憎恨下

憎恨(下)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从指间溜走,从那个尚未觉醒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属于自己东西的小贵族,成长为贵族的一代王者,莱昂用了整整十一年。

这十一年中,每当他感到疲惫想要暂缓脚步之时,当初面对弗雷之时曾感受到的无力与绝望,就会硬生生的将他逼着继续前进。

直到现在,莱昂仍不敢停下脚步。

他新为王者,根基不稳。若一个经营不善,很可能就会满盘皆输。所以他必须继续忍耐下去,哪怕心中那疯狂的占有欲已经快将他折磨到发狂。仅仅成为王者还不够,只有当他真正取代了自己的保护人雷洛,成为贵族至尊之时,才能正大光明无所顾忌的取回属于他的东西。

等着我,沃德。

莱昂在心里不知道将这句话说过几千几万遍,他承认自己已经疯了。沃德在他心中的印象越来越薄弱,这个名字不再仅仅代表了少年时执着的爱恋,更被缠绕上了他在弗雷面前失去的尊严与骄傲。

又是六年弹指而过,十年一度的燃烧庆典再度来临。这一次,莱昂将在万众面前,正式坐上那张属于三王者之一的王座。

一步步踏上摆放着不同座椅的台阶,莱昂在象征着王者阶层的第三级台阶上停下了脚步。他走到那三张座椅中靠左的那一张上坐下,抬起头便看见了右上方雷洛对他投来的微笑。

“你终于走到离我这么近的地方了。”

雷洛的声音中充满了感慨,他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渐渐成长为足以与他比肩的人物,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我还会继续向上走的,我向您保证。”

莱昂用自信的笑容回应了雷洛的话语,他抬起头向最顶端那张始终空着的椅子看去,心里有些好奇那位传说中的血眼之主究竟是长的什么模样。不过他也没期望自己能在这一次燃烧庆典上看到那位大人,据说上一次血眼之主出席燃烧庆典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能够在燃烧庆典上获得一席之位的贵族们纷纷入座,这场看似祥和喜庆实则写满了血腥的庆典即将正式开始。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最底层的台阶上。

明明上面已经没有空着的座位,那道身影却依旧在往上走。并且,没有哪怕一个贵族起身阻止他。

莱昂呆呆的注视着那个无比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身影从自己身前越过,径自走到最顶端的那个座位上坐下。那双血色的火瞳中燃烧的火焰太刺眼,让莱昂难以抑制的低下了头。

“听闻这一次庆典有新的王者产生,我特意过来看看。”弗雷看向坐在下首王座上的莱昂,咧嘴笑的灿烂。

“原来是你小子。”

莱昂隐藏在宽大王袍下的双手紧握成拳,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这颤抖与十七年前不同,当时他是因为恐惧,而现在,则是因为愤怒。

这愤怒毫无由来,没有人能够理解为何莱昂会感到愤怒,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能。是愤怒于弗雷的真实身份?不,这不成逻辑。

究竟是在愤怒什么呢?莱昂问自己。他拼命挣扎了这么久,满心以为迟早会有将一切失去的东西取回的那一天,却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一切的努力和挣扎都变成了徒劳。

这不是愤怒,而是憎恨啊。

这一次的燃烧庆典很快就结束了,莱昂并没有收到任何挑战书,不对刚刚上位者发起挑战是贵族中默认的潜规则。但是在离开庆典会场之时,莱昂的心情却宛如寒冰般冷冽。

“莱昂。”

听闻有人直呼自己的名字,莱昂转过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雷洛,还有他身旁的弗雷。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爬到这种位置,莱昂,我承认你有成为我情敌的资格。”

莱昂乍一走近,弗雷就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如此说道。可惜臭着一张脸的莱昂根本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闻言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嘴。

“得了吧,像我这种小人物怎么敢跟您抢东西呢?您可是伟大的传说中的血眼之主啊。”

“啊啊,雷洛,你儿子讥讽我,我杀了他没关系吧。”弗雷扭头问雷洛。

“不劳您老动手,小的自己去找块豆腐撞死好了。”莱昂梗着脖子说道。

“我说你们两个......”雷洛头大的看着弗雷和莱昂,满脸无奈。

这场景似曾相识,只是物是人非。莱昂清楚,因为他已经爬到了金字塔的顶端,所以才有资格得到这些上位者的平等对待。

憎恨被悄然埋入心底,静静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天到来。

在雷洛的邀请下,莱昂时隔十五年,重新回到了雷帝城。那些熟悉的人们有些已经不在了,还活着的却没有人忘记他这位曾经的雷帝城少主人。他曾经居住过三十年的那座宫殿雷洛依旧为他保留着,当莱昂走到这座留下了他太多回忆的宫殿门口,就看见了靠在栏杆上等待着他的穆拉德。

如今的穆拉德也已经取代了老迈的月,成为了影杀组的组长,雷帝麾下第一战将。可当莱昂第一眼看见他之时,却发现那张永远都没正形的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欠揍的熟悉。

“我等你等的花都谢了啊,金毛。”瞧这欠揍的腔调,莱昂发觉自己久违的开始牙痒痒。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副欠扁的样子啊,柴火妞。”

“不要害羞,想我就直说嘛,小金毛。”

“老子想你个哔哔的哔啊!你个欠揍的柴火妞。”

“不要一见面就哔哔的骂人嘿,没文化的小金毛。”

“我看你果然是皮痒欠揍了,柴火妞。”

莱昂开始挽袖子,对面的穆拉德也摆出了战斗姿势,眼见一场大战就要爆发,救火队员终于及时到场。

“我听说你回来了就赶来了,莱昂。”

水蓝色的长发垂及脚跟,温柔微笑着的沃德快步从不远处向着莱昂走来。十余年不见,莱昂看着眼前的沃德,突然发现很陌生。

当年他们三人中最强的沃德,在这十余年中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再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而如今站在莱昂与穆拉德面前的这个人,笑容一如当年那般如水温柔,身上却再看不到那种让人感觉莫名温暖的耀眼光芒。

就仿佛被磨平了棱角的水晶,圆润滑腻,不露锋芒。

“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

莱昂迟疑着开口,面对这样陌生的沃德,他无法像从前那样自然的说话。

“我很好,我这些年也听说了你做的那些事情。”沃德静静的注视着莱昂,眼中写满了关切。“虽然我也为你今天的成就感到高兴,但我觉得你似乎太急躁了。这样拼命下去,迟早会撑不住的。”

不用你来告诉我,我知道的。

莱昂没有说话,他看向沃德的目光中承载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沉悲伤,他只是那么安静的看着,然而就连旁边的穆拉德都能从他身上感受那种深沉到几欲没顶的悲伤与绝望。

“抱歉,我有点累了。”合上眼,莱昂深深的吸了口气,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沃德说道。然后他不待沃德回答,便毅然转身走进了宫殿中。

“你那位情人的身份,对莱昂的打击太大了。”穆拉德走到沃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知道他是为了安慰自己,沃德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这些年去哪了。”穆拉德拉着沃德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

“去民间。我跟着弗雷一起在民间游走,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见到了太多没见过的东西,也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沃德的眼睛就开始发亮。他不时用手比划着,兴高采烈的向穆拉德讲述他所见到的那些东西。

在走到宫殿群的出口处时,沃德的讲述也终于告一段落。穆拉德和沃德要去的是不同的方向,因此他们就在这里分手。在离开之前,穆拉德终于将自己最后的问题问出了口。

“弗雷他对你,好不好?”

沃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微笑着,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笑容反问穆拉德。

“你觉得呢?”

能拥有这种笑容的人,又怎么会不幸福呢?

穆拉德注视着沃德渐渐远去的背影,默默的点燃了一根烟。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干枯的草戒指,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半天。

“梦啊,早就该结束了。”

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呢喃着,穆拉德合上眼,在他的掌心中,一朵深紫色的火苗悄然燃起。

莱昂计划在雷帝城停留一个月的时间,他当然不仅仅只是为了来重温旧地,更重要的是来与雷洛进行一部分精锐力量的交接。他现在已经具备了争夺至尊之位的资格,雷洛自然要开始将自己的力量移交给他,为他将来继承自己的位置做准备。

然而在这些日子里,莱昂无奈的发现弗雷似乎是赖上他了。每次当他完成公事准备喘口气之时,就肯定会看见那个血红色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边。然后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面对弗雷,这个让他打从心底里感到憎恨的人。

“哟,小狮子。跟我来,我有好东西要你看。”

照例先是一记揽脖子,弗雷揽着莱昂兴冲冲的往前走。虽然对他口中说的那个好东西完全不感兴趣,莱昂还是一脸无奈的随着弗雷去了那个有好东西看的地方。然后在那里,莱昂看见了——一个正在生产的女人。

女人生产,这种跟贵族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情,莱昂真的还是头一回见。

弗雷揽着他的脑袋,两个人趴在屋顶上,鬼鬼祟祟的透过那个被弗雷用火焰烧出来的小洞往里看。

“不可思议吧,我最开始也怎么都不相信人是可以从另一个人肚子里生出来的。”弗雷用充满了感慨的声音说道,他们俩整整在那个屋顶上趴了四个多小时,才终于等到那个女人成功把孩子生了下来。

“的确给了我很大震撼,不过我不明白你找我来看这个是想告诉我什么。”莱昂敏锐的发觉了弗雷的画外音,于是冷漠的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既然人都可以从另一个人肚子里生出来,那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弗雷定定的注视着莱昂,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告诉他。

“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莱昂。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他对我说这个干什么?莱昂在心中默问着。然而在表面上,他却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而弗雷说完这句话后则大笑着拍了拍莱昂的肩,告诉他。

“一起爬过墙,偷看过女人生孩子,莱昂啊,我们就是友人了。”

这个处处透露着诡异行事不拘一格的怪人当真是那位伟大的传说中的血眼之主?

莱昂默然看着弗雷在他眼前闪身消失,发觉自己始终看不透这个人。对于这么一个他无论如何都看不透的敌人,他打从心底里感觉到不安。

“友人?呵。”口中虽然在嗤笑,但莱昂却不能不承认他心中对于弗雷的那股憎恨,正在一点点被消解。

当夜幕降临之时,一道血红的身影悄然闪入了雷帝的寝宫。于是当处理完公事的雷洛回到自己的寝宫打算就寝之时,第一眼看见的就在躺在自己的床上摆成大字型的弗雷。

“您怎么来了?”雷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迈步向弗雷走去。他刚刚走到床边,就被弗雷一抬手拉了下去。

“不要您您您的称呼我,雷洛,我早就说过让你直呼我的名字。”弗雷像树懒一样扒在雷洛身上,声音中隐隐透露出一股疲惫的味道来。

“是是是,我的弗雷大人。怎么了?突然来找我。”雷洛不自觉的用上了宠溺的语气,这是他少年时与弗雷交往的那段日子里最经常使用的语气。

“母亲大人告诉我狂焰之门的状况越来越不稳定,我必须立刻回去守门,否则万一狂焰爆发,炎狱将会受到不可估量的重大破坏。”

弗雷的声音闷闷的,他把头埋在雷洛的胸口死命的蹭,头上血红色的发丝被蹭的乱成一团。

“回去守着那个除了狂焰什么都没有的门,我会很寂寞啊。”

雷洛沉默了,他抬起手,慢慢的在弗雷背上滑动着,试图将自己心里的关切与温暖传递给对方。他的安抚确实起效了,只见弗雷突然抱着他一翻身,变成趴在他身上的姿势,然后抬起头,解除了自己眼中的封印。

“呐,雷洛,用你的身体抚慰我受伤的心灵吧。”

眯着血色的火瞳,弗雷笑的恶劣。他埋下头,用嘴堵住了雷洛那张正欲说些什么的嘴。

“唔......弗雷,我的腰快被你折断了!......要体谅老年人啊混蛋......”

“我倒觉得这里的柔软性比以前更好了啊......雷洛你年纪越大越美味呢......”

伫立在雷帝寝宫外,莱昂铁青着脸攥起拳。如果不是在人员的交接上遇到了问题,他也不会深夜赶来寝宫找雷洛,也就不可能听见这一幕。

一直以来,他始终都认为雷洛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雷洛是他的保护人,是他父亲一样的存在,是他最信赖最尊敬的人。然而在今天,一切都被颠覆了。他最敬爱的父亲被那个他视为此生最大敌人的人压在身下肆意玩弄,却不曾反抗,反倒在曲意迎合。

炎狱的夜晚一点都不冷,可莱昂却觉得刺骨的寒意正从他的脚底升起,冻僵了他的身体四肢,直直的窜上大脑。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莱昂打起精神去找雷洛继续进行人员交接。他已经想明白了,无论雷洛与弗雷是何关系,他都必须要从雷洛手中接下对方的位置。到时候,没了地位和力量的雷洛,就根本无法阻止他对弗雷的复仇。

可当他走到雷帝帝宫门口之时,却赫然在那里看见等待着他的雷洛,还有沃德。

“这是弗雷留给你的信。”雷洛走过来,交给他一封信。

【莱昂吾友,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吧,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很长一段时间,估计等你死了我也回不来,所以你就当我死了吧。沃德就交给你了,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让他幸福的过完这一生的。

——弗雷】

莱昂握着信纸的手在颤抖,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用力,硬生生捏碎了信纸的边角。

就当你死了?那我这么多年拼命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莱昂满心的不甘、愤怒,还有疲惫,通通化为一声悲愤的咆哮。

“啊————————”

三年后,在莱昂的臂弯中,沃德笑着永远合上了那双水一般温柔的眼。他的一生已经足够幸福,所以当弗雷离开之后,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再没有了任何留恋。

同年,贵族至尊——雷帝雷洛的领地内发生了大规模的叛乱,虽然最终成功镇压了这次叛乱,但已经元气大伤的雷洛主动选择了让出帝位,带领着一批亲信退隐,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他所空出的帝位在其后那一次的燃烧庆典上引发了狂热的拼抢,加入这一次帝位挑战赛的足有七位贵族势力头领。

那一场帝位战争,整整持续了二十三年。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最有希望获得帝位的狮心王莱昂这一次并没有参加帝位的争夺。但当那场持续了二十三年的战争结束之后,那个最后几乎拼光了一切获得最后胜利的贵族势力头领,在新一次的燃烧庆典上当众宣布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帝位,归附于狮心王莱昂麾下之后,所有人才明白。

他不是争不到那个位置,他只是不想争。而且他还告诉所有人,想要坐上那个帝位,先问过我再说。

于是在贵族的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有帝位空白整整五十年的记录。而这个记录并没有就此完结,时间再继续向前,它也在继续变长。

接下来,那个震惊了整个炎狱的三大势力联手绞杀血眼之主的事件,正式爆发。手持着金红色火焰□□的莱昂,一枪洞穿了弗雷的心脏,告诉他。

“你永远无法理解我的憎恨,老友。”

作者有话要说:PS:[我是前天的某流]好爽嗷嗷嗷——太爽了。。。怎一个爽字了得!!!![激动被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