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忠续道:「及后王爷召见,甫开始他即说,登基首项要办,便是恢復岳少保名声。」王重阳禁不住敲打了一下茶几,道:「大快人心!」李显忠颔首微笑,道:「王爷接着商议该如何乘胜追击,开展北伐。除了正规军队编排外,还需徵集武林人士组成一队奇兵,襄助特殊事件。」虞允文见王重阳把身子前倾,显得十分热切,高兴地道:「这是荆天门萧总护法,到临安提供陝西情况时,一併建议的。王爷认为可行,他已着手筹办,目前邀得三代力抗伪刘齐的小清派,和王兄熟稔的维武盟。」
荆天门那裡来什麽总护法?王重阳一愕,问道:「是萧自如吗?那麽施帮主呢?」虞允文道:「对,正是萧自如。魏庚出仕为我的参谋,由吴万伙继任扬武帮帮主,他们当然有份儿。王兄,吾等此行,就是邀请你参与其中。」
王重阳心裡暗歎,抱拳敬礼,道:「官人这般赏识,王某感铭五衷。惜王某近月潜心练功,应付一桩江湖事件,无暇抽身……」李显忠不悦,插嘴道:「江湖恩怨岂可与重復山河并论,老弟处事实太颠倒。」
王重阳苦笑道:「只是人在江湖。组织队伍之事确难参与,日后个别事件或能效劳。请谅!」说着离座再揖。李显忠将要发作,虞允文抢先道:「吾等尚盘桓京口数日,现驻于江边水师营。若王兄之事有所转圜,恳请遣人相告。北伐之事,亟需如王兄之能及名望之士,方能合众圆岳帅之憾。」李显忠不待王重阳相送,便迳往观门去。王重阳明白,他的忿怒源于自己的拒绝有违大义,但被那群人视为「行大义」的阻碍,自己又岂惬意?
侯将歛不懂双方何故不欢而散,只见王重阳整天憋在寝室,邀赏月对酌也拒,便携带几道小菜、红麴酒到其室中,藉此消消他的鬱闷。眼看他未动箸,却一盅復一盅地喝,候将歛想:「就让他痛快地一醉吧。」
且把鲜红的麴酒,当作一片片匈奴血畅饮,暂慰难偿的杀敌心。付出,纯粹为復土卫民,因何得到这样的回报?就算我成了冬扇夏炉,不合时宜,亦容不得任人轻贱!忽地「噼啪」一响摔碎声后,飘荡出淡淡的发香……刹那间,扫清了胸腔裡被挤压、被愚弄、被挫败的抑鬱,四周回復宁和。
「世雄兄,『锺离剑』领着一男一女到访。」
王重阳被门外的侯将歛唤醒时,已是日上三竿。王重阳请他接待他们到客堂,说梳洗后马上便到。侯将歛应声离去后,王重阳深深嗅闻了一下,再没有她的发香,想是喝醉生的幻觉,然而心情纾缓了许多。
王重阳来到客堂,除了孟汉光外,还见萧自如、万曦蓝在。虞允文甫抵军营即召孟汉光,他代表因事忙缺席会议的孙博乐,与萧自如、万曦蓝二人,到营中议事。虞允文提及王重阳正陷江湖纷争,盼三人运用力量,助其「江湖事江湖了」。萧自如率先答应,孟万二人也得附和。
萧自如道明来意,关切地对王重阳道:「世雄兄,宣谕使对此十分挂忧,到底何事苦恼,直说无妨,让大家参详参详。」这本是昨天搪塞之辞,兼宿醉脑筋尚带点懵懂,王重阳登时语塞。萧自如道:「世雄兄,光明磊落,侠义典范,到底是谁不识好歹,对你冒犯?」王重阳欲藉口私事又觉不妥,惟有抿嘴无言,再伺机托词不适暂避。
万曦蓝嫣然一笑,道:「问而不答,王居士应是小觑我等,在江湖上人微言轻?」王重阳忙道:「非也非也……」万曦蓝连眼睛也散发着笑意,道:「难道并非宋土门派,王居士才如此费心?啊……开国公府裡……」
孟汉光忽然煞有介事地问道:「莫非又为了西域那双兄弟?」
他真艺高人胆大!萧自如心头震慄,虽然身处荆襄,也知晓「白袍不可犯」那伙人,十数年间行事狠辣,尤其为首两兄弟驱蛇使毒的手段更可佈,那兄长如蝎子尾刺螫针般的「第三条腿」,中者不死于其招无影,也难活于其毒无救。自忖神功新成,还应避之则吉,保留实力。
万曦蓝笑容凝止,将信将疑地道:「王居士久在东南,如何牵扯上此等毒物?」王重阳长叹一声,孟汉光即代为回答,道:「当年秦岭聚义时结下的樑子,你们还是少理为佳。仁兄,我俩换个地方,待我看看能否有拆解门路。」萧万二人不置一词。
孟汉光随王重阳返回寝室,掩上房门后即轻声问道:「你为了那林姓……娘子?」王重阳恍如「爬出这坑又掉落那坑」,不愿吐露心事,惟有又抿嘴无言。孟汉光急得在房内转了几个圈,又回到他身旁,压下满腔怒气,道:「我们辛辛苦苦争取了半生,终盼得改朝换代,新帝允出师北伐。兄弟们并肩冲锋杀敌,『啖虏肉、饮胡血』,那是当年的梦想啊!」孟汉光语带哽咽,却见王重阳无动于衷,激动得戟指着他,骂道:「你……临阵退缩!」说罢,转身往房门去。
你没瞧出萧自如二人,刚才装了怎样心肠待我吗?倘混进了扬武帮的一窝,会组织出什麽好东西?王重阳把他唤住,道:「昨天已跟宣谕使说得明白,我虽不参与组织,但行动若有需要,定必全力协助。」
孟汉光道:「这是两码子的事。唉,那魔女若在,当也不愿见你壮志未酬,抱憾终生。我言尽于此,万望仁兄再三思量,勿坐失良机。至于萧总护法那边,我自会帮你圆谎。」
孟汉光等人离开后,王重阳决定马上收拾物件,返回活死人墓。骤然忆起了,众义士从觅地、设计以至修筑这抗金基地时的点点滴滴,即使苦头吃尽,险阻重重,甚至有人意外牺牲,但每个人心裡当时都充满着希望和热切。时不予我!王重阳提起包袱,踱步往观门的石径,脑海偏连连翻涌未止:最初恳求先师破例收纳时,那番解释自己为何弃文习武,侃谈如何抵抗外敌交侵的言论;秦岭聚义,兄弟们对火盟誓、述志的情景;义军首仗是解救,京兆府的金境宋民免受金贼欺凌,落得死伤惨重,反遭朝廷的主和派诬为越境挑衅,挫败中大家互相的勉励……抬头望,夕照像炉火将烬,真的要熄灭吗?
突然,察觉到有一人迅速跑近,王重阳本能地转身戒备,定晴认出是梁轩,瞧他手舞足蹈,困扰间莫名绽放一丝微笑。
呼叫「王义士」之声纷响,邓英、周便等人续至……连布粦也在一块儿。叶纹道:「兄长命我,带来嫂子弄的美食和酿酒。」
王重阳对他们的态度,感到温暖,喜道:「你们不是在驻守采石矶吗?」邓英道:「十一月底,我们已被调任宣谕使的近卫,并伴他进临安面圣,如今才有机会探访。」王重阳随即猜到他们的来意,道:「你们到来,到底所为何事?」周便听他语气骤变冷漠,不禁望向邓英、高爵。高爵道:「我们是毛遂自荐,来央求义士答允,出山参与北伐大业。」周便道:「义士教导我们日子虽浅,但获益良多,企盼再有追随的机会。」邓轩道:「我们无非秉承义士教诲的『凡正不避,纵难不让』。北伐是国之大业,恳请义士允与我们併肩儿上阵杀敌!」梁轩在旁不住地点头表达心意。布粦道:「布某跟大伙儿来,不是盲凑热闹,而是尽一分力为北伐争取多一分力。王义士的大能大智,我很佩服亦深信是北伐不可或缺的!」
他们说话触动了王重阳,甚感为难下他惟有道:「诸位厚爱,王某十分感激!早已明言,王某有事远行不便参与,但若遇上难题,自当协助。我意已决,毋须赘言。」为缓和气氛又道:「今宵有缘重聚,大家且开怀畅饮,说地谈天。」叶纹忽然道:「义士可曾对我兄许下,『感君一言,日后自当图报』之语?」王重阳无言以对。叶纹与众人纷纷下跪,道:「望义士以拯困于敌境的苍生黎民,免受煎熬,参与北伐,驱逐金贼!」当年之愿,今时之诺,王重阳只得把头点了。
就在此时听到了微微一声叹息。啊!是她!王重阳循声辨向,快速地飞掠过去。众人喜呼道谢之际,骤见王重阳掉下包袱,越牆头外奔,相互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