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骑北上隆州,王重阳诧异辽东局势相当平静,毫无大江南北那份山雨欲来的危迫。同时察觉到,林朝英少了往日的调风侃月,更无动辄论武,若有所思似的;过了咸平府,眉宇间更添了一份忧虑。
二人穿过一座森林,眼前是一个弯曲多折的水潭,水潭地貌呈低山丘陵状,有大小山峰自北向南延伸至潭边,沟壑纵横,层峦叠嶂。在碧松榆绛底下,林朝英正欲擒捉一隻雉鸡,指间银针待发之际,心中忽萌感触把手垂低;信步登山,俯瞰潭与峰彷佛两条巨蟒偎依,更益思潮盪漾。
片刻,发现王重阳跟踪在后,不知如何面对,听见他微笑道:「摘了些菰和菜,弄些素卷给妳尝尝,喜欢吗?」林朝英忍不住牵拉他的手坐在石上,道:「于开国公府的密林,付丝篁与我见过面,并说了番话。」知道你怜惜我,沿途一直缄口不提,目下返回山峦在即,就跟你说个清楚,以免日后抱怨和懊悔。林朝英複述了付丝篁那些话后,道:「这些话与她在屿临园,劝你归宋相助的,大抵都是依照别人的指示而说。」王重阳也猜到几分,问道:「谁?」
「游虚洞主姜初祷。」林朝英进一步叙述,道:「后主被掳,一群他的宠臣心腹,包括我们始祖婆婆李金错,逃避宋室剿灭,领遗民逃至不变山峦。当地洞民觊觎他们携带的奇珍宝物,安置于隐蔽深山河谷,各怀鬼胎意作图谋,奈何计谋武功统统不及而无法得逞。由此引发洞民之间以及与遗民,大家产生的怨隙不断,引发冲突。其中势力最弱的游虚洞,他们的洞主姜金胜,暗中与始祖婆婆商议併合,镇压了各洞,组织不变峦盟,而他亦被推为盟主。但与遗民后,游虚洞所有事务均需经相家团确定,大相家一职,由其馀三位相家选拔非三姓遗民出任,而二三四相家由詹李董三姓遗民世袭。姜金胜当了盟主不久便逝世,洞主兼盟主之职旁落了死对头原洞民丁氏,直至『乙卯抗顺事件』后两年,才由年方二十的姜初祷重夺。」
王重阳感到当她提起那事件,手掌骤冷得很,忙把身体再贴近些。他的仗护,充溢了心间,亦生了感慨,林朝英道:「创立最初的那一百年,洞中各人因出身而生隔阂,凡事不团结;各洞又尔虞我诈,时刻阴谋叛变;外部先受辽军多番围剿,继而被金人利用灭辽后欺压。全靠始祖婆婆和玄祖婆婆独力苦撑!」王重阳听闻她外婆专擅于魔峦,故问道:「妳外婆呢?」林朝英眸子一闪,道:「约四十五年前,渤海帝高永昌反辽受挫,向金乞援。那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趁机吞併东京地区,派完颜宗干率大军歼灭峦盟,前线幸赖一名出身于非三姓的俊雅儒帅,潇洒地逐一拆解,最后迫金改为招抚结盟。至今,峦盟各洞仍流传,当年外公智斗金帅的典故。」王重阳问道:「是许清评吗?从师父、韩元帅及其他前辈口中,都微闻他抗金之策。」林朝英带少许兴奋,道:「入赘后,被玄祖婆婆赐改李清平。有他坐镇,前线得保十六年平安。他病逝后,金廷意欲过河拆桥,金太宗健康突患重病,惟弃举措,但纷扰、争执渐增。」
王重阳心想该轮到她父亲出场,林朝英像看穿了他,淡然一笑,道:「就在此时,出现了两名堪称一时瑜亮的青年,原洞民池谦约和非三姓的陈体玉。玄祖婆婆亦属意她的曾孙女,号称『顾倾全辽』的李问君,许配其中一人。」对王重阳的凝视,林朝英报以冷冷一瞪,道:「他们都嘲讽我像父亲,容貌没母亲二三分。倾倒母亲的,不乏样貌、才学、武艺俱为上佳之徒,包括当年被誉『粉琢少年』的姜初祷,但均难企及池陈二人。,竟说服了秉承仇恨赵宋的玄祖婆婆,考虑接受岳飞开出合作夹击金国的条件。」王重阳暗裡瞠目翘舌,惊疑从未听闻有此事。林朝英道:「不足为奇,怨你们官家昏聩、多疑坏了计划,更促成峦盟投向金国,使游虚洞直接参与其军事。」王重阳道:「池谦约理想、婚事皆空,从此一蹶不振?」林朝英道:「最打击他,是那时候发现了母亲与父亲相恋。他虽与父亲称兄道弟,实质只视为跟班,被他与其朋侪谑称『小胖哥』。」林朝英道:「先父的名讳是林兴升,属非三姓的。他结交池谦约时,遭受族群、长辈谴责忘本。恋情揭露,又被池党及原洞民指斥横刀套爱、道德沦丧。后三池谦约更是口齿便给家亦冷待他。」
王重阳轻声歎谓,道:「英雄一盏酬江月……」林朝英瞟了他一眼,道:「美人恩难消受,忠义更两难存。金国皇太子合剌到访峦盟,遇池谦约当众行刺,双亲及时阻止。池谦约畏罪堕崖,党羽被缉捕,父亲则获玄祖婆婆褒扬忠诚可嘉,擢为银翅卫兵尉并赐婚。他表面光采,但背上了见利忘义、重色轻友,更有暗嘲其『三姓家奴』。处境艰辛、凶险。」就像那隻孤身觅食的雄雉,朝不保夕。「鹣鲽情深敌不过流言蜚语,父亲镇日待在军营,冷落怀孕的母亲在家,即使临盆也不回去。」
王重阳暗自担忧将来二人会否同一收场?
林朝英自顾自道:「『过满月』那一天,请来了玄祖婆婆为我行取名礼,父亲从军营回家陪伴。就在准备仪式时,有人在贺礼中发现了,阴谋『抗当顺奴,联宋反金』那群人的花名册。父亲当众向玄祖婆婆认罪,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后,便自刎身亡。外婆以母亲虽无同犯但罪不能免,为我取名林朝英,意即废黜母亲传位资格。 」
王重阳见她说得平淡如像閒话别人,但能感受她内裡的悲戚,再仔细思量,明白她重提旧事目的但不意同,道:「那陈体玉不无怀疑。」林朝英道:「对,他在贺礼纷纷送至之时,突然携来内藏一条璎珞圈的锦匣送赠母亲,更与她攀谈。在恋情揭发后,他一直规避母亲。」
王重阳想及怀中,一直找不到适当时机送出的贝壳发簪,心神恍惚间直言道:「那就是,不能单凭姜初祷两年后重夺洞主之位,便怀疑他栽赃令尊。陈体玉往后际遇如何?」
「事件后年半,他被推选接任大相家,直至九年前病逝,任内得各人爱戴,对外婆甚为尊敬。」林朝英进一步说明,道:「母亲临终时,仍确信池谦约和父亲是姜初祷所害。我暗中留心,他表面恭谨,内裡为招揽人马,无所不为。付丝篁便被他迷惑,听其差遣。」王重阳听出她有点气动,为怕误会,忙道:「我并非质疑妳的论据,也明白妳述说这旧事,旨在让我日后防范姜初祷。要是此人正邪难辨,我们到抵魔峦,儘量避开此人。」
林朝英摇头道:「还有大相家曹开秀,他堪称是年青一辈的精英份子,自幼得陈体玉留在身边栽培,但行事偏激与其带家迥异,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当初他接任时,我也曾提醒外婆防此人不轨。」
王重阳硬觉陈体玉是亲金人物,一直图谋叛变以作投靠,曹开秀极可能执行他遗留的计划而已。
林朝英道:「已离开山峦八年多,人和事已掌握不准。但我推断这次事故,大多是姜初祷与曹开秀串通。嘿,姜初祷既撒下香饵,我俩何妨顺势虎穴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