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缘起

等两人终于离开了云中小院后, 沈寒瑶发现云无修送道无涯离开时,还亲自送到了门口,两人低语了一番, 云无修关好门转身时, 瞧着满面春风的样子, 看来是道无涯说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情。

他迈开步子, 还未走到沈寒瑶面前, 便语气轻快道:“日后,你可以跟着我习武。”

“什么?”她愣了片刻。

“掌门已经应允,你可以重新回到我这边。”云无修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栽培你。”

看着他笃定的眼神, 沈寒瑶只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她为难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我已经在药谷待了一段时间了。”她可不能再继续学下去了, 不然两种心法相冲, 早晚要出事。

“怎么,你不愿意。还是, 你真的想去赵家么?”

沈寒瑶冲他笑笑,却不言语。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犹豫,似乎有什么话想同他说,最终却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转了个方向。

“我们继续刚才没有忙完的事情吧?”她说。

“嗯。”云无修也并没有再强问。他似乎是感应到了些许, 总觉沈寒瑶变得有些神神秘秘, 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两人忙活了半天, 在黄昏时分做好了一大桌子菜。

天上稀稀疏疏落下雪花, 似乎在预示着来年是个好年。

沈寒瑶看着桌上的十几道菜, 整个过程中,她只负责了烧火和杀鸡杀鸭等等一些杂活。却是没想到云无修还有这样的手艺。

小小的四方桌塞满了碟子, 都没有放碗筷的余地,两只凳子也被摆满了菜,两人只好站在桌旁,端着酒杯吃酒,顺便夹菜。

云无修有些懊恼道:“倒是忘记了应该弄张大点的桌子来。原先那张长桌,被我砍了当柴火了。”

沈寒瑶却是,夹了一块鸭肉塞进嘴里,频频点头,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这些。最后,两人夹了菜,就坐在门槛上吃喝起来。

如此饱腹一顿过后,桌上还剩下许多菜,酒坛子倒空了一个。

“过了今夜,明天就是新年了。”

“是啊。”沈寒瑶站起身,动了动胳膊。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好几人的影子。

小落、乐易他们,不知道是怎样过这个新年呢?乐易一定是和李晚尘在一起,小落也一定和独孤忆在一起。

沈寒瑶侧头瞥了一眼旁边的云无修,他也站起了,正望着自己。不知是否是饮酒过多,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往下压,嘴角却是上扬着。

云无修慢慢走近她,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身。沈寒瑶当即推开了他,害的他一个趔趄跌坐在椅子上,又因椅子上还摆了两个空盘,这下子哐当一声,椅子和人一同倒地,盘子也碎了一地。

“云无修......”沈寒瑶连忙上前要扶起他,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她挣脱开,怒火上冲:“你疯了吗?”

“嗤...”云无修低头一笑。他两次想靠近她,却都被她用极其强烈的方式反抗了。看来,她的

心思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

他双手反撑在地面,仰头看着她,目光灼灼:“是不是赵蓦霖就可以这样对你?”

沈寒瑶脸颊微烫,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对于感情方面,她或许是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但她此刻,对于云无修这个举动,却是不能够接受的。

身体的反应是最本能,也是最诚实的。

“你...我......”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去回应,只是朝云无修伸出了手,她还是想将他拉起。

云无修笑着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起了身。

“想不想出去走走?”他问道。见沈寒瑶不说话,他便拉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去。

出了院子,云无修取了院门口插着的火把,他拉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西峰山顶。在山顶的松树下站定,回身看去,月光下两人踩下的脚印已经被绵绵不断落下的雪覆盖了。

丢下已经燃尽的火把,云无修带沈寒瑶到了一旁的亭子里。他抬手拍去落在她头上的雪花,转身看向前方的深渊。深渊下的河流已经结冰,看上去像根巨大的玉簪落在山谷间。

沈寒瑶忽然开口唤了他一声:“云无修。”

云无修这回却是没有转身,只是背对着她开口道:“其实我不曾敢对哪位姑娘上心。我是个失了自由的人,偏又十分挑剔。若是让谁在这西峰上陪我一辈子,好像都太过残忍了。如此清苦的生活,我自己都不愿意过,又更何况是我所爱之人。”

此刻便任凭沈寒瑶再迟钝,也能听出他话中的期盼。只要她迈出那一步,能够给哪怕一点回应,依照云无修的性子,定会疼她,爱她。

可是她却不能。

谢无双还没有找到,又何况她是带着谎言迈入玄青门,只要是谎言,终究会被揭穿,这点她比谁都更清楚。云无修喜欢的,并不是真实的她,而是隐藏在一个乖巧又偶尔任性的,这样一张面具下的沈寒瑶。

真正的沈寒瑶,是满手沾满鲜血的人,手下亡灵无数。她现在竟不敢去想自己从前所做的那些事,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是错的,那么,她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只是替谢为玉去杀那些人,只是替谢为玉去找到谢家剑谱的传人吗?

可是,谢为玉,已经死了啊。

“云无修。”她轻轻开了口,“你觉得淮川镖局,是怎样的存在?”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转过身,柔声道:“淮川镖局已经被灭门了,那些躲在暗处的阴狠杀手,不会再出来危害人间。玄青门如今风头正盛,就算是虎啸山庄真的有意一决高下,也不会波及到门内任何人。”

他只当她是惧怕,毕竟她亲自在赵府见识到了温家的阴险之处,还亲自戳穿了他们的阴谋。

“你不用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云无修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她曾经拼了命想要去靠近谢为玉一般,那眼神中,透露着无比确信的坚定。

沈寒瑶一时间神情变得有些哀伤,她默默垂下头,似乎在逃避着什么。云无修被她弄得有些混乱,急切地问道:“你在担忧什么,在想义轩的事情吗?在担心怎么回报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沈寒瑶咬牙转身,摇了摇头,她声音竟变得有些哽咽:“不是。我同你想的不一样,你将来一定会对我失望的。”

她话里的语气,充满了对自我的贬低。云无修望着她怔了半晌,不自觉抬手想要触及沈寒瑶的头顶,刚触碰到她的发丝,她却忽然下意识地闪开。

一阵寒风掠过,让沈寒瑶清醒了些许。

走出了亭子,风雪打在脸上,云无修略带受伤的眼神在落雪中变得模糊,他将手收放回身侧,紧握了一下,再松开时,语气竟带了几分紧张:“我不知道你心中是怎么想的,但是只要你愿意,我一直都在。”

沈寒瑶重新走回他身边,她搓了搓手,淡然一笑:“谢谢你的照顾。你的恩情,沈寒瑶铭记在心。”云无需眉头微微张了一下,他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却怎么能有恩情。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沈寒瑶解释道:“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正式过新年。第一次吃那么多好吃的。第一次能在温暖的屋子里,和熟悉的人一同饮酒。”而不用盯着要杀的人,而不是在赶路前往某个地点等猎物。

这话中的辛酸,云无修深深烙在了心中。哪怕多年以后,他都能记起沈寒瑶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神态。

但两人终究还是没能交心,也只是彼此相互试探了一番。

云无修虽在武学上造诣颇高,平时也极有慧根,但偏在男女情爱上,他捉摸不透沈寒瑶的心思,又想她或许是有自己的顾忌,便又觉得也还来日方长,因而此事过去,也就当过去了。

沈寒瑶却是不同,她总会想起云无修说的那些话,便找了个借口回药谷,以此逃避云无修。这样一来二去,两人在除夕夜那日过后,竟是隔了许久也没有再见面。

老药师是个活得通透的人,当年见惯了赵蓦霖和自己的养女王慕欢那一套,估算这云无修已经连续十来天没到药谷来了,便心下已经对两人的事情猜到了七八分。

这一日,同冯奎在下棋时,两个上了岁数的人竟也乐呵呵说起这些小年轻的事情来。

沈寒瑶在院中正将积雪扫到旁边,要将路面清出来,远远的就看见赵义轩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来。

老药师听到门外弟子在喊,急忙下了榻子前去迎上。

原来赵义轩此番前来,是顺便也替赵蓦霖拜个年。老药师笑呵呵收了礼,又留赵义轩喝了几杯茶,赵义轩这下子从冯奎口中听出了沈寒瑶和云无修的一些事,便是内心不胜激动。

瞧着门外沈寒瑶,他心下一动,对老药师道:“蓦霖染了风寒卧病在床,不然一定与我一同前来。年前他本想接寒瑶一同去过个新年,不曾想,被云长老截了胡。前些日子,我还听掌门说起,寒瑶是个可塑之才,应该让云长老好好教教。怎么现在还在药谷待着?”

老药师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也不遮掩,直率道:“这不是小姑娘觉得一个人住在那院中,有些许不便,毕竟那也是孤男寡女的,她又还未出嫁。”

冯奎忍不住插了一句:“什么孤男寡女,她要愿意跟无修成亲,那还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呢。无修可挑人,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肯再回去做无修的弟子。”

“或许是介意师徒名分呢?”老药师猜测道。

“有可能!”冯奎像是得到了安慰一般,忽然就起身,“还是姑娘家想得多,无修也是个糙汉子,这点礼数都不懂!哎呀,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就先走了......”

老药师低头闷笑,他肯定是要找云无修去大说一番了。但老药师可管不住那么多,只是有些惋惜这下了一半的棋局。

赵义轩见冯奎走了,马上搭话道:“不知寒瑶近来有没有空,我想再请她去府上几日,好补了先前没能留下过年的遗憾。”

“她就在外面,你自己去问吧。”老药师指着屋外说道。

得到了老药师的准许,赵义轩自然就已经成功了大半。沈寒瑶正好也巴不得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一听赵义轩要带自己出玄青门,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那方冯奎喜盈盈上了西峰,在云中小院添油加醋地同云无修说起今日之事。云无修听着,似乎也有这么点道理,要他和沈寒瑶真成了名义上的师徒,再有夫妻名分的话,也确实有违礼数。

云无修当下心情便宽松了许多,还应允了冯奎每月去破败堂帮他□□一下弟子。只可惜冯奎的如意算盘也没能打成,次日他和云无修又一同去了药谷,却发现沈寒瑶已经不见踪影。

气得云无修撇下冯奎当场就拂袖而去,冯奎只得大喊:“是你自己追求人家小姑娘不成,怎么赖得到我头上?!”

这下子,全药谷的弟子都知道了,西峰上的云长老看上了药谷打杂的那个小姑娘。偏年后又是弟子们在门内走动频繁的时候,云无修那小院,这下可是一个弟子也不让进了。

于是乎便又传出云长老因情伤闭门的消息,不出半日,连道无涯也开始躲在弟子身后窥听起来。

沈寒瑶却是跟着赵义轩去了府上,半点也没受到影响。她没想到,赵蓦霖是真的染上了风寒,又听赵义轩说他颇为挂念自己,她想来赵蓦霖是关心之前那件事,便到了赵府后,赶忙去了赵蓦霖的小院。

既然来了,总归要先把人家之前交待的事情给说清楚。赵义轩还特意将沈寒瑶送了过去,看着她进了屋,自己还捎带掩上门。

正是诸多误会下,原本两个不相干的人,又被凑到了一起,而有意为之的云魔子,却落了个空。可叹,世事总是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