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之后,狗儿觉林朝英像着了魔,月来每天都是少吃多劳,晨起宵休,沿途攀山越岭、翻岩搜穴;兼逢「暴五天,缓两天,停半天,又再暴」,如此循环的风砍雪刺,连精钢打造的分龙索也损坏了,血肉之躯何以敌!恼恨自己言辞笨拙,屡劝均未被她所纳,深恐再这样下去,怕未得一见便已命……玉女啊!太上老君啊!诸天神佛啊!该怎办才行?远眺盖了雪的骊山诸峰,宛如白马在天际下驰骋,驣驾底下周边几片柏树森林。株株姿态各异,叶子苍黛交叠,景緻独特奇伟,然狗儿无心观赏,忙着循留下的暗号,和自己的感觉,奔进最西边那个林子裡。
柏树林间绕绕转转至山脚处,狗儿沿路纵目八方,终逮见林朝英像奄鹰藁干般,风雪中在山腰间几番挣扎后,颓然堕落;狗儿盯着拚命奔前施救,瞧急坠中的她尚有意识,试图抓住山石,惜积雪及乏力而失败,但已阻减跌势令伤势较轻;狗儿来到她的身边,已然昏厥陷伏在厚厚的雪地上。狗儿忙把「取」来的护心灵丹,塞进她的嘴裡,再输内力助其行血。
在岩缝间觅得一避寒栖身之地,狗儿移她过去治疗。见她从头到脚满佈伤痕瘀斑,折木破絮一样的躺着,狗儿深感悲愤,握住她的手,心裡什麽神仙都求了、什麽典经都诵了。几番施救,方见她紫黑色的嘴唇重重呼了一口气;又不知等了多久,双眼才眯开一线。「别找了!别找了!别再找了!不值得,别再找了!」狗儿再忍不住,直吐了心中言。林朝英闭上双目,腮骨微显,应是牙关咬紧了。狗儿歎了口气,语气歉中带恳,道:「在附近找个居停,待等天气暖和些才再出发,好吗?」眄睨她的脸皮仍是绷紧不动。狗儿低头偷拭眼角点泪儿,道:「马上安排,俟天亮,立即登山上路。」片刻,才听到她的鼻息微动了,似是入睡了。
林朝英一睡便三夜三天了,狗儿每次看她都在舒适地酣睡,感觉她像把之前消耗的,统统补回来,心裡实是欣喜;听她的鼻息虽仍微弱,但已畅顺匀均了,狗儿撩拨着火堆乾枝,心裡犹豫明早应否把她唤醒。
「别动!」声音虽远,但静夜中突然一响,狗儿也不禁一怔。「站住!」「把包袱留下,否则哦闷(我们)真的不客气了!」续另有二人呼喝。「哈哈,五个瓜皮,再追上几十个(天)也抓莫有(不)了额(我)。」回答这段七荤八素关中方言的是……忽耳边生风,狗儿愣了一愣方晓得追上去。
周伯通在五名持长剑的道士夹攻下,兔跳鼠熘般轻鬆躲开,朝东北角逸去之际,忽有一朵乌云盖顶而下。周伯通嚷道:「妳老是缠住我也没用的!」林朝英旋展「煮酒拳论」中「江流八阵」,把他的八面堵住了;周伯通迫得只能往上冲出,叱喝一声,拳爪下撩,脚朝天蹬,使出「疑云手」中的「大闹天地」,强势却敌;林朝英见有机可乘,半空把臀部压低,左腿对准周的右臂直踢,再将脚掌一扳,迅速把落在他臂弯的蓝色包袱勾走了,右腿随之踢出,借他还击之力,人便落在远处了。周伯通想骂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林朝英抢先道:「三天之内未能取回这包袱,我便向外张扬,周伯通被打到跪地讨饶,献物呼求姑奶奶放过。」周伯通欲冲前再战,又自忖没胜算,不吃眼前亏,跺脚怒走徐图后计。此时,狗儿赶至,忙唤了他两声,后瞥见林朝英竟目送他去远,料她有打算,便住口了。
五名道士半圆形地围上,向林朝英施礼致谢;当中一样相较年长,身材也最高壮的,道:「贫道乃骊山降圣观的李相成,谢过女侠仗义。」说着将手伸到林朝英身前,却见她动也不动,不禁一怔;另一个身材略矮,样貌秀气,谈笑时两颊长长的梨涡清晰可见的袁相吉,道:「女侠高情厚义,我等感铭。请留下万儿尊处,待我等禀报师长,改日登门致谢相助物归原主之恩。」说着踏前一步,双手伸出取物,但见林朝英冷冷一瞅便止住,回头看着五道人中,身材最矮小的那个;瞧那道士踏前,袁便退回与众人一列。那道士趋前至林面前,再长揖至地,道:「贫道郭相和,再三谢过女侠仗义惩奸。我等本应请两位回观,正式行礼道谢,无奈两位乃女宾,我等亦上有师长需请示。这样吧,先请两位暂于老母祠居停,待我等回去打点妥当,再迎迓大驾光临。至于那包袱,就烦女侠保管,再直接送还师长。如何?」
老母祠,位于骊山西绣岭第三峰之巅。林朝英与狗儿被袁相吉、郭相和安置这裡一间较偏僻的厢房后,随即盘膝打坐。她在昏睡中听得周伯通声音乍醒,如梦如幻般追赶上去,随后所做的皆随机应变;如今正好争取时间,运气调息兼整理思绪。
袁郭二人东行返回降圣观。唐高祖追封太上老君为「圣祖」,改老君殿称朝元阁;天宝七年十二月唐玄宗夜梦太上老君降临朝元阁,故更名为降圣观。他俩不经正门入内,绕弯窜入西门,往左边角落那破旧经堂。早前进截周伯通的其馀三人都在,李相成垂手在侧,另两道士则盘膝并坐。袁郭二人恭谨地向二道参拜,郭相和道:「禀报第五师兄、呼师兄,已把婆娘俩安置于娴玉小道姑处,她是袁师弟相好,大可放心。」第五相惠显得十分不耐烦,自言自语地道:「然滴跟怂一样 (磨磨唧唧,没完没了)!」呼相恕接着道:「克里马擦 (赶快)!解决那烂门扇(女流氓)!万一给师父、师叔们知悉老君白玉像旁缺了青玉牛,麻达(麻烦) 就大了!这个年再别想过得忒。」袁相吉慌张了,忙道:「郭师兄和我在归途中,议定了计策,若得师兄们的同意,马上便能动手。」
黄昏时分,狗儿到厢房对面的小茶房,准备给林朝英弄点热茶和食物,刚推开门便有个黑影扑面袭击。狗儿低头侧身绕步到他背后,欲扣其颈椎要穴;那幪着鼻嘴的黑影旋身连环后踢,把她迫得步步后退,更把旁边桌子的碗盘统统扫落地上。林朝英闻声迅速掩至,悄然伸指点向那人的风池、哑门、命门和肾腧四穴。有另一个幪面人从屋檐飞坠,持剑直刺她的面庞;林朝英踏后,左手指弹剑嵴使其失准,右掌上噼对方咽喉;原先的那人转身将其拉开避过,自己却被狗儿狠狠于腰臀间踹了一脚。林朝英住手冷冷地站着,狗儿继续攻击,两人肩并肩面对她的左右分击。狗儿使出林朝英修改了的「煮酒拳论」,力量是减弱了,但招式更轻灵;幪面人俩虽以二对一,仍讨不了好处,加上林朝英虎眈在侧,加多一份顾忌。此时,对面厢房传来叱喝声,林朝英飘然出房,狗儿迅速抽身紧贴,二人惶惑中亦步亦趋。
林朝英甫出,便听见有人厉声指天骂道:「你个锤子(髒话)!博(别)走!博走!到啊达去呀(去哪儿)?」说着纵身跨越围牆,又见另两幪面黑衣人从厢房闯出尾随。早前施袭那二人,急忙绕过林朝英身旁,朝他们飞奔往,并听得其一人忿责,道:「又是那疯子掺和!」
这批黑衣人乃第五相惠等道士装扮。他们那裡知是林朝英将计就计诱出周伯通,只见施「调虎离山」计轻易引开了她,满心欢喜取回青玉牛之际,周伯通果然现身再次抢了。
第五相惠半空中持剑疾刺五剑,封死了周伯通上下左右五路;周伯通还以「岂有此理」一招,把身体蜷缩并旋动,手踢脚拍,招式古怪异常却成功从左下路逸出。呼相恕与李相成补上,在周伯通前后夹击;周伯通反客为主,绕着呼相恕不停地走,冷不防向后发掌把他推向李相成怀裡。周伯通偷笑,走了几步便低头叹气,因见林朝英就站在不远。林朝英还未动手,周伯通便掉头奔逃;林朝英连发数掌,都被他忽高忽低闪避了,距离也愈扯愈远;林朝英止步,朗声朝着他叫道:「周伯通你拿了我的东西,自会向王世雄取回!」说毕,便朝相反方向消失了。
郭相和忿然道:「呸,什麽是她的东西?不知羞!王世雄是哪一路人物?」袁相吉耸耸肩笑带卑意,道:「天知道。瞧那疯子行径,倒与终南山那王害风相似。别说,快追上!免得被第五师兄怪责。」郭相和咕噜道:「明明是他弄掉的,偏要牵连我俩在裡头。」二人边说边脚下加劲,跟着前头的跑去。
与狗儿躲入树荫监视,林朝英察觉到她对二人对话若有所思,眱着她不敢发问,直至她缓缓把脸转过来,听到她慢慢地道:「周伯通曾对我说,世雄大哥已死,『连王害风也死了』。」狗儿看不透她的表情属喜属悲,只见她森森然站直身子,朝西南方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