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星夜,银河绕转,流云无声。
月光透入餐厅,沙发上人影依稀,鼾声四起;一道黑影借着微弱而清亮的光在楼道中穿梭,不时小心绕开地上的杂物,当他距离其中一张沙发约莫一步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解下身上的黑色长棍,戳了戳沙发里正在熟睡的那人。
那人立刻惊醒,翻身一滚就想去摸刀,却摔在了地上,砸出砰咚一声响,四周鼾声顿时消失不见。
“哎哟!”地上的人低声喊痛,揉了揉屁股坐起,借着光抬头看向面前的黑影,接过他手上递来的枪。
“这么快?”
“嗯,1点了,醒醒瞌睡再上去吧。”来人说完,鞋也没脱,干脆躺倒在那人睡过的沙发上,又立马站了起来,换了另一张沙发。
“余总,你这火气也太旺盛了吧?”
那人没说话,接过枪往过道中走去,没多久,鼾声再度响起。
余念顺着走道向楼上走去,路过白牙旁边的时候,它已经醒了,两颗圆溜溜的绿眼珠子不时眨巴一下。
“来吧。”
白牙一骨碌爬起,越过余念向上跑去,发出清脆的步伐声。
感到楼顶地面还在散发热气,但风很大;借助一张桌子,余念和白牙攀上一处高台,坐了下来,目光远眺,残存的睡意被很快驱走。
数日前的晚上,他们还可以看到一些灯火,但很快的,似乎所有幸存者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纷纷开始隐蔽;
太阳变成了唯一的光源,一旦入夜,整座城市就不再发出一丝一毫的光亮,城市的轮廓在月光下显现,如果离丧尸群够近,就可以彻夜听到他们的低鸣。
起先余念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耳中都被这从不间断的声音充满,饱受折磨,但随着手上丧尸的血越沾越多,那些东西也失去了威胁力,变成了和蝉鸣一般不起眼的背景音,再也干扰不到余念的睡眠,当然,变得越发警醒是肯定的。
闲来无事,余念开始一遍又一遍的给白牙捋毛,它的毛发很多,没有梳子,余念就以手代替。
但没有无聊太久,一束光就从楼道中窜了出来;随着脚步声,一个披着衣服的女人走了出来。
“嗨”余念居高临下打个招呼,抬手挡住电筒光束。
“呀,不好意思。”江薇关上电筒,照到眯眼吐舌的白牙,露出个笑容,果断爬了上来。
互相介绍一番,余念对江薇又多出了几分了解,知道她是江苏人,还在读书,研究生,似乎学的是医学相关。
灾变后所有人都达成了默契,通常不会直接过问他人的经历,对多数人来说,那都是一种揭伤疤的行为,但从言片语中,可以看出她家里条件大约还不错,相比之下自己的工作经历都乏陈可善。
等问清楚她的学校,对比一番,更加不想在过去的生活上纠结。
余念摩挲着手上的霰弹枪,对白牙的长脸在江薇纤细手掌中揉捏变形熟视无睹,思量片刻问道,“你们女同胞里面,只有你敢杀丧尸吗?”
没料到余念忽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很快回道,“还有那个带孩子的妈妈。”
“真看不出来。”余念道,一个穿着粉色小裙子,头发上戴着个草莓发卡的小萝莉形象跃入脑海。
说实话他对那个妈妈的面目没有多深刻的映像,只记得是个小心翼翼的年轻母亲,反倒是小女孩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是唯一一个孩子,即使在这样的条件下,所有人还是对她们多有担待,但或许是受了惊吓,女孩子基本不怎么说话,看谁都怕。
“本来是不敢的,但那天有一只丧尸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把小草莓吓傻了,她妈妈看到,不顾一切冲上去,用一把板凳把丧尸打死了。”江薇翘着腿解释道,“从那以后,小草莓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看来小草莓就是小萝莉的绰号。
“她也杀过,你也杀过,霞姐没杀过,那妇联里面你们谁说了算?”这话问出口,余念不禁挪了挪屁股,离江薇远了一点点,他已经发觉自己似乎很愿意和她说话。
“那些东西,都是虚的,要活下去,只有靠自己。”江薇的魔爪终于松开白牙的脸,又拽住它的耳朵玩了起来。
余念对此颇有同感,却看到江薇忽然转头,对自己笑道,“张志海、黑子都和我说了,那个黄色头发的是小偷吧?你不是领队么,他们说你杀丧尸很厉害。我看你们几个就很厉害,是个不错的队伍。”
心中大骂那2个把不住嘴的,刚想张嘴否认,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他们4个,正经说起来没有什么从属关系,但张志海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向来是听自己的,黑子和黄毛都是自己救下来的,事后也愿意听从自己,余念倒从没想过这些。
出于某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余念还是承认了自己就是队长。
江薇是学医的,自从灾变后余念一直没能找到专业人士咨询,这下有了机会,总算能请教一番。
一堆问题甩出去,江薇苦笑起来。
“其实我们也完全不知道那种病毒到底是什么。”
“我认识的人里面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种病毒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只能肯定,这种病毒多半是空气传播,而且肯定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正常的空气传播,速度不会这么快,都是有个过程的。”
眼角余光一道光闪过,余念转过头没看到东西,以星空和银河为背景,将她的侧脸衬托出来,听着她侃侃而谈。
在此前他一直以为这些关于丧尸的乱七八糟问题只有自己会想,夜里看不清这女人的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这些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但你知道人体,哦不对,应该说,所有的生物有多么了不起吗?”
江薇说着,伸出右掌缓慢翻动起来,眼睛一动不动凝视着它。
余念等了好几秒,她才继续说道,“绝大多数人都对自己每天活着的事实毫不在意,直到他们失去健康的时候才有所认识。”
“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儿,我们体内的每个细胞都还在工作,每时每刻毫不停歇。”
“我说话之后,你的耳膜接受声音,传导给你的耳骨,然后进入耳蜗,转化为神经信号,接着大脑会对信号进行处理,然后分析,你才能理解我的话,然后大脑发出指令,让你开口说话,在这个过程中,你的隔膜会运作,肺部挤出气体,声带振动,你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使用全身数十块肌肉,才能让你说出别人听得懂的话来”
“而这所有过程中,几乎都离不开ATP的供应,那是另一个复杂的系统。”
这么长的一段话讲完,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余念轻抚白牙,没有打断她。
“我们的每个动作,还有视觉,听觉,嗅觉等等等等,在背后都有非常非常复杂的运作过程;生物学上对一个现象的解释,永远是管中窥豹,我们的许多发现,其实只是在特定条件下,反应出的一种特定现象,具体的原因根本就不知道。比如我们知道伤口会自己复原,但说到具体原理,至今都还搞不懂。”
“世界范围内,人体器官出现问题,还是只有移植一条路可走。我们可以做出那么复杂的计算机或者航天工具,却无法人工合成一个心脏。”
说到这儿,她终于停下,不好意思地冲余念笑了笑,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了多少奇怪的东西。
她声音变轻了一些,继续说道。
“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我们,所以每个人都要感谢上苍,给予了我们这样一副神奇的身体,在末世尤其要注意。”
“但丧尸,他们就很不一样。”
“他们打破了大自然的多项法则。”
“你是说能量守恒?”余念道,心中迫切想从专业人士嘴里得到一点新的信息,尽管他知道这对他们眼下的境况毫无帮助。
难得有人愿意听这些东西,江薇将得嗨了,也兴奋起来,“不止那个,人体最神奇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大脑,你知道杀死丧尸唯一的方法就是破坏他们的大脑。我看过一些电影电视剧,和我们碰到的丧尸完全是一模一样!”
她站起来,开始模仿丧尸走路,嘴巴里还发出呜呜声,动作很可笑,余念却笑不出来。
她停下来说道,“在转变为丧尸之前,我们是确认过的,尸体都已经脑死亡了,但他们还是可以做出一些简单的反应,一定程度上保留食欲,对光线和声音也能做出反应,就连嗅觉都存在着部分。”
“但这样没道理,一具尸体,体内的化学反应全部都停止了,这些事情……原本……根本就不应该发生!这里面的过程,比能量守恒还要复杂得多才对。”
“也就是说,丧尸体内一定有一套和现有生物完全不同的机制在支撑他们活动!”
她长长的哎了一声,显然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我的导师,70多岁了,激动地声称如果能搞清楚丧尸的工作原理,很可能会让生物学和医学前进一大步。可惜……”
“现在这世界变成这样,什么都没了,或许未来的很多年,我们都无法解决病毒的问题。”
江薇说着,神色没落下来。
余念掏出一根烟点燃,见她终于说完,却泄了气,不禁劝道,“灾难已经来临,但迟早会过去的。哪怕全世界只活下来二十分之一,甚至三十分之一的人类,还是如此。”
自嘲笑笑,余念继续道,
“像我这样的人,之前从事的电商,等到灾变之后才发现,自己除了能杀几只丧尸,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种地不会,开锁不会,枪也不会,总之是什么都不会。远远比不上一个农民伯伯懂的多,即使能活到重建,也不会有太大作为的,但你不一样,活下来的医疗工作者,或者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一定不会太多,我们的未来,终究掌握在你们手上,别泄气,呵呵。”
说话间,天边已镀上一层淡淡的暗红,这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受此感染,江薇也振作精神,伸个懒腰,对余念展颜一笑,“你是个好人!”
余念唇间燃烟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