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蓦霖在一阵刺痛中痛醒了过来, 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救回了药谷。
老药师似乎在聚精会神从他后背扯出一些什么东西,他便也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咬住嘴里的布团。
“唔......”他痛得满头大汗, 险些又要晕过去。
终于老药师起了身, 将他的伤口包好, 摇头骂道:“这淮川镖局的人果然阴险无比!竟然还有余孽存留, 继续为祸江湖!”
“阿瑶呢?”赵蓦霖问道。
云无修低头道:“药谷弟子已经替她清理过伤口, 还没醒。”
她果然又受伤了。赵蓦霖叹息了一声,却见云无修神情有些不对,料想沈寒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便要起身去找她。
老药师和云无修将他拦下,云无修冷冷道:“你还是先别关心她了吧, 如今混元鬼珠已取回, 救慕欢才是要紧的事。”
老药师将混元鬼珠取出, 双眼放出光芒,便是准备好了药匣子, 即刻就要往寒室去。
云无修出去之前,深深看了赵蓦霖一眼:“你替我挡下的这一箭,我会帮你讨回来。”
“慕欢......”赵蓦霖又是叹息了一声,他趴在床榻上,不知为何, 或许是先前已经完全没有抱任何期待, 反而现在一点都不紧张。
老药师在云无修的搀扶下, 拄着拐杖, 颤颤巍巍行在山间, 不多时,终于到了寒室。
王慕欢躺在冰棺内, 并无任何变化。老药师打开她的嘴,将还魂丹取出,又将混元鬼珠喂了进去。
那鬼珠入口后,王慕欢的脸色却无任何变化,身体也不曾动一下,眼睛也没有睁开。
老药师伸手把了一下脉,已是脉息全无!
“无修!”老药师抬手,大喊一声,一时间整个身子都失去了支撑,往后倒去,幸而云无修在一旁扶住。
此刻冯奎和道无涯听了消息,先后赶到了寒室,里面寂静无声,他们进来时,只看到老药师跪在冰棺前痛哭流涕。
“没能救过来么?”
道无涯上前要将老药师搀扶起来,却被云无修拦下,“让师兄单独和慕欢相处一会儿吧。”
“唉!”道无涯重重叹了一声,将身上的外套取下,为老药师披上。冯奎听得老药师哭得这般伤痛,也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人最怕的便是那莫须有的希望,如今老药师已是心如死灰,便是闭眼长叹:“慕欢,你安息吧!爹爹很快便来与你团聚了!”
沈寒瑶重重咳了一声,一下子惊醒过来。
“这里......”
熟悉的药材味萦绕在周身,转头便看到云无修背着她在煎制药材,那火炉子冒着热气,将他熏得直咳嗽。
“回到药谷了啊。”她身子松下大半。
听到动静后,云无修转过身,只看到沈寒瑶已经自己坐了起来,她的手扣在榻子的边沿,原本灵动的双眼此刻毫无神采,只是低垂着,看向地面。
“你醒了。”他靠近了几步,语气却变得生疏了几分。
沈寒瑶双唇动了动,抬眼看向云无修,他却躲避了她的眼神。
“你都知道了。”她叹了一口气。
云无修沉默了片刻,他有许多想问的,但看到她咬紧自己失了血色的双唇,却又觉心中的悲痛扩散了出来。
“我想见老药师。”沈寒瑶撑着自己站起来,近乎乞求地说出了这句话。
“他在替蓦霖换药。”云无修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开始照看炉子。
她知道,他在给自己煎药。
她也知道,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成了两人之间的隔阂。
心脉处还在隐隐作痛,沈寒瑶心知自己或许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她看着云无修的背影,又问了一句:“你可有受伤?”
原来,她还是会关切他的安危,否则,她又为什么要明知自己不能再用寒冰掌,还豁出了性命去厮杀。
云无修这几天来积压的痛苦,只因这样轻轻的一个询问,爆发了出来。他扔掉手中的扇子,转过身,大步走到沈寒瑶面前,闷声质问:“你究竟,为什么要混入玄青门?!”
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先是入赵府,后是入玄青门,还识得小落!”
他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眼中满是猜忌:“我就说,我先前一直想不通,你天赋奇高,为何习化刃绝式却只能发挥出三成功力,原来是和原本的招数,内力相冲了么?哼,真是演得一场好戏!你明明是淮川镖局的余孽,大费周章做这些,是想复仇么?!”
若真是复仇,倒也还容易了许多,不用生出这么多无端的感情,沈寒瑶在心中苦笑了一番。
“我不是来复仇的,更不会伤害玄青门的任何人!”她的话,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饶是她有心解释,但云无修此刻也必定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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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修,寒瑶可有醒来?”老药师拄着拐杖,在弟子的搀扶下迈了进来。
他看到沈寒瑶醒来后,原本担忧的神情一下子放松下来,便是上前拉住了沈寒瑶的胳膊,“快先躺下歇息,我看看你的伤。”
沈寒瑶听话地坐了下来,老药师正要替她把脉,她却缩回了手。
“师父,我有事情要单独同你说。”她开口道。
老药师露出盈盈笑容,抬手示意他们先离开,那弟子倒是听话地出了去,唯独云无修还死死站在原地。
沈寒瑶失望地看了一眼云无修,些许委屈涌上,却被压下,她眼中起了点点泪花,却低头抬手擦了去。
“云无修,我若是想做什么,以我之前的实力,早就得手了。”
她不擅长同别人解释,只能以这种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我倒想看看,你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云无修却是不为所动。
“好。”沈寒瑶无奈应了声,却是抬高了声音道:“你保证,我接下来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能透露出去半分。”
云无修当下自信应允。
老药师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脸茫然,竟有些不知所云。但接下来沈寒瑶说的话,便是给了他强烈的冲击。
“我知道谢家剑谱在哪里。”
“什么?!”两人面面相觑。
沈寒瑶咳了一声,继续道:“我受谢为玉所托,要将剑谱交给他妹妹。我已经查到谢无双就在玄青门内,所以才混入玄青门。但那剑谱是谢家的,只能交给谢家后人。谢为玉说过,剑谱绝对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她的话说到如此份上,老药师便是明白了,他哀叹了一声,记忆倒退回了十五年前,谢家大火的那一天。
他们前脚才刚走,没过几里路,便看到了滚滚浓烟。
老药师当即同冯奎、云无修往回赶,却是在谢家老宅不远处,看到两个牵手从密道中爬出的小孩童。
那两个孩童一同倒在了路边,都生命垂危,但当时老药师身上的药只够救下一人,他便救下了那个小姐装扮的孩童。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沈寒瑶所查的那些了。
“师父,我求你,带我去见见她。”
老药师起身,泪眼婆娑道:“孩子,慕欢她......她已经死了!”
沈寒瑶愣在榻子上,她沉默半晌,心中空落去大半。好似走了很长很久的一段路,以为终于到了终点,却发现,原来终点是一处断崖。
她已再无生路。
“死了。死,了。”沈寒瑶张了张嘴,心口处又传来剧痛,但她却已经无暇顾及。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边笑边哭,像疯了一般。伸手摸向脖子上挂着的那一小块竹简,指间摩挲着那个未被烧毁的玉字,她闭上双眼,任由泪水肆意蔓延。
过来良久,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哑着声音开口道:“云无修,你们杀了我吧。”
“寒瑶,你......”老药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又望向云无修,他竟真的抬手走近她。他的手停在半空,却迟迟挥不下来。
“住手!”赵蓦霖从门外闯了进来,挡在沈寒瑶面前:“不准动她。”
云无修一把拽住赵蓦霖的衣领,怒吼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她是淮川镖局的杀手!”
一旁的老药师听到这句话,也一下子变了脸色,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沈寒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寒瑶只是沉默不言,她忽然抬手,凝聚内力,一掌打向了自己心口!
疼痛感终于消失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她包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随之远去,再也与她不相干了。
“阿瑶!”赵蓦霖抱住向后倒去的她,他惊慌失措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喃喃道:“你不能死。”
老药师见到这一幕,心中忽然明白,赵蓦霖或许已经将王慕欢彻底放下了,若不是亲眼看到沈寒瑶在自己面前自尽,赵蓦霖或许还无法认清自己的内心。
“快让她服下此丹。”老药师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正是先前他留给王慕欢的还魂丹。
赵蓦霖捏开沈寒瑶的嘴巴,将丹药喂入,又抬了一下她的下巴,直到看到她咽下去了,才又将她抱起。
“赵蓦霖!”云无修叫住他,“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当还我替你挡下的那一箭。”
赵蓦霖抱着沈寒瑶,毫不犹豫迈出了门口。
“无修。”老药师拦在云无修面前,“随他去罢!”
云无修看着赵蓦霖离开是身影,心中不觉一空。他心中的矛盾在此刻又凸显出来,像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
他握紧了拳头,又无力松开。
无论是杀死她,还是留住她。他都做不到。
“我相信她的为人。过去的,都过去了......无修,你若有什么心结解不开,便暂时放一放吧。”老药师沧桑的声音落进他耳中,听来却是在劝他放下。
【常州·赵府】
司马泷挺着肚子,在霜儿的搀扶下,亲自送了一些药到赵蓦霖院中。
“三弟,这些是原我母亲还在世时,留下的一些神药,你看看给沈姑娘服下,能不能有些好转。”
赵蓦霖从霜儿手中接过那几瓶药,便是拜身答谢:“有劳嫂嫂亲自来一趟。”
司马泷道:“这丫头也算是对我们赵家有救命之恩,我刚好今日回府中,其实也想顺便来看看她。”
“听说你也伤得不轻。”
“还好。经老药师的救治,捡回了一条命。”赵蓦霖默默看着沈寒瑶,她明明有一息尚存,却迟迟没有醒来。
“三公子。”大夫将开好的药方递给他,又叮嘱道:“要及时喂一些粥给沈姑娘喝下去。大夫人刚才拿过来的那些药也可以给她服下。”
“大夫,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赵蓦霖追问道。
“这......”大夫为难了摇了摇头,“你们用还魂丹,只能说救下了她一条命,但能不能醒过来,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按理来说,她应该早就醒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一心求死!”
那大夫的话重重砸在赵蓦霖心上。待众人都走后,他只得守在床前,对着沈寒瑶开始碎碎念。犹记得上次他这般时,还是王慕欢变成了活死人,躺在冰棺内。
而此时此刻,仿佛五年前的事情重演了一般。不同的是,这回躺在他面前的,是沈寒瑶。
“阿瑶。”他轻轻开了口,“其实我最开始怀疑你的时候,是你来赵府的时候。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几乎是过目不忘,我记得自己在屠城见过你。那时你站在雨中,像个稻草人一般呆滞,我便命人给你送了伞。”
“还有你的名字,说来,倒同我挺有渊源......呵,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竟会特别去关注你。明明知道云无修喜欢你,在你们要去红岭间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跟来了。”
说到这里,他吸了一下鼻子,语调开始变得更加低沉:“我在台上看到你同独孤忆道别,便更加怀疑你了。那日,你同温如烟打擂时手臂受了伤,我第一次帮你上药,心中却十分替你心疼,我料想,你过去一定生活得不容易......”
赵蓦霖的声音哽咽住,他将沈寒瑶的手放回被窝中。
此时,沈寒瑶的眉头动了一下,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