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儿发觉猿形汉的经脉未完全麻木,料是中毒未深,设法将之击昏,再行医治,为他减轻罪孽,忽闻两声他的惨叫,远望他左支右绌地应付一名白衣汉的攻击,连随想到借猿形汉替他解围。狗儿绕着猿形汉急步数圈,诱发他的狂性进犯,再翩身插入白衣汉与崇与务之间,窜往白衣汉背后。
白衣汉像看透她的诡计,奋力褪后不让她越过。猿形汉蹦跳靠近,分抓白衣汉的胸膛和狗儿的左肩。三人这样在林中绕了三圈,猿形汉突攀入枝叶裡,瞬间从另一端跃下扑袭白衣汉;白衣汉侧身踹腿还击,猿形汉飞快躲回叶丛。
狗儿目送崇与务逃掉,怅惘回眸,见白衣汉凝神辨影,顷刻四周激盪阵阵悽厉猿啼似的叫声,像哀诉有家难返,叫声中猿形汉从树叶跳出,电闪般偷袭二人后,即没入叶裡树背。
如此被断续地攻击,狗儿与白衣汉渐有了默契,背对着背抵御。狗儿瞥眼他出腿放缓,採取守势,料他同对猴形汉起恻隐,不忍下杀着,便道:「他只是中了毒的可怜人,把他击昏再医治。」白衣汉星目一亮,道:「那么,我俩比试,谁先打晕这隻猿猴。」
狗儿愣怔间,无暇细想,续以指代剑,试图按猿形汉的重穴令其昏厥。白衣汉却渐由守势变为畏缩,让狗儿主力阻挡。狗儿愠怒他既提出比试但又躲避,更轻蔑他的举动鬼祟,突然被他一推,撞向猿形汉的左后侧。白衣汉凌空翻筋斗,蹬出双脚,冷不防猿形汉回身擒捉他的双脚,狗儿瞧他骤然像长了「第三条腿」,迅速踢到猿形汉的面门,猿形汉吐了一口血往后倒于地上。
白衣汉道:「马上将他綑绑。」狗儿随即找了几条藤蔓接驳成一条长绳,与白衣汉合力将他綑绑了。白衣汉睨其神态、行为勤快,配合得顺理成章,毫无猜忌。狗儿检查了猿形汉状况,问道:「你的鞋或脚上沾了毒?」白衣汉直认不讳道:「此人全身感觉麻木,若非使毒,如何能使他昏迷?」狗儿点头认同,道:「这是蝎子的毒?」白衣汉剑眉微扬,道:「妳可是使毒行家。」狗儿道:「我家姑娘传授了一些驱虫防毒的本领。」瞧白衣汉的神情,狗儿坦言道:「我是一名婢女。」说着,从怀裡取出一小瓶蜂浆,餵进猿形汉嘴巴。白衣汉伸手,狗儿便把乾尽了的瓶子递给他。白衣汉接过后往鼻尖一嗅,道:「是蜂浆?」狗儿低头观察猿形汉的反应,答道:「是的,但化解能力有限。你的蝎子毒,亦只能令他昏迷一会儿,要想个法子排出体内的毒素。」犹豫是否回去,问姑娘讨那种黑甲扁虫,听到白衣汉道:「区区狂药,化解有何难?」狗儿大喜,打拱躬腰,道:「万望公子大发慈悲。」白衣汉盯着她道:「下毒者是妳……朋友?」狗儿摇头道:「七年前我在常德府,被流氓欺侮得他解围。岂料,他之后设计陷害我家姑娘,还诱骗贫农到深谷,强迫服药变成狂人。」白衣汉冷笑道:「根本那流氓欺侮就是饵,妳还傻傻的认贼当恩人。」狗儿无奈地道:「反正确曾受人家恩惠。公子,请你别计较,发点善心救救这可怜人!」
白衣汉对她一再请求感有趣,不自觉想她多求几次。狗儿见他反应冷淡,心想素昧谋面实不应勉强,便不再说话,转身蹲下来看猿形汉的进展,暗自筹算。白衣汉有点失落,道:「妳……怎样叫唤妳?」狗儿道:「你唤我狗儿就是,敢问公子高姓大名?」白衣汉道:「我複姓……妳称我谷哥哥吧。」狗儿回身施礼,道:「狗儿僭越了,谷哥哥万福。」谷哥哥听她叫得比锋弟还亲切,无形中像多了一名妹妹,瞧她探头左右顾盼,便道:「在找地方先安置他?」狗儿道:「对。」谷哥哥暗笑:妳这个笨头脑,一猜即中有何难?狗儿续道:「快要降雪。」谷哥哥上前,塞了颗药丸入猿形汉口中,眼睛忍不住打量狗儿。狗儿道:「让他服下昏药,睡长一点时间也是好事。那裡有个山洞,我打算造个架子搬他过去。」说着继续张望四周树木。原来她在物色木材!谷哥哥突有点动气,道:「来不及,我摃他过去。」狗儿推测这场雪,最快也要一个时辰后才降,应有足够时间造架子,但不愿逆他的主意,便赶快拿回用品引路去。
谷哥哥随狗儿进入山洞,觉寒风四方八面流窜,势猛需坠劲稳马举步。「那裡像歇息医疗的地方?莫非有诈?怎会对她松懈了!」防范之心油然而盛之际,听到狗儿催促道:「来这边,快!」步步为营地趋近,弯弯曲曲走了一会儿,谷哥哥眼前一亮,前面是个佈置简洁有序的石室。
他欣赏地四顾,道:「每当妳家姑娘压迫得紧,妳便躲在这裡喘一口气,对吗?」在山庄附近,自己也弄了一个这样的地方,只欠这份质朴。
狗儿听得懵懂,道:「我家姑娘从未施压。」准备这裡,无非效「悬阳洞秘修」个「逃生」之用。狗儿续道:「你儘管在此专心替他解毒,我到那边生火,煮茶和弄点吃的。」
谷哥哥见她行动利落的身影,惬意地坐在石上草榻旁,为猿形汉松缚、诊视把脉。「这个毒散佈脑部腑脏,也挺複杂……何不用与锋弟研製中的『印提麻』,若能将毒素凝聚于体内数处,便可逐一放血治疗。嘿,反正他已被人拿来试药,多试一种又何妨。」想着,狗儿过来奉茶,一度暖香从咽喉落到胸口,谷哥哥浑忘了外面的呼呼寒风,更暂抛开山庄尔虞我诈、她「奉命」的曲意逢迎、庄主自幼的过份宠爱……
「他的情况怎样?」狗儿问道。谷哥哥取出一颗丹药,吩咐道:「混和水中,给他服下,待毒素聚于体内数处,再放血治疗。」狗儿感激地躬身敬礼,便赶紧办理。她那份率真,或许就是解锋弟整天阴霾霾的「药」;捉她回去,以她的的性子只会弄巧反拙,要设法子骗她自愿到山庄。明白勉强撮合非好事,就如庄主对自己从幼悉心培养,为的是他女儿有所託庇。但以狗儿的「真」遇上锋弟的「善」,很可能又是另一回事。
狗儿道:「他服完了,没有任何反应。」谷哥哥道:「待会儿吧。」狗儿问道:「这是什么药?」谷哥哥道:「这是锋弟製的,名叫『印提麻』。」狗儿道:「名字好怪。」谷哥哥道:「这是突厥语,意思是凝聚。」要加深她的印象!「锋弟是我的亲弟,父亲本意取名峰,但庄主以『龙泉出深谷』故名锋。锋弟不单医术高超,音乐、语言能力也强,他个子高大……」狗儿道:「听,好像他在喊『饿了』。我去给他点米粥,你也吃些东西。」谷哥哥取了火旁石上的烤饼吃,粗糙但味道不错……沉默善良的锋弟若有她作伴,定能享受到双亲枕山栖谷的逍遥。瞧狗儿细心照料那疯子,不禁忧虑狗儿对他会由怜生爱,霎时杀念顿起。狗儿道:「他清醒了些,胃口也不错。」谷哥哥寒着脸道:「我过去看看。」
狗儿道:「慢,他刚入睡了。」瞧他的神情估道是食物味道不合,一转念,何不试造那个菜式给他嚐嚐?便道:「看这个合意否?」谷哥哥回头,闻到她新造的一锅,飘出带点咸味的茶香,颇为吸引。接着见她一手托麵团,一手拿刀,削成一片片直接到锅裡。麵片周边较薄,遇热后捲曲,变成了花瓣模样,盪漾在黧黑色的茶水中。狗儿端上一碗,谷哥哥用勺子轻轻搅动,竟有朵乳白色花儿随之而转;舀一口嚐,茶被咸味掩却了苦涩令更清香可口,麵片软滑富弹性。谷哥哥大喜道:「妳是怎样想出来?」狗儿诧异他长相傲气,但笑起来很是憨憨;未敢说出这是南唐后主御膳,含煳地道:「合你口味就好。」
谷哥哥决心把她弄回去,道:「可知我身从何处来?」狗儿摇摇头。谷哥哥道:「我从西域来,身处的山庄从外面看,孤另另于荒漠中,实际内裡浮岚暖翠、渊谷明秀,我父亲当年初到此处,即被奇境仙色而目酣神醉。」
糟糕!西域多回民,茶裡放了辗碎晒乾猪肉的粉末,若被他发现……狗儿勉强咧嘴取回碗子。
谷哥哥至此方见她展露笑靥,应被刚才的描述迷住了,何解背向不语?谷哥哥猜想必碍于那奸佞鼠辈,那就乾脆利用他。
狗儿再奉香茶,望能把那肉味冲淡。
见她殷勤地服侍,连忙歛住心神,谷哥哥心裡慨叹:妳莫为丰神俊颜倾倒,我早已「翩翩纸鸢丝缠身」。两番痴心错付,妳实堪怜!
狗儿见他似在回味,紧张地瞪目眱着。
她含情脉脉的模样确很傻,几欲伸手抚摸她的脸庞,终硬起心肠道:「知否我因何到此?」
狗儿摇摇头,暗舒一口气。
谷哥哥道:「为了追捕一对採花贼。二人狼狈为奸,还厚颜无耻地称,藏匿作案地带为『狈狼丘陵』。他俩日益猖獗,竟对庄主之女起歹意,若非锋弟及时发现,后果便不堪设想。」狗儿的眼神开始游离。唉,我说话总是令人发闷,妳如是,她更是。谷哥哥直截地道:「我奉庄主命肃清,领大队人马从崑崙山追捕至此,正重重围堵此山,不难再碰上妳那恩人。他怀中的狂药,庄主必感与趣,定擒之上呈,到时他受苦是难免。这样吧,妳到山庄来,我让妳将他救走,他或许感恩,听凭妳的意愿解一众狂人之毒。」他塞了一块符牌在狗儿掌裡,并道:「妳到达敦煌,寻胡杨林张胖子棉花田的主人,核对了牌子,他便会送妳到山庄。」到时安排锋弟来迎接,千里迢迢,那怕好事不谐?谷哥哥继续游说,道:「山庄景色奇幻莫测,非中原常见。大可邀妳家姑娘同往,顺道观赏一番。」
狗儿端详那块骆驼外型,刻铸一列列古怪文字的符牌。他,作恶多端,受些苦也是活该;听到谷哥哥的提意,念及宋金纷扰,为姑娘在西域「秘修」多一个「逃生」倒也不错;抬头他那笑容展露眼前,禁不住由衷点点头。
「狗男女!」蓦地传来猿形汉暴喝。狗儿的剑指后发先至,疾点数穴,但觉他更无反应,力量也增强,思量刚才餵食态度尚算平和,难道忆起了什么所致?谷哥哥赶至,连环数腿迫退他,趁机拉狗儿到背后,想道:「遮莫他也锺情于狗儿?」猿形汉像意识谷哥哥的腿上有毒,敏捷地避开,蹬石壁借力,攻击他的上半身。谷哥哥倏然挥手,指扣了猿形汉的右腕左臂,正要脚踢他的面门,猿形汉两腿交错盘坐谷哥哥的脖颈上,压他往地上。谷哥哥捲曲双腿,腰奋力向上翻,欲扭转位置。狗儿见二人纠缠一起滚往出口,撞向尖砾。狗儿奔前阻止,却错把他们推出了石室。
室外通道其时烈风贯穿,像有数条狂龙纵横拚劲。猿形汉手脚搂抱着石柱,借旋转势,平飞到面向岩壁,紧抓石缝的谷哥哥背后施袭。狗儿扑出拦截,被暴风吹去另一端。原先卖个破绽引猿形汉来袭时,重施「第三条腿」的谷哥哥,睹状忙掌拍岩壁借势冲前救援。猿形汉追击,二人就乘着暴风,凌空拳来腿往了数招,愈斗愈远。狗儿躲躲跑跑地跟踪着,可惜他俩身影在夜黑风高中渐细。
狗儿遍寻了半晚不获,待风势和缓了些,返回石室候至天亮亦未见人归,怕耽误太久惟有收拾用品回幻光洞。其时天气风平气清,狗儿觉猿形汉也像风一样,忽狂忽柔,若凄若恶。出了山洞,晨曦耀目,使狗儿忆起谷哥哥身上白衣,同样令人目眩却又很暖和舒畅。
说到躲进通风洞避雪,狗儿察觉林朝英开始兴趣减退,清楚她的心往了那裡去,于是再简洁地述说几句,瞧她点点头,便改口问道:「我们明天便动身?」林朝英淡淡地道:「就听妳的。」便闭目运功了。
沿途,狗儿再没遇上谷哥哥他们,一干人等像随风雪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