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药味渗透了李晚尘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小落身上的毒素褪去大半,李晚尘以蛊吸毒,又用药材为小落调养身体。终于在他们来到枫林晚的半月后,小落得以重见天日,不用再掩面示人了。
几人坐在院中,小落大喝一声,将面纱揭下。沈寒瑶仔细一看,还真的好了,便点头道:“如此,我便放心离去了。”
李晚尘道:“还没有呢!他现在只是容貌恢复了,毒还没能解开......”她摇头看向沈寒瑶道:“你们这个门派里的人太阴险了,这种毒是直接溶进了他的血脉之中,我只能想到用这种法子阻止容貌被毁,但暂时,却解不了毒。”
小落还拿着铜镜在看自己的脸,大咧咧道:“现在容貌已经恢复了,其余的就暂且搁置吧。我已经很满意了!”又对李晚尘贱兮兮一笑:“李神医,你还真没坏了你爹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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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晚尘却是别过头,如今并不想搭理他。
乐易道:“沈姑娘,方才听你说要离去?”
沈寒瑶正要应,门外却忽然有小厮大喊:“少主!掌门回来了!要你即刻去殿堂见客!”
“我爹回来了?”独孤忆似乎有些意外,算算时间,应当没有这么快才对。但她知道独孤诚的命令不能耽误,便对小落等人道:“我爹回来了,我先去殿堂。”
独孤忆到了殿堂,见独孤诚身边跟着两位白衣青年,眼睛瞬间亮了亮,果然,这两名青年拱手弯腰:“玄青门弟子见过少主。”
一番攀谈后,独孤诚命下人准备晚宴,而一直坐在一旁的夫人对着独孤忆道:“忆儿,正好将你前些日子带回来的几位朋友,也给你爹爹引见一下吧。”
独孤忆有些慌张地摆了摆手,“还是不用了吧。他们就是一些江湖上的人,我看身手不错,请回来陪我练武的。难登雅堂。”
“无妨,既是来客,我这个正主也应当招待一下。”独孤诚笑道,说着便吩咐小厮晚宴要将客人请来,然后便亲自带着玄青门来的两位弟子往厢房去了。
独孤忆急忙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将玄青门弟子前来拜访一事告知小落等人,几人坐在一起商量,最后决定谎称几人都被独孤忆打伤,正卧病疗养。
对于这些独孤忆带回来陪练习武的人,在独孤诚眼中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故而他也并没有过多询问。
晚宴过后,玄青门两名弟子有些醉酒,便回房歇息了。
独孤诚和独孤忆两父女则是在议事房内谈话。独孤忆将在垣琥镇一干事宜一一禀告,当然,她并未将小落一事和盘托出。
原来,她那日是去垣琥镇寻舞坊老板黄毓棋。独孤诚调查到,黄毓棋很有可能是十五年前,六大家族之一,淮川谢家如今唯一活着的后人——谢梦云!她还是孩童时期便被送到江阴,以至于当年谢家发生惨案,唯独漏下了这一个。
但黄毓棋,亦是跟在他身边几年的女人。他本打算在自己五十大寿时,将她迎娶过门,却不想手下却先查出了她的身世。而她,也那么凑巧,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直接跑了!
“如此说来,毓棋是去常州了......”听到独孤忆带回来的消息,独孤诚身子往后面的椅背靠去,他之所以派自己的女儿亲自过去,就是想能够将她请回枫林晚,能够将她娶进门,当然,更重要的是以此询问谢家剑谱的下落。可没想到,还是扑了空。
他一直想得到谢家剑谱,多年来各地辗转调查,却不想那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转悠。
“你说你在垣琥镇碰到了阴婺山上下来的?”
“是的。女儿还与她过招,但完全不是对手。”
独孤诚这下微微正了正身子,忽然睁大了眼睛,“我此次去拜访虎啸山庄,他们想同玄青门联手攻上阴婺山,难道是山上的人知道了消息,已经逃出来了?”
独孤忆摇摇头,这些天她已经大致清楚了沈寒瑶一行人的底细。“我碰到的这名女子的确是从阴婺山上下来的,但她说自己是万金赎的自由之身。”
“他们这门内,还竟真有赎身这一说......”
阴婺山上那个门派,神秘莫测,毕竟独孤诚也没有到过那里,所有都只是听闻而已。枫林晚向来独据江阴,也没有任何门派前来惹事。
独孤忆又道:“爹,这次两大门派,为什么要联合起来对付阴婺山上那些杀手?按理来说,淮川镖局的存在,并不会影响到任何一个门派。”
“五年前,玄青门里,老药师王元之的养女,被淮川镖局的人重伤,说是凭借王元之的医术也无力回天,只能靠还魂丹还吊着一口气,成了个活死人。几个月前,听说在屠城,玄青门的人居然杀死了两个淮川镖局门内的杀手!这下,两家的仇算是正式结下了。”
“玄青门的人杀死淮川镖局门内人......”独孤忆来回踱步,她记得,李晚尘说过,是小落在屠城救下了沈寒瑶,而正好,他们的身份,又和屠城那件事对应上了。那么这样看来......是已经离开玄青门的小落,在屠城还又给玄青门招了祸事。
“爹,虎啸山庄怎么会联合玄青门,他们当年不是因谢家之事有结仇?还有,这次玄青门的人为何突然到访枫林晚?”
“咳!”独孤诚摇摇头,“傻丫头,只要这件事对两家都有利可图,一点小仇小怨又算得了什么!至于玄青门的人前来,只是听到了一些消息,顺带过来探寻一下。你也知道,他们门内大弟子叛逃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原是这样。那么......此次合攻阴婺山,爹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自六大家族和四大门派,合盟定下江阴归隐的规矩,我们独孤家一直在这里把持秩序。阴婺山上的人未曾到过这里犯事,即便他们被其他几个门派所不屑,但谁又知道在暗地里,这些人有没有借刀杀人过?就如同十五年前谢家一夜之间惨遭屠杀,江湖上只剩余五大家族,谁又知道,是不是谁暗中觊觎谢家剑谱而引发的......”
说到这里,独孤诚不屑一笑,继续道“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想插手。我们隔岸观火便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毓棋的下落!枫林晚的人都知道,她跟在我身边好几年了,要迎娶她过门的事情,我也已经对外宣称过了......这个女人,在这个时候突然跑了,让我颜面何存?!”
“又况且当年谢家太公曾对我许诺过,要将谢家剑谱传于枫林晚,让枫林晚弟子习得,以保江阴归隐者一片安宁。但没想到,他还未将剑谱交出,惨案便发生了!十五年来,江湖上寻找谢家剑谱的人不计其数,但这明明是属于我们的东西!所以,忆儿啊,你一定要找到剑谱!”
对于这件事,独孤诚已经一再对独孤忆强调,她心中知道谢家剑谱对于枫林晚的重要性,毕竟,枫林晚一直没有正统绝学,而那些归隐者,也不可能再抛头露面传授武功。
从独孤诚的议事房内出来后,独孤忆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她将沈寒瑶几人叫到自己房中,待几人坐定后,又关好房门,悄声道:“我爹说了,玄青门来的这两人,要去江阴抓你。”
她看了一眼小落,见他神情担忧,又急忙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现在玄青门的人正和虎啸山庄的合计攻上阴婺山,要把淮川镖局给灭了,估计也没有多少精力来抓你。我看那两个弟子唯唯诺诺的,不像厉害角色,肯定不是你的对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个沈寒瑶,独孤忆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小落会被抓到。
沈寒瑶听到淮川镖局的消息,忽然正了神。她不解地问了一句:“对付淮川镖局有何意义?”
独孤忆指向沈寒瑶和小落道:“或许是你们引起的风波。”于是又将自己先前的猜测说了出来,这下小落恍然大悟。
但沈寒瑶隐约觉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毕竟,当年,是虎啸山庄指明要取老药师养女的性命。执行任务的,是十二。而现在,这两个门派竟要联合一同对付淮川镖局!那么结果可能只有一个,玄青门根本不知道,幕后指使是虎啸山庄的人。这样看来,十二根本没有做过解释。
夜间,沈寒瑶独自一人在院中观星,小落见她没睡,便上前询问道:“怎的?今夜你听到淮川镖局一事后,就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明明已经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又遭到同门追杀。小落不明白,她为什么还流露出那样牵挂的神情。
“我需回光星镇一趟,你在此地好好养伤。独孤忆是个有道义的姑娘,在枫林晚,你是最安全的。”
小落听了沈寒瑶这番话,垂头不语。他和沈寒瑶从屠城一路到江阴,如今也过去小半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沈寒瑶在身边,总觉得有她在,十分安心踏实。
甚至,从那次她当街下跪,他已经暗暗发誓,要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可现在,眼前这个人,连要走了,说的话也是这般让人连一点挽留的余地也没有。
小落想问,为什么不等他毒解了,和他一起回去,却要自己一个人先回去。这难道不是找借口不辞而别吗?
“你会在那儿等我们回去吗?”他轻轻问了一句。
沈寒瑶答得干脆:“我不知道。”之前在光星镇上,她曾经托乐易在码头上安插了人,画了十二的画像,只要见到十二,便把消息传回来。
这次听到淮川镖局如此重大的消息,她怎能不担忧?
小落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知道,她应该是心中牵挂着门内那个对她极为重要之人。
第二日,拜别了小落和独孤忆等人,沈寒瑶先行出发。而与她持木牌一同入江阴的,还有两名玄青门的弟子。这两人走的稍晚一些,独孤诚目送两位弟子离去后,转头对笑容爬上眼梢的独孤忆道:“让那小子从你院中搬出来住吧,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爹......”独孤忆一惊,“你早就知道了?”
独孤诚负手往回走,边走边叹息道:“云魔子特意叮嘱我,要对他多加关照。这份人情,等年后的群英会,到时你有机会见到他,或许可拜入他门下。这样我们枫林晚在江湖上便又多了一份底气。”
独孤忆撇嘴道:“其实不用去玄青门,小落他已经在教我武功了。爹你难道忘了,他是云魔子唯一承认过的弟子吗?”
“是么?!”独孤诚点点头,“甚好!甚好!你快去将他请来书房,我好来见识一下这个大弟子是怎样的人物。”
【常州】
话说那黄毓棋卖了舞坊后,雇了马车赶往常州,在此之前,她曾绕道前行,往淮川去过一趟。
天将明,她只身一人,在当年谢家祖宅门前逗留了片刻。满地杂草堆积,只有几处残垣断壁依稀能辨认出,曾经作为七大家族之首的谢家,是何等的繁盛。
然而,黄毓棋并非谢家后人,她原名就叫黄毓棋,真正的身份是谢家大公子乳娘的女儿。当年谢太公因担忧其子谢为玉对她暗生情愫,在她十一岁那年,便收做义女,改名谢梦云。又更是因谢为玉作赠的一幅画,被直接送到了江阴。
黄毓棋在江阴独自摸爬滚打,忍受屈辱和不堪,爬上了歌舞坊花魁的位置,几年后,又摇身一变,成为幕后主人。一直想着,有朝一日再回去,却还未来得及回去,便听到了灭门噩耗。
这些年来,她独自一人在暗中查找究竟当年究竟是什么人屠杀谢家满门,但线索却在查到淮川镖局时,忽然断了。若不是突然收到谢为玉还活着的消息,她便也不会这么唐突地往常州赶。
“大公子。”
黄毓棋在马车上轻轻唤了一声,但只有风声呼过。
那封从常州寄过来的信件,未题一字,只附了一根木发簪。这正是多年前分别那日,谢为玉赠予她,却被她亲手扔在他前面的发簪!她查到信纸出自常州,便迫不及待决定前往常州寻找真相。
虽然时隔多年,但拥有那个发簪的,除了谢为玉,不可能有其他人。
雇来的小厮歇息片刻后,驾着马车悠悠前行。
七日后的一个黄昏,马车在一处酒楼前停下。小厮掀开帘子道:“黄公子,到地了。”
黄毓棋在小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虽着了男装,在熙攘的人群中却略显娇弱。常州风气外放,时有女子着男装出入烟花之地,故而当她进店时,即便店小二口中叫着:“姑娘,您这边请!”时,眼光也丝毫没有透露出任何诧异。
这里,是她曾经在江阴时常接济的一名酒鬼告知的地方。她怀中拿着那个酒鬼给的信件,希望能以此为落脚点,慢慢打探谢为玉的消息。
【光星镇】
沈寒瑶在渡口码头坐着。乐易的人告诉她,从未见过画像中的人。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等待下去。
对于沈寒瑶来说,十二的话,既是承诺,更是命令。他们之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而更多的,则是沈寒瑶对于他的依赖性和服从性。
如果现在离开,那就是违背了十二的命令。
她从未违背过十二下的任何命令,哪怕是让她归隐离开。可这样无尽的等待,终究不是不能得到什么结果的。
“走。不走......?走...”沈寒瑶陷入深思之中。江河波涛中,一艘艘小船驶入渡口,此刻又近黄昏,她却仍旧没等到想见的人。
整整十天,沈寒瑶在这里足足等了十天。
十天后,她启程出发前往屠城。渡口的水路,顺江而下,有来无回,所以只能再从枫林晚出去了。
玄青门的人没有从渡口进来,想必是要经过屠城,有些惧怕淮川镖局的人。这样看来,独孤忆得到的消息,已经是在两大门派实施计划之后了,否则玄青门的人不需要这样小心翼翼。
在途径常州时,沈寒瑶意外遇见了风家的孪生兄妹。
他们着素衣麻布,看样子,风苑似在挑选首饰?沈寒瑶不动声色靠近,风苑正要拿起摊子上的一根簪子,却被沈寒瑶用手按住。
两人见到她,风冽先是一惊,而后他有些迟钝地从嘴里蹦出二字:“你...你......”
沈寒瑶低头行礼,她知他们必定不是来杀自己的,否则不可能将面目曝光在众人视野之中。
“二位前辈,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她问得直接,两人倒也不避讳,风苑仍旧拿起了那个簪子,她淡然道:“同你一样,来这世间潇洒一番。”
沈寒瑶又问:“你们也赎身了?”
风冽摇摇头,接过簪子为风苑插上,观察片刻后,点头道:“嗯......”他从袖间掏出碎银,买了簪子后,三人找了个茶肆小坐。
风苑才开口道:“我们被逐出来了。”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沈寒瑶久久不能平静,她感到十分困惑,又追问道:“能同我细说一下么?”
“你一定想问那个人吧?”
风冽手指沾了茶水,在干净的桌面上写出“十二”两个字,写完后,他看了一眼沈寒瑶,略带怜惜道:“他在办一件大事,事成后就会离开那里。这点,我想你应该比我们早知晓。但看你现在这样子,估计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沈寒瑶点头,眼神急切。
风冽却叹了一口气,“很抱歉,我们也不知道。”
“我们已经武功全废,如今只是一对平凡的兄妹。这也算是,他唯一的仁慈吧,哼,倒算是成全了我们。”风苑道。
武功全废,逐出门内。十二何时做过这样的事情?又何况风家兄妹,还是门内数一数二的高手,曾立下多少功劳......
拜别兄妹二人后,沈寒瑶一个人茫茫然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到一处药堂时,忽然瞥见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那人白衣束冠,衣带飘飘,从马车上下来,正走向药堂。远远看去,像极了在屠城的那个雨天,命小厮给她送伞的那个男人。她竟不知,自己已将此事记得如此深刻。
沈寒瑶挤开人流,双脚不自主往那个方向走去,街道颇为宽阔,等她到了药堂门口时,那人却已经消失了。她张望了片刻,却被堂内走出的一个小厮驱赶道:“哎呀快走快走!今日不施药!”
沈寒瑶只好悻悻走开,她垂着头,随便在一处台阶上坐下,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地面发呆,像是与亲人失散的无助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