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却被无情恼,那却又为何有情。

笑声尖锐凄厉,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之意,惊得藤木之中休憩的小雀扑棱棱一阵飞窜。

阮七笑得声嘶力竭,唇角流下鲜血来,笑得连嗓音都嘶哑了。

宫墙内隐约传来欢声笑语,乐声靡靡入耳,这一夜是上元开初一日,按照宫规,宫女太监们都可以自由出宫,畅游赏灯。

无尽的欢声传入此间,却更衬得此地幽暗阴沉,阮七凝视着地上点点滴滴的鲜血,随即费力的支起身子来,踉跄着走到那四人跟前。

姬悠的剑法犀利快绝,即使是手下留情,四人的手脚筋肉也被刺了个对穿,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来。

月光朦胧,从藤树的枯虬干枝中间透入破碎模糊的白光来,随着踉跄的身影逼近,那张狰狞伤痕的脸,居高临下的占据了他们整个眼帘!

“饶……饶命啊!”

四人只觉得又惊又怕,欲出口求饶,却发觉嗓音嘶哑得喊不出声来。

“我们也是奉命——”

戛然而止的声调,最后化为嘶哑而含糊的惨号,一蓬鲜血天而起,被巨斩之力切下的头颅滚出老远,五官满是死不瞑目的惊恐。

剩余三人因极度恐惧而手脚并用,想离开阮七的身形范围,然而——

当胸穿过的戢身,横刺上那一道凹槽,一道鲜血宛如泉涌。再拔出时,长戢刻意在体内旋转,顿时血肉模糊。

银光又闪,另一人齐腰断成两截,下半身犹在地上爬动。

最后一人双眼暴凸,一口气没接上,竟是吓死的。

阮七站在一地尸体中间,宛如狰狞恶鬼一般,静静的,她站着。

破烂的衣衫几乎不能蔽体,她白皙的肌肤上满布淤痕,披散着头发——若是有人经过,只怕要被吓得肝胆俱裂!

咽下一口腥舔的血,她缓缓摸上自己的脸,嘶声低语道:“丑八怪吗……”

她喃喃重复着那四人的恶毒称呼,忽然又开始大笑。

笑声好似欢畅,却越笑越是大声,好似要将这半生的苦痛与纠结都笑尽!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丑八怪,皇上……也就是当初的秦大哥,他会回身来看我一眼吗?

西门大哥……你的双眼,因不断追寻羽织而逐渐黯淡,可曾看到,我在你背后痴痴的望着,无望的等着?

“哈哈哈哈……”

她笑声越来越响,好似在嘲笑自己的痴傻愚蠢。

今晚,在例行的巡查路上,一个陌生的小宫女送来一道印有御书房墨鉴的短笺,说是万岁让她到这片藤林中等候。

虽然心有疑窦,虽然隐隐觉得不对,却经不住那小宫女急喘着道:“万岁好似遇见了什么突发之事,身上好似染了血迹……”

瞬间的焦灼冲乱了心绪,不顾一切的赶到,却不料,眼前竟是这样一个恶毒的陷阱。

“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越发苦涩,端详着自己这一身的狼狈,忽然觉得心灰到了极点,实在没什么可眷恋。

正在此刻,她耳边响起一种极为清渺的乐声。

起初是微微的丝竹牙板,极为缠绵的声音,随即有琵琶清如冷泉之声,玉弦振耳让人心神一震!

“花褪残红青杏小……”

清婉唱词幽幽而来,字字如冰玉落地,随着这一句,凭空出现了一阵烟雾,幽暗的藤林中越发模糊难辨。

白烟冉冉而起,有一柄古色古香的叶扇轻摇而动。

“什么人?!”

阮七捂着肩上伤口,勉力绷紧了全身筋骨,用力直下,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清婉女音仍是幽幽而唱,听入人耳中却是不知不觉的受她蛊惑,连手上动作都慢了。

牙板一停,随即那人轻叹一声,“虽是区区皮相,却是最为世人看重,一张丑颜,便注定你永无翻身之日……”

笑语嫣然,却是在阮七心头的伤疤上又是狠狠一记,“可怜啊,你心中眷恋之人,永远不会理会你的深情……甚至,都不曾发觉你的爱意。”

“哪来的术者,竟敢擅闯大内!”

阮七沉声喝道,不顾身上伤口迸裂流血,长戟一挑,白烟与叶扇好似震动一下,随即便有片片纸钱落在戢尖,阮七顿时觉得手脚酥软,砰的一声

又摔倒在地。

“何必动怒呢……是因为被我看到了你最丑陋、最凄惨的场景?”

女声微微一笑,笑意中微含悲悯,“还是说……因为我看穿了你心中所深、最暗的渴望,所以你恼羞成怒?”

“……妖人!”

阮七浑身瘫软,无法动弹,口中狠狠蹦出两个字。

“同为女人,我能体会你心中的无奈与悲苦……那些空有容颜的庸脂俗粉,都能进入他的后宫,受他宠幸,而你,却永远只是他的爱将与弟子……何时,他能回身看你一眼呢?”

阮七的双眸,瞬间为之一缩。

“我,真是为你不值啊……”

女音渺渺,带着说不出的魅甜与蛊惑,若是细听,却能听出此人已不年轻了,大约是位中年美妇。

“有没有兴趣,做一个交易呢?”

阮七闻言,睁大了眼,不知道眼前这神秘女人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我可以给你……一张完美无暇的脸。”

神秘女音轻渺不定,好似来自幽冥鬼狱的诱惑,召唤着人心底最深刻的渴求。

“哼,妖言惑众!”

阮七强撑着骂道,而急促不定的呼吸,却反映出她心底的不平静。

“我从不骗人,只做交易……公平的,两厢情愿的交易。”

甜魅入骨的嗓音,蛊惑人心的劝说,好似吞噬人心的女妖,在暗中觊觎着什么。

“我可以给你一张完美无暇的脸,一张天下男子都会为之倾倒的脸。”

语声停了一停,笑声更甜更美,沁入人心,“也或者,你想要一张,酷似他心上人的脸?”

“这些,我都可以给你,我只需要你拿一件东西来换。”

漫长的寂静。

风吹得枯藤左右晃动,月轮闪着白而模糊的光芒,好似蒙了一层毛茸茸的边——阮七突然想起,小时候,街头的王婆曾经说过:这叫作毛月亮——是鬼怪四出的天候。

仿佛过了一瞬,又反复过了几个时辰,阮七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古怪的不象是自己的声调了——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

清婉女音低低而笑,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意味——

“我想要的……是你三魂七魄中的一个。”

“三魂七魄?”

阮七蓦然想起幼时,老人讲古时曾说,人有三魂七魄,对应巫觋做法时的十盏明灯,一旦有过半灯盏熄灭,人的性命也到了头。

她竭力的眨了眨眼,忍住身上的剧痛,神志顿时恢复清明,“若是失去其一,会有怎样的结果?”

“呵……真是谨慎的试探呀!”

笑声婉转动听,显得分外欣悦,“若是失去过半,当然是绝无生理,但若只失其一,则只会失去它职司的那一格命数。”

“三魂七魄各有职司……三魂分别是胎光、爽灵、幽精,分别主寿命、财禄、灾衰。”

魅惑之声袅袅,好似有一只无形之手撅住阮七的心,一上一下的让她仔细倾听——

“而七魄分别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神秘女子侃侃而论,她随即轻笑了一声,“这些说起来极为玄妙,但我却只有一个原则——只做公平的,两厢情愿的交易。”

“所以,你可以在三魂七魄中任选一个无用的,来换取一张你想要的脸。”

“这样对你来说,很值得吧?”

柔声细语,轻笑嫣然,阮七微微蜷起身体,靠在藤干环绕的矮墙边,静静的闭上了眼。

无尽之寂。

远处隐约有欢声笑语传来,却更显得此地静得可怕,暗得模糊不清。

“我选伏矢,主掌邪气内毒的伏矢。”

她悄声说道,唇边线条微微颤抖着,显得有些单薄峻刻了。

“明智之举……比起夜不能寐、无法妊娠等等的痛苦,所谓的邪气内毒,多喝些金银花茶,便能压下。”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们的交易,便从此刻起开始。”

魅然一笑,白色烟雾更浓,那柄古色古香的叶扇,也在半空中缓缓扇动——

下一瞬,阮七感觉白烟将自己包裹起来,扇子带起的轻风吹在脸上,却宛如刀割一般剧痛!

她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声,神智都开始模糊起来。

“可怜见的……”

最后留在阮七耳边的,是这一声含笑轻悯,以及,随之而起的清曼浅唱——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恍惚间,阮七鬼使神差的想起,这是那一出折子戏“蝶恋花”中的唱词。

太后在宫中时,曾经点过这一出,所以她觉得熟悉。

脸上的剧痛使她无暇再想,再次惨叫一声,她陷入了昏厥之中。

****上官蓝三人从承佑门出宫时,并未受到仔细的检查,宫门守卫略一看腰牌,便挥手放他们出去了——他们身后还有长长的队伍等待出宫,确实也无暇多看。

天都遵从周礼旧制,上元节共有五日,今天乃是起首,花灯绵延,繁华千重,这般热闹甚少有人舍得不看。

上官蓝走在玄武大街那青石条板上,感受着脚下坚硬而熨帖的触感,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南北纵横数十里,灯火横天,鼓乐震天,长桥波心的照影对称着岸上星星点点,龙宫天界一般辉煌似幻。

缓步走到长桥之上,向远处眺望,却见大街小巷之中,火做游龙,蜿蜒无尽,真真让人目眩神迷!

“真是好景!”

梅选侍赞了一句,只听耳边哧声连响,不由的昂起头来看,随即惊喜的指点道:“看,在放焰火呢!”

焰火璀璨五色,将众人的面孔都染上一层鲜红、明黄、碧蓝……五色之外,又呈重蕊之菊,飞天之仙,挥洒之雨等等光图,人人都目不转睛。

上官蓝却好似有些心事,若有所思的凝视着焰火,双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

梅选侍眼尖,回过身来仔细打量着她,却没发觉有什么异状。

“没什么,就是烟花燃起了灰,落我眼睛里了。”

上官蓝笑着回答,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却朝着皇宫方向回身望去——

这个气息……是天枢宗主梦流霜?!

她怎么会突然在宫里出现!

上官蓝想着这些,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这个酷爱唱戏的老妖婆,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沉吟猜测。

“蓝儿快看!”

梅选侍扯动她的袖子,上官蓝抬起头时,只见最大的一团焰火冲天而起,锦绣千重,繁丽难言——竟是山河疆域之图,上书有四个大字“万年永固”。

“好啊!”

“太妙了!”

众人齐齐喝彩之下,却有姬悠急匆匆跑回来——这么短的时间,他已经去换了一身男装来,显然他在宫里整日女装,已经是憋坏了。

姬悠立定了身,凝视着眼前缓缓消融的光焰。一改往日调笑惫懒,他淡淡道:“烟火转瞬即逝,万年永固这四个字,却是在倾刻间灰飞湮灭,真是可笑!”

他声音虽然不低,但夹杂在欢笑热闹之中,却只有丹离与梅选侍听见了。

梅选侍皱眉,狠狠的拧了他一把,“你在作死呢!”

姬悠一声哀号,险些没跳起来,他大声哎哟着,眼珠一转,顿时提高了声量,顿时便是七情上脸,唱念俱佳——

“哎呀,娘子,为夫不过是上前赏灯,你见那奉灯姑娘美貌如花,便打翻了醋罐……哎哟,绕了为夫吧,我再也不敢多看了!”

此时焰火正好放完一阵,众人听见打闹求饶声,顿时议论纷纷,嬉笑着看起了热闹。

梅选侍为左右围观,气得粉脸涨红,对着姬悠那痞笑着的脸,恨不能一掌扇去,她眼珠一转,顿时也声调哀婉委屈——

“夫君啊,你这好色的老毛病就是不改,那么老的婆婆,连上皱纹都快打褶,你却还拉了她的手,甜言蜜语的夸她‘美貌如花’,我若再不拉着你走,只怕婆婆手中的栲栳就要砸过来了!”

众人听她如此答话,先是一楞,随即却是爆发出轰然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

“这小郎君相貌俊秀,居然会有如此嗜好!”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姬悠感受到周边围绕着那些针刺一般的嘲笑、探究目光,顿时面上发烫,一时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本章完)

尝闻倾国与倾城。花容天下,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雪疾风紧又一夜,睚眦之恨起萧墙。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二}猜不透人心,猜不透结局。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猜不透人心,猜不透结局。黄雀不觉身后影,尤待昭阳日影来。半梦半醒,如痴如醉。身是浮萍随逝水,是谁招此断肠魂,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二}北方有佳人,倾城又倾国{三}春花软柳,佳人如玉随缘而生,随缘而定金屋妆成娇侍夜,缓歌谩舞凝丝竹沧海明月珠心焰,蓝田日暖玉生烟。凤仪天下声名广,雪肤花貌参差是。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诛莲愁不看僧面看佛面,金鳞非是池中物天生丽质难自弃 一朝选在君王侧。{二恍若荒凉一梦,梦断肠。{二}一睨人才天下空,昆山玉碎凤凰叫明知是祸,为何还不知所措处处惊心,是与非蛟龙何愁失沧海,翻掌且共天下忧。{二}随缘而生,随缘而定{二}一睨人才天下空,昆山玉碎凤凰叫舌战群雄自睥睨,九重天外春雷生为你如画回忆,似水流年处处惊心,是与非借问此地为何处,牧童遥指女尊国{二}处处惊心,是与非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北方有佳人,倾城又倾国{二}颤巍巍花哨弄影,乱纷纷落红满径天生丽质难自弃 一朝选在君王侧。圣皇弓剑坠幽泉,梦魔犹在人间。一睨人才天下空,昆山玉碎凤凰叫白虹贯日天子危,露压烟啼千万枝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诛莲愁谁念西风独自凉,清歌莫送秋声去{三}春花软柳,佳人如玉{二}可怜夜半无虚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谁念西风独自凉,清歌莫送秋声去{四}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二}猜不透人心,猜不透结局。浅碧眉长约迷楼,深红短刺勾春色。{三}红尘白浪两茫茫, 休得争强来斗胜箫声四遍,惊心是非{四}兰花秀兮菊有香,怀佳人兮自难忘。道不出是痴,说不出是傻一宵冷雨丧名花,风吹仙袂飘飘举。报尽应当坠恶道, 行宫见月伤心色。云鬓花颜金步摇,犹为离人照落花{四}只是一眼,便是千年{二}随缘而生,随缘而定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一舞倾城色,二舞醉人心。借问此地为何处,牧童遥指女尊国{二}春风拂槛露华浓,天生丽质难自弃。春花软柳,佳人如玉{三}恶人自有恶人磨,魄散巫山十二峰巧言令色鲜矣仁,平地惊雷事端生。紫绶纵容争及睡,骊宫高处入青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若便当时身不遇,同来望月人何在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二】一眼之念,一念执着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二}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一心愁谢如枯兰,海天龙战血玄黄沧海明月珠心焰,蓝田日暖玉生烟。恶人自有恶人磨,魄散巫山十二峰回首青山入梦频,十年踪迹走红尘。沧海明月珠心焰,蓝田日暖玉生烟。互取所需只因交易{二}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二}红尘白浪两茫茫, 休得争强来斗胜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道不出是痴,说不出是傻【六】颤巍巍花哨弄影,乱纷纷落红满径{三}煮酒论英雄,赚城斩车胄若非群玉山头见,会下瑶台月下逢多情却被无情恼,那却又为何有情。一眼之念,一念执着密锁重关掩录苔,廊深阁回此徘徊。{二}舌战群雄自睥睨,九重天外春雷生箫声四遍,惊心是非{三}帘外雨潺潺,春意闹三世箫声四遍,惊心是非{三}道不出是痴,说不出是傻【六】尽日君王看不足,明月青山影在波福祸来去皆因果,嫦娥应悔偷灵药吉凶由来自有兆,沧海桑田多遗恨运机巧变藏虚实,广化万物道长存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二}若非群玉山头见,会下瑶台月下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