一首蛮族民歌;
好家伙,
郑侯爷都无法想象真那样子的话会是个什么场面。
兴许,姬无疆之所以这般愤怒,也是有此中原因吧。
“夫君,不关孩子的事,妾身从未教过他蛮语,这孩子也不会,这歌,是因为妾身自己一个人哼唱时被他听去了,妾身并不知道此事,并不知道,孩子什么也不懂,真的,孩子什么也不懂。”
听到这番解释,姬无疆的面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他将孩子从其母亲怀中抢出来,举着他,看着他的眼睛。
姬传实不敢哭了,只是和自己的父亲对视着。
“记住,你姓姬,你是姬家的子孙,你的祖先,祖祖辈辈,都和蛮子血战沙场,这才有了姬家如今的基业,这才有了此时的大燕国!
你不是蛮子,
你是我姬无疆的儿子,
知道么!”
“知道………知道…………我是燕人………长大了也………也要去………杀蛮子………”
边上,跪坐在地上的公主咬着嘴唇,强行抑制着自己的眼泪。
甚至,
还擦了擦眼角,吸了吸鼻子,露出了笑容。
她得笑,这话,她也得认。
这是为了自己的丈夫,也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她知道大燕是一个怎样的国度,也清楚燕人对自己血统的骄傲,她更明白,要是自己的儿子认为自己是蛮族而不是燕人的话,
那么,
自己儿子以后,就绝对会没有活路的,一点也没有!
“行了行了,孩子而已,孩子而已。”
见差不多了,身为客人的郑侯爷只能起身过来打个圆场了。
一般主人家都会看在客人的面子上不再继续教训瓜娃子,这也是家里有孩子的人家招待客人时的经典节目之一。
郑侯爷从姬无疆手中接过了姬传实,
笑道:
“来,记着你爹说的话,你爹不是凶你,你爹是为了你好,哟,传实好重啊,等以后长大了,跟着本侯去骑貔貅打仗好不?”
小孩子,被哄得快,听到骑貔貅,姬传实眼睛都亮了。
这时,姬传业也跑了过来,抱着郑凡的大腿道:
“郑叔叔,传业也想骑貔貅,也想跟着你去打仗。”
“好好好,一起去,到时候让你爹出钱出粮,咱们渴着劲儿地打!”
这边,
姬无疆将自己的妻子搀扶起来,他清楚,自己先前的一些话,说重了。
公主明白姬无疆的意思,没等这个男人开口说软话,自己就先道:
“夫君,是妾身不够谨慎,是妾身错了,妾身以后不会了。”
“唉。”
“不过,妾身觉得,以后只要不打仗了,阿弟认陛下当长辈,以后,应该会好一些的。”
姬无疆闻言,点点头。
“大祭祀前些日子入京了呢,想来求见我,结果我没见。”
“大祭祀?”姬无疆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这件事。
“是,据说是阿弟要尊奉陛下为荒漠的天之汗,父皇给我的来信里说了,以后荒漠蛮族,就以臣妾之礼侍燕,王庭,将成为大燕的属国,永世都不会再打仗了。”
“嗯。”
姬无疆点点头,但眼神里,却有些过分的平静。
而这话,也被正带着俩孩子玩儿得郑侯爷听到了。
天之汗么?
唉。
郑凡看着姬无疆怀里的蛮族公主,再看着面前的小传实,心里不由得有些唏嘘。
真正知道且清楚大燕接下来会做什么的人,不多,而郑凡,就是这不多人之一。
这时,姬传实看着郑侯爷,怯生生道:
“侯爷叔叔,您教传实唱歌嘛,传实不会唱歌。”
姬传业此时也起哄道:“嗯,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别胡闹。”何思思见状马上过来想带走孩子。
她先前说郑凡是自家人,但人家和自家夫君是平等关系,且……更现实一点,现在人家的地位其实是比自家夫君还要高的。
“没事,这没什么。好,我教你们唱,我一句你们一句,跟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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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好哒。”
“蓝蓝的天空星河里,有只小白船………”
“蓝蓝的天空星河里,有只小白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