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两辆摩托全都推进即将倒塌的危楼里,连同尸体,这些东西马上会有用的。叶茵拿不动旋转机枪,只好凑活着使用人狼腰上挂着的手枪。这样就有了双倍的机枪子弹和两支大口径军用手枪。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不得不躲在土里,等待天黑。我把人狼身上搜出来的对讲机音量调节到最小,凑在耳朵旁边听。对讲机里传来了不间断的枪声,咒骂声,哭喊声,钢梁燃烧熔化和房屋倒塌的声音。人狼们一会儿用东瀛语,一会儿用汉语来操变异人的母亲。
一直到月亮升起来,我才想起,今天是涨潮之夜。
每到月圆之夜,变异水族生物就会顺着潮水涌进江河,然后爬上岸来。为了对付他们,兄弟会在营地周围搭建了围墙和碉堡,但现在,这些东西恐怕都被毁了。
变异生物,还有丧尸,他们最喜欢鲜血和烤肉的味道。
等了一会儿,对讲机里传出另一种恐怖的嘶吼,变异生物登陆了。
啊哈。
大路上跑过来四个人,一台武装吉普车在后面追赶。远远的,我看见最前面那个就是长耳朵,他的脸颊像青蛙一样一鼓一鼓,气都喘不上来,然后他的脑袋就整个儿炸了开来,原来是被吉普车上操纵机枪的人狼打了个正着。子弹弹头很钝,会在人体内翻跟头,进去时候是一个小孔,出来就变成碗大的伤口。谁的脑壳挨上了冲锋枪的一梭子子弹,那也非得稀烂不可。长耳朵靠着惯性又往前跑了几步,人狼在他的腰上又来了一下子,使他胸部以下胯部以上的部分全都变成烂泥,整个人分成两截摔倒下来。
他不算什么好东西,但我仍旧有些生气,我在废墟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当时他戴着度数很深的眼睛,蛮有文化的模样,手里却提着一柄裁纸刀,正在割我的衣服。我的衣服被腐烂的伤口粘在一起,他们既然准备烤我的肉吃,就不得不把衣服弄下来。我原本昏迷的,就是因为把伤口和衣服撕裂的痛楚,才苏醒过来。
老爹说不能吃我的肉,他很失望。但长耳朵是个乐观的人,断定我三天之内就会死掉,到时候吃也是一样,后来我没有死掉,他也并不特别懊恼,我送了他新鲜肉,他还回赠了一柄小刀,就是用来割我衣服和皮肉的那一把。
长耳朵终究没有吃到我的肉,现在他的嘴巴和食道和胃和大肠和小肠都被炸得粉碎,再也吃不了东西了。我忽然觉得胸口憋闷得很,猛地从土堆里站起来,用旋转机枪向武装吉普扫射过去。
吉普车装载了防弹装甲,子弹打上去,只留下一个个白色的坑。但强大的冲击力却使车子开始朝另一边偏转,终于倾斜过来,翻倒在地,露出了底盘。子弹穿过底盘,爆出一片刺激的火星,形成一朵蓝色的花,随后整个儿爆炸开来,就像抽水机的头一样。
子弹全都射玩了,枪管仍旧不知疲倦地转动。一直到叶茵提醒,我才发觉自己双手的虎口全部震裂,开始流出黑色的血水。
那三个还没有死的人在黑暗里躲了很久,直到火光把我的面容照了个清楚,他们才敢探出头来,全是黑不溜秋的面孔,没有一个人身上的伤口少于五处的,像是三只破面口袋。
最显眼的那个就是大角,因为他人高马大,浑似一头公牛。但是现在,他额头右侧的一支角已经被折断,露出白生生的骨髓,除此之外,胸口还有一大片被火烧灼的痕迹。他全身都是灼伤口子,手上也包着一块布条,好像被烫伤了。
第二个是一名精瘦的少年,他叫抽水机,是年前加入兄弟会的新伙伴。除了牙齿比常人稍微尖利些之外,他在外表上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变异。这个少年话很少,是个闷葫芦,即使叫大角来说,他也算是个危险人物。因为基因变异的缘故,他及其嗜好新鲜的血液。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吃变异人的肉,这是一切规则的底线。但是他不,他什么都吃,虽然没有人发现证据,可大家都这么说,而且他也并不否认。如果不是他在杀戮方面很有天赋的话,大伙儿就要赶他走了。
第三个人,便是昨晚和我交谈的人类代表,也就是那女人的父亲。虽然刚刚从地狱里冲出来,但他好像随时可以回去再战一天一夜似的。
他是唯一逃出来的人类。大角跟我说,其他人都吃了变异生物的肉,纷纷变成了丧尸和变异人,唯独他,老爹给了他新鲜罐头,因为他说他认得那面红色的旗帜。
“他有一手,能左右开弓打枪。”大角小声解释为什么带出这个人类,“更何况下面几天,我们可能会很艰难,如果没有食物,也可以……”
兄弟会已经被毁,出路只有逃亡,我们把长耳朵腰上的皮带抽出来,上面挂着手枪和一个铁罐,里面那面红旗还很完整。大角告诉我,老爹说:这面红旗多半就是人狼袭击我们的原因,所以他要长耳朵带着旗帜和认识旗帜的人类出逃。姓叶的那个人类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现在没有时间讲。
于是我带大家往两名人狼躺着的地方去。抽水机这下可高兴坏了,他粗鲁地掼下人狼的头盔,一口咬在脖子上,那个人死了还没多久,血很新鲜。抽水机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比牛睾丸还大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眨眼的功夫,就把那可怜的家伙给吸干了。
与此同时,抽水机身上的伤口开始急促愈合,新的肉芽像虫子一样蠕动着交织在一起,他像个怀孕的妇人一样,肚子鼓鼓的。
然后他开始吸下一个。
在这期间,我们收拾了人狼遗留下来的东西。他们的摩托车里有全套急救设备,包括纱布和棉球,止血剂,激素,高能营养剂等等,这些东西我们都舍不得用,全包了起来。
打包完毕,抽水机心满意足地走过来说,他从未享受过这样的美味。早知是如此可口,他必定夜夜都去偷袭那些落单的人狼。变异人也分两派,有一些体内人类的成分多一点,有一些体内变异的成分多一点。抽水机显然是后者,而形势逼得我们也成为了后者。
血吸干之后,尸体就稍稍好处理一些。大角负责主刀,把两名剥光的人狼像猪仔一样砍成十来块。我用废材搭了一座无烟炉,熏烤这些东西。过程当中,特意添加了特别的草料,主要是为了破坏肉的香味,这样就不会引来丧尸。这些东西就是未来几天的口粮,这段时间不得不避避风头。
老叶(我没心情打听他的名字,他也没心情说)和他女儿都有些害怕,不肯背这些食物。我告诉他们说,这主要是为他们考虑,因为人狼好歹是人,身上没有病毒,吃了之后不会变异,如果他们不想变成丧尸的话,就不得不吃。叶茵回答说,他们可以吃罐头和高能营养剂。
我的回答是:第一,罐头和高能营养剂都不是你们的,一丁点都不能动;第二,即使是罐头和营养液,两三天也就吃完了;第三,除非你们想退出这个团队,否则就她妈照着我的话去做,因为现在我是头儿。
是的,我是头儿。女人不再吭声,大角和抽水机都没有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了。
大角是个机械修理高手,很有自己的一套法子。他朝气垫摩托踹了两脚,这两台玩意儿又能开动,我们准备到市中心去。
这个主意是老叶提的。一半因为他聪明,一半因为他不晓得丧尸的利害。市中心是丧尸的地盘,在外围是我们猎杀丧尸,在市中心就是丧尸猎杀我们。
但大家已经无路可走,人狼的子弹强过丧尸的牙齿,更何况今晚丧尸已经开始和人狼火并,中心区域反倒要比往常安全,我们打算穿过城区,去到荒城的另一边。老爹曾经我和说过,人狼的大本营就在那里。是的,我们要去人狼的大本营,既然所有的兵力都用在围剿变异人,我想那里的人狼一定少得多。也许我们可以抓到一个什么大官儿,用他来换回老爹。这是个很馊很危险的主意,也是我们所有人能想出来最好的主意之一。另一个最好的主意是,大家美美地饱餐一顿,然后互相射杀,结束这场恶梦。
于是我们出发,气垫摩托十分宽大,足够坐三个人。刚走了没多久,丧尸的叫声就此起彼伏,队伍又停了下来,大家在另一幢破旧的大楼里过夜,反正城里有数不清的危楼。
到了这里,大角才给我们讲兄弟会的事。他说,清早的时候,兄弟会收获颇丰,带着四十多名人类回家。弟兄们把人类全都分开,一个一个喂给肉食,有些人就变成了丧尸,马上被射杀,还有几个成为变异人的,就得到了最好的治疗。当然咯,人类们对此不会感到高兴,所以场面就有些混乱。
人狼就是在这时候开始发动进攻。
他们搞了这一手突然袭击,实在漂亮得很。我们的人看到穿黑风衣的人狼,还向他们招手,却被打成了马蜂窝。一共来了五百个人狼,全都乘坐着装甲车。他们在离营地很远的地方就下了车,步行前进。因为营地周围都是崎岖的障碍,唯一可以通车的小路被兄弟会死死把守住,就像处女把守她的**一样。
幸好人狼全是步行来的,也幸好把守的一名弟兄运气好,没有死透。总之,当人狼还在羊肠小道中穿梭之时,兄弟会已经占据了两边的高台。他们把前后两边都堵塞住,将这些人全关在中间,全部杀死。
这是第一次进攻,随后是第二次。人狼全发了疯,像是个个都磕了一公斤的大麻。这一次是强攻,主攻的武器是坦克和少量单兵装甲机械战士,其他人猫着腰在后面跟着冲锋。地形再一次帮了兄弟会的忙。坦克跌进壕沟和断层,机械人一脚踏空,在钢筋里动弹不得,人狼一个个跌进陷阱,被玻璃和铁管刺穿。
尽管这样,战斗还是很艰苦,毕竟人狼的火力要强大得多。一个又一个障碍被推倒,一道又一道壕沟给填平,一个陷阱捕获了一名人狼,就不能再捕获第二名,一个兄弟被射杀了,就没有第二个人来接替他的岗位。
老爹看出不妙,于是组织突围,用上了最好的人手,带上了所有重要的东西。没有人犹豫,被选中的战士立刻行动,大角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刚刚离开营地中心,武装直升机就嗡嗡地飞来,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大角他才知道原来兄弟会还有地对空导弹和高射机炮,老爹这人,神了!
“老子轰掉了一架装甲机械人,射爆了五个杂种,亲手捏碎了两个畜生的卵子!”大角说得唾沫横飞,伸出手指指点着。在旁边睡觉的抽水机咕哝了几声,他立刻压低了嗓门。
“让他睡吧,嘿,这小子一个人干掉的,比三个我干掉的还要多!”
大角喃喃地说着,自己也渐渐沉入梦乡,斜靠着墙打起了呼噜。没有火堆的夜晚,即寒冷又阴暗,人需要说说话才能提起精神。老叶还没有睡觉,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道:“叶先生,大角说你知道那面红旗的?”
黑暗里,很就没有声音,我以为老叶已经睡着了,他忽然说:“是啊,我知道的。”
“哦?”
“最早看到这面旗子,是在去年十月,好像很多事情都发生在去年十月……”
“我很喜欢看书,特别是历史方面的,经常去旧书市场淘书,这样还不过瘾,总是想着法儿去搞不容易搞的书来看。那本书是偶然得来的,一部关于珍珠港事件的小说。那是一部汉语小说……你可能不知道,以东瀛语写的小说,都是安全的,经过有关部门审核,所以也就一文不值。看那种书,与种猪配种一样,能把人所有的兴头都磨平。但汉语书不一样,政府禁止除技术类书籍之外的一切非东瀛语作品出版,所以那本汉语书就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检查。这部书描写了一个华裔**在二次大战当中的故事,包括被当作东瀛人而隔离,终究获得爱情之类。文章本身很糟糕,但是小说的背景却耐人寻味。在这部小说的开头,作者描写了珍珠港事件的始末,但是非常令人吃惊,在作者笔下,美国所有的航空母舰都待在安全的地方,没有一艘被击沉,而在小说的末尾,盟军更是以航空母舰为基础,击败了皇军舰队,彻底粉碎了东瀛的军事力量,战争以轴心国失败告终。”
我想起了日夜围绕的梦境,盟军航空母舰缓缓沉没的场面栩栩如生,不禁脱口而出:“那只是一部小说。”
“是的,现在有不少无聊的年轻人,专门搞些乱七八糟的架空小说。但那部不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它并不特别以此为卖点。我的意思是,一部地下小说既然写出了迥然不同的历史,必然会对此大书特书,作为作者个性的象征,但是这部没有。作者把战争拿来当背景,完全没有假造的痕迹,一切都那么合乎逻辑。不管怎么说,我开始怀疑,于是就查找资料,翻阅典籍。从美军的舰队编制到训练条例,到珍珠港地形,到名人回忆录……有小半年都在干这事儿。越是调查,我越觉得那些航空母舰在那个日子就不该出现在珍珠港,这样不对,和所有的资料都矛盾了,于是我把疑点投递到当地大学,历史研究所。没有人理我,网络成为了唯一的发泄场所,然后我就被揪了出来。那些发布**图片、提供**电影下载的人被送进了精神纠正中心,我被送到了这儿。”
“我不明白,那个什么珍珠港就这么重要吗?”
“是的。因为在珍珠港,皇军一下子把美国佬给击垮了。这次长途跋涉的偷袭,把美国佬打得晕头转向。美国很强壮,只要给它一丝空间,他就能活过来。但是东瀛一点机会也没有留下,把它所有的大船都砸了个稀巴烂。从此太平洋就是东瀛的天下,美国人再也不敢在西海岸活动。东瀛得到了整片海洋的资源,最终取得了战争的胜利。可是,如果那都是假的,事实上那些航空母舰都在大洋上游弋,你认为结论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什么?”
“我也一样。”
我们沉默了一阵,我对他说:“讲讲那面红旗,讲讲吧,它很古怪,很有……力量。”
“红旗”这个词拥有某种魔力,像一道黑色的幽灵盘旋在我们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个强壮的男人的喉咙像是生锈的管道,一字一顿道:“这面红旗,我曾在一些书中看到过,那都是些很奇怪的书,涉及到……一个消失的国度。”
“我不明白。”
“很难解释当中的关系,不妨这样理解,有一群疯子坚信在二次大战之后,原大汉民国被反政府武装推翻,建立了新的汉人国家大汉人民共和国,以红色旗帜为国旗,他们坚信这个国家一直存在,直到今天。这当然只是虚妄的幻想,因为统一政府已经成立一百年了,但是……”
“但是你还相信这个传说,对吗?”
“我不知道。”男人摇着头说,“只是一种感觉。儿子永远不会错认母亲,丈夫永远不会忘记妻子,有一些东西永远存在于我们的记忆当中,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我指的是那面红旗,老实说,本来我并没有调查珍珠港事件真相的兴趣和……勇气,但是当我在书本上看见了那面旗帜,一个声音无时无刻不对我说,嘿,你必须弄清楚一切,你必须让你的旗帜重新在天空中飘扬。那是第一次看见这面旗帜,但好像已经在记忆里飘荡了很久,很多事,很多片断和情感都喷涌出来,我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有搞清楚这面旗帜的来历,那么这辈子就白活了。是的,我很后悔在网络上发表了文章,但就算重来一次,并且明确告诉我后果,我还是会去进行调查,因为……一团火在我心里烧,那面旗帜把火给点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