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只见一个男人正举着酒杯款款而来。
男人穿着一件浅色西服,他没有系领带,领口松垮。
许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在他注视到乔兰这张桌子的时候,唇角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程……程总?”原本坐在乔兰面前的阿洛忽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出了这几个字。
阿洛只是一个普通的经理,能够亲眼见到程俊尧的机会并不多。从他断断续续的语音中,乔兰知道,阿洛对程俊尧很敬畏。
可是,也便是在同一时间,乔兰笑了。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程俊尧,而是席言。
席言有一个动作,就是拿着酒杯的时候,手指会偶尔拍打杯壁。
更何况,她所见过的程俊尧永远是严肃的,从来都不会用这种笑容看着她。
此刻,席言越走越近……已经走到了乔兰的身边。
“程总,您……您和乔兰认识?”阿洛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看到乔兰和“程俊尧”这么近,就觉得两个人定是认识的。
这个时候的阿洛,早已收起了高高在上,变得卑躬屈膝。
席言看了乔兰一眼,冷冷一笑,却再没有说话。
“那……那程总您先和乔兰聊,我先走了。”阿洛以为“程俊尧”有什么秘密的事情和乔兰商量。
乔兰也看着席言。
不知道何时,她的心里窜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如果拉着席言,告诉阿洛自己就是“程俊尧”的女朋友,那么,这个阿洛是不是可以收敛,是不是可以不再散布自己有“性冷淡”的谣言。
可是转念一想,她觉得这样的行为其实荒唐。
如果阿洛知道了,那么岂不是将她自己置于金融圈绯闻的风暴,继而闹得满城风雨吗?
一番纠结之后,乔兰回头,注视着自己桌上的咖啡,不再言语。
她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和席言之间产生疏离。他曾经不停地想逃,所以,她又何必折损了尊严,求着他,让他帮她挽回面子?
席言坐了下来,他就坐在乔兰的身边。
乔兰能听到男人的呼吸,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再一次侵占了她的嗅觉,让她在一瞬间,所以的意识都变得慌乱。
只是他这样时而热情,时而冷漠的态度,让她终究摸不清方向。
她的肩上感受到一股重量。她这才发现,席言搂住了她的肩膀。
“你刚才在嘲笑她,没本事找个年薪几千万的?”席言举着酒杯问阿洛。
此刻阿洛依然站着,微微俯身哈着腰。
“不不不,我什么都没有说,程总,我什么都没有说。”阿洛虽然小人,但是在见风使舵这方面,却是个人精。
席言点点头。
乔兰能感受到,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更加紧实,而他的气息越来越近。
“既然如此,我就介绍下,乔兰,我女朋友。”
只一句话,气氛凝固。
连乔兰自己也没有想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连呼吸都忘了。
她不应该高兴吗?高兴席言为自己出了口恶气。可是她为什么会那么紧张,为什么此刻的脑海里会浮现出那个程俊尧的面容,甚至在听到“程俊尧”三个字的时候,身上的所有神经都紧绷了一样。
面前,阿洛也愣住了。
好久,他的身子像是卸了发条一样,直直的落在座位上。
“原来是这样,哈,失敬失敬,那个……怎么说呢?”他变得语无伦次。
也对,一个将自己老板的女朋友污蔑为性冷淡的人,将会受到老板何等的惩罚。
“我们和乔兰家是世交,所以……所以程总,真是有缘,有缘。”他希望通过这层关系,至少保住自己的这份工作。
席言没有说话,他一口一口地抿着威士忌。
气氛越来越微妙。
乔兰几乎能感受到,面前的阿洛如坐针毡的痛苦。现在的他坐着也不是,立刻离开也更加没有礼貌。
看着他眉头拧紧却又不敢吱声的样子,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感受涌上了乔兰的心头。
说谎又怎样?
造谣的人就应该接受应有的惩罚!
……
半个小时后,阿洛终于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卡座上,只剩下乔兰和席言两个人。
“为什么帮我?”她扭头问他。
他的手依然搭在她的肩上,平生,两个人从来都没有过如此近的距离。
“我帮你出口恶气,你不喜欢?”他倒是反问她。
“理由?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他席言宁可找安默做假女朋友来欺骗乔兰,躲避乔兰,却在这个时候来帮她,这确实不合常理。
席言将搭在乔兰肩上的手收了回来,眉头少有的浮现出一丝寂落。
“我最近找了几个女朋友,身材脸蛋都没的说。”他却似乎避开了话题。
她没有答,这些与她无关的话题,她也无从问起,更没有兴趣知道。
即便是这些女人将席言抽干了身体,也与她无关了,不是么?
席言也不介意,继续道,“只是这些女人结婚,都不大合适。”
原来他在找结婚对象。乔兰只是冷笑。
“没关系,多找找总会找到合适的。”她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搪塞。
她已经起身。
既然席言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她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他们曾经好过又分开过,这种尴尬的关系停留在这里,真的一点也不好受。
“那你做我结婚对象好不好?嗯?”他忽然问她。
“不好。”她答的不假思索,答的冷静。她又不是交易物品,而这个席言也别想用刚才的帮忙让她整个人生都做交换。
她知道他不爱她,所以又何必将自己锁紧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坟墓?
她已经收起了放在座位上的手包。
“只是形婚。”他补充,“意思一下,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不好。”没有爱情的婚姻,只会束缚了彼此的生活。
她已经离开了座位。
“乔兰,你会同意的。别急着下定论,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对你很了解。你还是会回来找我的。”身后响起了席言得意的声音。
她顿住了脚步,转身,笑的坚定,“如果我不会呢?”
“那么,我们拭目以待?”席言的身子陷在座位上,“以我的专业知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有一天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她摇摇头,不再说话。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刚才席言的话,她痛恨这种被看透了心思的眼神。
可是为什么,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说,她和席言之间会有无法逃避的交集?
……
自从上次和阿洛分别后,乔兰生活过的无比平静。
腹部依旧平坦,妊娠反应也并不强烈。乔兰自己也是妇产科医生,她会主动避开一些会让自己敏感的过敏原。
诊所里的人对于她怀孕的事情也并不知晓。
丹尼尔医生对乔兰的态度起了很大的变化。
从原来的高标准高要求,到现在的适可而止,他不会让她加班,更不会对她严厉,甚至,有时候客气的就如同对待一个客户一样。
乔兰的生活也没有多大变化。除了每天补充适量的叶酸,还有一次特意跑到新罕布什尔州的一家医院去做孕检,其他的都没有什么改变。
快三个月的时候,乔兰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
好在是严冬,加之她本来就瘦,所以厚重的衣服包裹下,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
她没有再去找席言,生活中,程俊尧也并没有再次出现……
十二月的一个周末早上,乔兰被一个电话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的接通电话,这才发现是自己的母亲罗玉文。
“你在哪里?”罗玉文还是那么直接,没有问候,没有寒暄,不过她现在的语气好似比原来好了很多,至少不是那么咄咄逼人。
“家里。”
“公寓?”
“是。”
罗玉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马上就是平安夜了,你打算怎么过?”
本是神情模糊的乔兰忽的清醒。听到罗玉文的这句问话,她觉得无比讽刺。
将近八年了,几乎每个平安夜都是她自己过,因为母亲害怕在所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因为自己的女儿先天无子宫的原因,成为其他人的笑柄。
当然,别人并不会直接嘲笑,而是会用“好可惜啊”、“表姐生了孩子”这样的话旁敲侧击。
也许是无心,可是这些话在罗玉文的心里,是无法容忍的。
所以,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出现落得个清净。
“我已经约好了朋友,我们打算一起去夏威夷。”乔兰找了个借口。既然母亲不待见自己,自己又何苦苦苦奢求。
罗玉文少有的沉默了两秒。
“阿洛也会过来。”她道。
“和我没关系。”乔兰早已和阿洛撇清关系,她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事到如今还提起阿洛,到底是什么企图。
“阿洛说,程先生也会过来?”
程先生?她是说程俊尧?
乔兰这才想起,那天在咖啡厅,席言假装程俊尧的事情。席言是程俊尧的双胞胎的弟弟,这个事实,是后来席言不经意间提到的。
其实,他们两个人是双胞胎的结果,不用想也能猜到。
“他很忙,不过来。”乔兰的思绪已经回到了和自己母亲的对话。
罗玉文笑笑,“你不是程先生的女朋友吗?既然是女朋友,为什么不能让他过来?我都已经打听清楚了,程先生的亲人都在D市,而且之前几年都没有平安夜回D市的习惯,最多就陪陪他的养子养女。
我也不是说,一定要他平安夜那天过来,或者早几天也可以。”
罗玉文步步妥协,而所有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程俊尧到乔家,让他成为乔家和罗玉文骄傲的谈资。
乔兰太了解罗玉文的打算。
“可是我已经和朋友约好,而且我想他也不喜欢被打破了计划。”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在过去。
“可是你外婆很想见他。”罗玉文的话放缓了,连着语气也变得温柔,“你外婆年纪很大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这几天刚刚有了点意识,我想你作为她最疼爱的外孙女,应该也不会无情到这种地步吧?”
罗玉文抓住了乔兰的软肋。
从小,乔兰之所以能顺理成长离不开她外婆的庇佑,只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外婆因为中风卧床不起,意识也变得模糊。
这些年来,乔兰自觉最亏欠的就是外婆。
“怎么?你真的忘记你外婆对你的好了?”罗玉文步步逼问。
这一刻,乔兰的喉咙酸的厉害。
她紧抿嘴唇,“我知道了。”
亲情太沉重,沉重到有时候都忘记了如何去思考……
“那就明天?明天正好周日。”不等乔兰回答,罗玉文便挂下了电话。
乔兰看着已经黑屏的手机,脑海忽的一片空白。
直到恢复意识,她才发现,自己是疯了!
她如何去找程俊尧?她不是没有忘记,自己用了谎言的方式,才保住了自己和程俊尧的孩子。
她是“偷”来的。
如果让他发现了怎么办?
……
乔兰失约了。
她最终还是找到了席言。
不过席言倒是爽快,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
两个人来到乔家,乔家在得知是“程俊尧”来了以后,十分热情,甚至所有人看乔兰的眼神都不一样。
自然,这其中最得意的便是罗玉文。
她终于扬眉吐气了。曾经那个怪胎现在居然攀上了一个超级大富豪,这对她来说,自然是最有面子的事情。
乔兰带着席言看望了外婆,但是知道看到外婆昏迷的样子她才发现被罗玉文骗了。
外婆还昏迷着,所以即便她将自己的“男朋友”带来,她也见不到。
这时,身后的罗玉文尴尬笑笑,“你外婆太激动了,所以又昏迷过去了。不过昨天还是很清醒的。”
乔兰知道罗玉文说的是谎言,她不再说话。
倒是旁边的席言开口,“这个我能理解,既然外婆现在睡了,那么我们就下次再来看看吧。”
他倒是挺配合。
罗玉文受宠若惊。
“好好好,程先生能过来就再好不过了。”她想张口说些更多,不过看到此刻“程俊尧”已经拉住乔兰的手往外走着,她停止了言语。
晚上,乔兰坐着席言的车回住所。
“你母亲其实挺有趣的。”静寂的车厢里响起席言的声音。
“有趣?你从哪里看出我母亲有趣?”她只觉得她无情。
“争强好胜,却又有点用力过猛。”
“这点倒是没错,你分析的很有道理。”
“别忘了我是心理医生。我只是当初病理在分析罢了。”
乔兰“噗嗤”一笑,“想不到你还挺有趣的。”和席言认识这么久,少有的听到席言用这种轻快的方式聊天。
“咔”的一声,车子却忽的在路边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静寂的道路,离乔兰的公寓很近,周围少有车辆。
很暗,暗到只能看清车厢内的彼此。
“考虑的怎么样?”他忽然问。
“什么?”
“你单身,我也单身,我寂寞,想来我也寂寞,要不一起凑合凑合?”
“形婚?”没有爱情的婚姻。
“为什么不可以?省的老了以后没人说话。”
她愣了几秒,无奈摇头,“你有那么多女朋友,挑选一个更加合适的。”而不是她。
“我对你了解,你无欲无求,不像那些女人有那么多要求,最重要的,你还挺干净的。”像是赞许,却又是讽刺。
乔兰不是不明白席言的话。在他看来她还是处,因为他了解她一个没有子宫的女人,是不会轻易和别人发生的。
可是,现在不同了。
“抱歉,我并没有这么伟大。”她拒绝了他。
“我可以不要孩子。所以你对我来说最合适不过。”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对乔兰来说,更是讽刺。
乔兰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唇角扬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你错了,我还是想要一个孩子的。”
说完这句话,乔兰便打开了车门,快步离开。
道路两边的房子反射着车子不断闪烁的灯光。因为深夜,席言并没有按喇叭。
他在用这种方式让她回去。
可是,她不再回头。
她回不去了。
她只想一个人好好生活,等将自己腹中的孩子生下来,过上她所期望的生活……
……
纽约的圣诞节很热闹。
这样的热闹属于很多人,却不属于乔兰。
她坐在窗台边,手里捧着一杯热橙汁,抿了一口,索然无味。
过惯了一个人的圣诞节的她,却在第一次感到寂寞。
她又抚了抚自己的腹部,想着到了明年,自己的圣诞节就不再寂寞了,有两个人,多好。
还有六个多月,她没有别的要求,只要顺利就好……
……
圣诞节过后,乔兰恢复了忙碌。
“乔兰,小会议室有人找。”忽然一个护士敲开了她办公室的门。
正在分析一个病例的她抬头,“小会议室?”
诊所的小会议室很久不用了,因为人多,平日里开会会直接去大会议室,个别要紧的谈话就会在办公室。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她放下了手中的资料,理了理白大褂,即便很疑惑,但是还是镇定地走出办公室,走向小会议室。
几分钟以后,乔兰来到了顶层。
她有些紧张。
深呼吸一口气,她敲开了小会议室的门。
“进来。”镇定的声音,很熟悉。
乔兰的脑海忽的警铃作响,是席言,还是程俊尧?
她小心地推开门。
只见狭小的会议室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坐在会议桌边的椅子上,双腿交叠,一只手靠在扶手上,另一只手自然地放在腿上。
椅子靠在窗台边,和煦的阳光洒在他好看的脸上,分外迷人。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的风景,似在看那株木兰,又似在由物生情……
这样的他,一点也不严肃,一点也不可怕,一点也不像是坏人。
“程先生。”乔兰站在门口道。她确定这个人是程俊尧,而不是席言。
这个时候,程俊尧的目光也缓缓投了过来,在看到乔兰一刹那,他的唇角忽然冷冷一笑,原本温润的表情一扫而光。
“把门带上。”声音冰冷。
乔兰照做。
“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他问。
乔兰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程俊尧知道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一瞬间,脊背传来阵阵凉意。
“不知道。”她假装镇定。
“我秘书今天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四五十岁女人打来的电话,她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再去乔家?你说,对于这个问题,我应该如何回答?”
他依然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如同看着一个小丑一般看着面前的女人。
乔兰的脑袋像是炸了一般。
难道,自己的母亲联系了程俊尧?
所以她应该怎么解释,怎么解释席言假扮程俊尧的原因?
她双拳紧攥,身体忽冷忽热,脑袋里一团乱麻。
她想开口,却在这个时候,想不到任何的言语。
将她没有回答,程俊尧继续道,“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回答,她的女儿乔兰偷了我的精子,又欺骗我的弟弟假扮我,最后生下留着我血脉的孩子后,成为名副其实的程太太,毫不费力地拥有巨额财富?”
“不是,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乔兰的心脏失去了节奏,甚至在这一秒钟,她会觉得自己会在程俊尧这样的步步逼问中而死掉。
“哦?那是什么?”
“我……我说过,我用了精子库里的精子!”她越说就越没有底气。
她转身,想要逃出这个牢笼。
可猛地,手腕传来一个巨大的力道,“你是不是偷了我的东西,马上验一验就知道!”
程俊尧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一个小偷,而且还是这样的一个小偷。
“不,不是!你弄错了!不是!”
门外进来两个保镖,牢牢将乔兰桎梏住。
“正好这个诊所有检测仪器,如果你真的偷了,那么你不仅现在需要流产,而且我也会把你送进监狱!”程俊尧的话变得更加严厉!
乔兰慌了。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她知道此刻的她,已经逃无可逃。
难道,她真的要被拖入冰冷的流产室吗?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等等!”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