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前来的, 还有赵义释。
这两人说巧不巧,正是在街道上碰了面。沈寒瑶本陪着司马泷在布店里,却忽闻街道上马匹撞翻摊子的声音, 出去看了才知道, 赵义释急匆匆又赶了回来。
他去的并非边疆方向, 而是常州城郊。
原来那日之后, 赵义释就派手下跟着王慕欢了。思来想去, 他还是想找到她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此事还关系到他的三弟赵蓦霖。
“你快跟上去看看,究竟怎么了。”司马泷对沈寒瑶吩咐道。
沈寒瑶听后, 便尾随赵义释,这一来, 却是看到了白凛以及一个陌生的女子。
“慕欢!”赵义释大喊一声, 冲进黑衣人群中。
沈寒瑶迟疑了片刻, 飞身上前,落到白凛身边, 弯腰将他扶起,两人背抵而立,眼神骇人。
方才她听到赵义释喊的那个名字,便已经够震惊了,同时又看到了这个活生生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虽说一下子有些明白不过来, 但此刻却没有时间去细想。
“这些年来, 都没有同你有过一起执行任务的机会。今日倒是圆满了。”白凛伸手捂住胸口, 将伤强压了下去。
“我不是来救你的。”沈寒瑶一脚将白凛踢到屋中, 却是挡在他面前。她咧嘴一笑,对着包围的众人道:“可还记得我?”
众人后退了几步, 那方赵义释已和温一邺缠斗起来,两人武力看似不相上下,但几十招下来,温一邺都只守不攻,想必也是忌惮赵义释的身份,不曾敢下死手。
“带少庄主先走!”他在过招时,还不忘叮嘱手下将温一珩保护好。
温一珩任由自己被黑衣人架上马车,眼神平静,没有片刻的吵闹。
事实证明,温一邺的决策是对的,这次他们毕竟实力不敌,很快就落了下风。
沈寒瑶将温如烟击败在地,却没有再看她一眼。温一邺眼见失势,便退至王慕欢那方,一把将她抓起。
对于威胁他人这一点,温一邺从来就没有失手过。
“把刀剑都给我放下!你们不是来救她的么?”他死死钳住王慕欢的喉咙,“我倒真是想不通,你怎么也会来救她?若说你没有任何感情,又怎会几次三番舍命救下赵家人。着实是令我看不懂......”
“我救她,只为还一人恩情,与赵家人没有任何关系。”沈寒瑶扔了手中的长剑,缓步向前走去。
“若是杀了她,你就永远得不到谢家剑谱了。想来,你应当是应承了枫林晚的人,要给他们剑谱的吧?没了那本剑谱,虎啸山庄孤立无援,要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一切呢?”
她既能想到如此深远,令温一邺着实敬佩,心下便又有了另一个想法。
“你当真是入错门了,我可以给你一个入我门的机会。”温一邺如是道。
屋内的白凛听了此话,黯然一笑。他望着沈寒瑶的背影,忽觉许多年前,她似乎也这样挡在十二面前过,那时的他,便也是远远看着她的背,却始终不敢靠近。
沈寒瑶垂头一笑,不屑自在眼底。却不曾想,赵义释趁着这空挡去抓了温如烟,想效仿温一邺,同他交换人质。
沈寒瑶制止道:“没用的。放了她吧,别伤及无辜。”
白凛抽出背后的强弩,瞄准了温一邺的心口,他在静静等待着一个时机。
但他还未来得及射出那只箭,温一珩的马车忽然折返了,这次随他一同过来的,还有独孤忆。
“沈寒瑶,我劝你早点交出谢家剑谱,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沈寒瑶抬眼望去,怀有身孕的司马泷被蒙眼带到了此处。
“独孤忆!你怎敢!”赵义释冲了出去,怒吼道:“你若敢伤我嫂嫂分毫,我定要你们独孤家血债血偿!”
独孤忆面色沉下来,无所畏惧道:“你违抗军令,私逃出城,还同我下什么官威?!我祖上也是受皇家庇佑的,你区区一个替帝国卖命的将军,有什么资格同我说出这种话!”
独孤忆扯下遮着司马泷眼睛的白布,将她向前推了一把,继续道:“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剑谱给我,我放人。其他的事情,你们要怎么解决,是你们温赵两家自己的事。”
温一珩深深看了独孤忆一眼,她似乎已经为了那本剑谱魔怔了一般。原本那个身上散发着英气的可人女子,此刻竟变得有些面目可憎。
“剑谱是属于谢家人的。独孤忆,你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谢家后人。”
沈寒瑶说着朝王慕欢看去,她话音刚落,司马泷惊得叫出声来:“慕欢......你怎会?你不是已经......”
她那时分明亲眼看到王慕欢下葬了,可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她面前。
温一邺转身冷笑一声:“自然是我派人将她救下的。混元鬼珠有起死回生之效,但这丫头之前长年封冻在寒室,又怎会苏醒呢?老药师行了一辈子医术,居然连这点耐性都被磨去,看来你们玄青门注定是气数已尽啊。”
独孤忆摇头退后了几步,忽觉悲从中来。她努力良久,终于窥得一丝天光,而此刻,那束希望的光芒骤然灭去,只余下周身无尽的黑暗包裹着她。
“如此。便罢了。”独孤忆自是敞开了双手,嗤笑一声,她翻身上马,对温一珩道:“我走了。你也该实现你的诺言了。”
语罢。竟是直接扬马长去。“或许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不可强求。”方才她自己也觉自己有些陌生,怎会言语之间同温一邺越来越像。
王慕欢进退两难,方才沈寒瑶说话时,她犹疑间看了一眼白凛,但白凛对她微微摇了摇头。或许现在还不是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况且方才也解了围,她想,应当等事态缓和了再告知众人。
而温一邺知道了王慕欢的真实身份后,像是印证了自身的猜测般,得意洋洋道:“我早就知道,当年是你们在搞鬼,否则怎么可能翻遍了谢家上下,都找不到那本剑谱!”
“你这女娃娃,入玄青门偷学了谢家剑法,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么?我劝你还是赶快弃暗投明吧!”
司马泷感到腹中隐隐作痛,温一珩见状忙上前扶了一下。他并无恶意,却被司马泷狠狠推开。
“温一邺,快将慕欢放了,否则等我夫君来了,你必死无疑!”强忍着腹痛,司马泷咬牙道。
“哼,我为什么要放了她?”温一邺不以为然道:“独孤忆不要那本剑谱,我可没说不要。”
“哥!你放了她,我们回庄子去吧!”温一珩冲上来拉着温一邺的衣袖,温一邺走神间,王慕欢抬手反击一招,挣脱了温一邺的钳制!
正是在这一刻,温一珩紧紧抓着温一邺的手松了下去,白凛的箭贯穿了他的心口。在生死只间,他还是选择替大哥挡下了那一箭。
“哥......”他长长叫了一声,又试图转头再看一眼温如烟,却终究没能转过去。
那方,王慕欢正要朝司马泷跑去的瞬间,温一邺也抬起拐杖,发出了暗器。
“嫂嫂......”王慕欢奔跑的声影失了声。沈寒瑶饶是反应再快,也终究赶不上那枚暗器发出的距离,王慕欢胸口结实地扎进一枚飞镖,她的双唇瞬间变得黑紫。
“慕欢!”司马泷喊了出来。
“慕欢!!”赵义释不管不顾地冲到她面前,而沈寒瑶眼睁睁就看着王慕欢倒在她伸出的手边。
明明只要再靠近一点,她就能拉开她,就能躲过那枚暗器!
然而此刻却是容不得她多想,温一邺一不做二不休,又朝司马泷发出第二枚暗器,沈寒瑶纵身踢开了那暗器,将司马泷拉到身后,大喊道:“离开这儿!”
“白凛!”她回身看了一眼白凛,白凛却已经闭上了双眼。他的手指渗出血水,似乎在地上写着什么,而早先重伤倒地的温如烟缓缓撑起身子,一点点爬到了温一珩身旁。
温一邺丢了拐杖,抱起已经没了气息的温一珩,仿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一时间竟变得满头银发!
他满目悲怆,涕泪横流,俯身大哭道:“一珩啊,没了你,我做这些,又有何用!有何用啊!”
原来,他做的所有,都只为给自己亲手养大的这个弟弟铺路。
赵义释冲向温一邺,誓要替王慕欢复仇。但他未曾想到的是,即便是已经丢了武器的温一邺,即便是背向他,在回身间,也轻松接下了赵义释一掌。
“莫冲动!”沈寒瑶看出温一邺已再无兴趣去对付任何人,便拉住了赵义释。
“放开我!”
赵义释却是一把将沈寒瑶推开,又再一次冲了上去。
温一邺满头银发散乱开来,他仰天长笑一声,此刻颇有几分枭雄陌路的境况。
“我要杀了你!”赵义释怒吼着,提刀便是砍,也不管招数和章法。温一邺巧妙地躲开了他的每一招,终于后退一段距离后,发动了攻势。
幸而赵义释却还没有丧失理智,转头对沈寒瑶喊了一声:“带嫂嫂先走!”
沈寒瑶冲上前,与他一同对付温一邺,却是冷静回应道:“你带她走,我断后。”
司马泷此刻已经看出些许端倪,心中五味杂陈。赵义释好歹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自然方才是自己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又更何况在司马泷面前如此失态,便是听从了沈寒瑶的话。
赵义释从那颤斗的漩涡中抽身出来,“嫂子,多有得罪。”语毕,他将司马泷横腰抱起,又回身看了一眼王慕欢的尸体,便是往林子外跑。
两人行至半路时,便遇到了带着人马前来营救的赵义轩。
司马泷见到自家相公,立刻哭了出来。
“泷儿!”赵义轩急忙下马迎去。
赵义释放下司马泷,便是又掉头回了去,“大哥,先将嫂子安全带回去,这里有我!”
“那寒瑶就拜托你了!蓦霖正在府中接待重要来客,事发突然,霜儿和七觅通知我时,我已经尽快赶来了!云长老和小落稍后就会赶到,你拖延一下时间。”
赵义轩正叮嘱间,云无修已经使轻功从他们身旁过了去,不一会儿,小落也骑马飞驰而来。
沈寒瑶同温一邺之间的战斗还在持续,她虽用谢家剑法,却还未能掌握全部要领,对付已经是无畏状态下的温一邺,显得有些吃力。
正是在落了下风,中了温一邺一脚时,眼看便要再吃一掌,顷刻间云无修从上方杀出来,给了温一邺狠狠一击!
“嚯。”温一邺倒地后,又迅速爬起,踉跄了两下,却忽然垂头哭了起来。下一刻,他跪倒在地,捂住心口,不发一声。
云无修走至他身旁,居高临下看着他,又看到地上躺着的温一珩和王慕欢,心下愤怒爆满:“你盗了慕欢的尸体要做什么?!你这不折手段的小人!”
他扬手化刃,正要从温一邺的脖间砍下,却是被一只手拉了拉衣摆。
温如烟白皙的手臂沾染了泥土和鲜血,她是从一旁爬过来,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在向云无修求情。
云无修终究是没能下狠手,脑海中却是浮现了当日她替自己求情的模样。
如今物换人移,此情此景,再看她的双眼,有着道不出的悲凉。
沈寒瑶背起了白凛的尸体,他在地上写了一个“非也”,似乎还想写更多,也不知是时限到了,又或是心有顾虑,终究只留下了一个重重的血点。
“我......我想将他安葬一下。”
经过云无修身旁时,沈寒瑶轻声道。此刻,人世间,所有关于淮川镖局的回忆,都只留在了她一人的记忆中。
赵义释饶是极想抱起地上的王慕欢,最后却也只是强忍了下去。他转过身子,朝林外走去,叮嘱云无修道:“云长老,劳烦你们将王小姐尸体放回墓地。我还有要事,先行离开了。”
刚翻身下马的小落,立即跟上了沈寒瑶的脚步,却被云无修拦住:“你来,我陪她去。”小落便只能从命。
“对了,这件事不要让蓦霖知道,我怕他因此又勾起伤心往事。”走出一段路后,赵义释又转过身对小落叮嘱道。
小落点点头,却发现赵义释的目光始终不忍离开王慕欢的尸体。
“我需要帮忙,你同我一起?”小落尝试着问出了口。
那一天,帝国边疆的大将军,在一座坟头静坐了许久。他回想起少年往事,忽觉这一刻无人打扰的清欢,如此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