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装什么傻,我说的当然是你和小黑呀,”她浅浅地嘟起被口脂匀染得绛红的嘴来,似乎对我的不在状态很是不满意,“你瞧,我方才都跟你照实说了,你怎么着也得跟我交换故事才行。”
“故事啊……”我想到邱五晏上午跟我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心情不免有些郁郁,最终还是诚实应道,“大概就是毫无进展吧。”
闻言她微微皱起勾勒秀气的眉,语气里还是存余些怀疑的意味,“怎么会?小黑他当晚未曾照顾你吗?我听焕月说小黑昨晚一直在你房里呀?”
“有是有,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低头搓着衣角,信口讲着,突然又觉得这话似乎听起来有些歧义,但一时舌头转不过弯儿来,差些咬了舌头,调整了好一会才尴尬地大声咳起来,当作为自己壮胆,“咳,不是那种事啊!”
桑枝似乎一愣,随即疑惑的表情立刻转为了恍然大悟,似乎明白了过来,而后很给面子地笑得前俯后仰,银铃般的笑声极赋有穿透力,几乎要传遍了半个灵栖,引得外头过往的人驻足痴看。
我摇头自暗自懊恼间,突然瞧见门外有一角黑衣随着轻风微微晃动,这才后知后觉刚才说话时竟忘了降下声调去,还不知有多少让守在门外的小黑听见了,思量着竟不自觉地红了脸。
桑枝俨然惟恐天下不乱,用手背随意揩了揩方才笑得眼角儿滚落的泪珠,瞧见我发烫的双颊时只故意大声疑道,“咦,阿若,你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思春了罢?”
我一惊,下意识地转眼朝门外望去,只见外头露出的那一角黑衣又是轻微地一动,像是听到了。
若不是这桑枝面目长得实在太好看,我差些便要张牙舞爪地挥舞着鸡爪子与这厮拼命,枉费我杜若女侠一片好心好意,方才还费尽了口舌帮她清除了那些个恼了焕月小和尚的后患,折煞了这三寸不烂之舌,还被小黑看了笑话去,怎儿个这厮的恩将仇报得竟来得如此快。
思及到此,我不禁低下头,兀自扼腕哀叹一声,果真是世风日下,人心……呸,妖心不古哇!
……
当晚,灵栖有一位不速之客到访。
我缩在柜台后,小心地抬眼看着直直伫立在门口的那声振寰宇的老和尚沟壑遍布的脸庞,绿傧浅红的袈裟下清晰地看出他的脊背直得仿佛一块木匠精打细算切下的木板,从侧面望去便是直直的一竖,毫无偏差。而那已显现出几分苍老的眉目古默而严肃,像极了年老版的焕月,不禁
心里有些惶惶。
这可不是那天在秀女灵车后瞧见的那个老和尚?怎么会突然到访灵栖来,莫不是待事情忙完之后,终于忆起那天我言语的冒犯,所以特地来寻仇了?
思及到此,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正欲遁回后厨通风报信,把这厮留给邱五晏那八面玲珑的来招待,未曾想那位老和尚却发现了我,朝刚跑到半中央的我双掌合十了一番,阴鸷的眼神上下将我扫视了一遍,才低下头去,语气微带着些许倨傲,让我忍不住心里发虚,“阿弥陀佛,老衲法号太虚,请问这位女施主,此地可有一位小僧名唤焕月?”
原不是来寻仇的,我顺了一口气,稍微放下了心来,又觉得奇怪,这老和尚要找焕月是有何事,莫不是因为一山不容二虎,前来斗法的?正思量着,忽见他微微躬身施了一礼,我唬了一跳,也手忙脚乱地还了更大的一礼,一边毕恭毕敬地应道,“有,有,只是这位太虚大师,请问您找焕月师父有何要事?”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被他盯得正想很没骨气地落荒而逃时才似耐着性子一般沉声解释道,“我们师徒二人来到此地,原是为了助亡故秀女超度生天,如今事情已尘埃落定,也是时候该唤小徒回去了。”
原来焕月小和尚竟是这个太虚大师的徒弟?我壮着胆子又仔细瞧了他两眼,终于恍然大悟,这面目里头毫不掩饰的阴郁冷淡,可不是需从小受耳濡目染才能养成的么?便赶紧又躬身拜了一拜,“好的,太虚大师您在这先坐会儿,我这就便上去叫焕月师父下来。”
他点点头,一手倚着锡杖坐下了。
我心惊胆战地捂着小胸口,一路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上了楼去,在脱离了那太虚如芒刺在背的阴冷目光后才终于舒缓下一口气,去敲了焕月的门,高声唤道,“焕月师父,焕月师父,您师傅来了,就在楼下呢!”
听闻里头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我退开几分等他出来,然而却是桑枝来开的门,我心里一凛,忙往里头望了一眼,有些惊疑不定,“桑枝?你怎么会在这,你们……”
她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讪笑着掩嘴与我轻声道,“嘘,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瞧他今日施法或许是累了,便偷偷跑进来瞧了眼,就瞧了一眼,你可千万别告诉焕月啊!”
“可是……”
桑枝大剌剌地打断我的话,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语气有些不耐烦道,“哎,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那个老秃驴来了么,怕什么,再怎么急带着他的
徒弟走也得等第二日焕月醒来再说啊,你说是不是?”
老秃驴……看来桑枝与那位老和尚似是交往不浅,只是不知道关系是好是坏,不过依那老和尚阴郁的性子,大抵是视桑枝为洪水猛兽吧?我想了想,心中还是觉得略有些不妥,“说来也是,可……”
她连忙竖着手指封住我的唇,不由分说地窃声道,“别可是了,就这样决定了啊,嘘,千万走漏了风声,千万千万别让那老秃驴知道我进了他乖徒弟的房啊。”
我正欲答应下来,左手边骤然传来一声冷哼。
这……
我霎那间僵住了身子,半晌只尚且存着几分侥幸的心理转头望去,然而事不遂人愿,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太虚老和尚冷着一张苍老的脸,一双如鹰一般阴鸷的眼神正死死地盯着正交头接耳的我们,想必刚才的话也落入他的耳中了。
我转头望在一边的桑枝欲问她有何办法,桑枝只是皱了皱好看的眉,小心地掩好了焕月的房门,又一把推开了我,将身子挡在了我前方,但仅是背对着我,我也能隐隐感觉到她向太虚投去的那不善的眼神,想必之前定是与这太虚老和尚有过一段渊源。
走廊里的气氛一下子跌到冰点,我咬了咬牙,从桑枝的身后走出来,然而真正对上那太虚老和尚的眼神时还是有些呐呐,只鼓起勇气道,“太虚大师,你怎么上来了?啊,焕月师父已经就寝了,您看,是不是先在这儿住下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然而太虚并不看我,恍若未闻一般,只是死死地盯着桑枝,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怎么还没走?”
桑枝倒是不恼,只倏地轻笑一声,然而我却感觉此时的她像一只全身都警惕地竖起了尖刺的刺猬,笑时连身子都在颤动,说不清是气得,还是真正在笑,“走?我在这住得好好的,有吃有穿,很是舒坦,为什么要走?”
太虚的承受能力显然还不如焕月小和尚,听到此话猛地一顿手中的八宝锡杖,似是发怒了,锡杖上头悬着的环在走廊边安置的烛火下琳琅作响,流光溢彩,衬着他严肃的眉目,对比很是鲜明,“我早已警告过你,离他远些,不要毁了他的道行!”
她漫不经心地交错着修长的手指,似是浑不在意他的大声,“道行?道行有什么用?是不老不死,还是能点石成金?我的百年道行您都不曾在意,为何您这乖徒弟至多也不过是二十年的修行,您就紧张得不得了?这就是您所说的众生平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