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达苍穹的笔直红幕,越来越近。星星点点的干柴火把,越聚越多。
走了大约半小时,路上汇聚起两百多人。
有的表情麻木。有的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幸运。有的眼神坚决,悍不畏死的模样。
还有的装着破旧不堪的二手机械义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们相互之间几无交流,一路上只听得纷杂的脚步和火把燃烧的声音。
气氛压抑沉重,大家好像都明白,这将是九死一生的亡命赌博。
……
六区边缘,几乎没有路灯,四周皆是漆黑的道路,但五区大不一样。
红幕对面的马路上,有整齐的市政路灯。
那边还是柏油路面,远比这边坑坑洼洼的泥地整洁得多。
一层透明的红幕相隔,宛若两个世界。
对面好像是一个颇大的广场。
又走近了一些。
程烽看得更清楚了。
对面广场上,整齐地停放着许多巴士车。那是一个公交车始发站。
奇怪。
两百多人打着火把,已经够扎眼,他们怎么还选这种地方?对于偷渡来说,荒无人烟的河滩,或者森山峻岭,无疑才是更好的选择。
“阿强。”
看见昨晚那个青年,程烽快步追了上去。
举着干柴火把,满脸涂着黑泥,阿强侧脸冲他笑了笑。
“你还是来了?”
“待会儿,就从前面过去?”
“对,今天人不少,也许有人能跑过去。”
正是费解,队伍忽然停住脚步。
抬头一看,最前面领头的偷渡客,举手止住队伍。
他扔掉手中的火把,踩灭,随后掏出一把手枪,朝大家挥了挥手。
两百多号偷渡者,纷纷灭掉火把。随后,他们四散分开,各自就近找了一个低洼的地方,静静躲避起来。
“我们等什么?”
跟在阿强身边,程烽悄悄问。
“来早了,对面还没人。”
“等人?等什么人?”
程烽更诧异。
“看来,你没听说过怎么偷渡。”捡起地上一块冰疙瘩,简单拂去上面的泥土,阿强舔来解渴,随后说,“等对面的人多了以后,只要听见领头的喊,我们就往五区跑。”
“往哪儿跑?”
“哪儿人多,你就往哪儿跑。如果能找到下水道,尽快钻进去,听说有用。”见程烽眼神懵懂,阿强说,“没过红幕之前,你都可以后悔,但只要跨过去,你就没别的选择了。”
“你以前偷渡过?”
“来过两次,最后都没敢过去。”
“武装部的人会抓我们?”
“抓我们的东西比人恐怖多了。”沉默片刻,阿强看了看程烽,“我不是不告诉你,而是怕告诉你以后,你待会儿不敢跑过去。这么说吧,如果你能离开垃圾山,哪怕去沙各庄,我劝你就别偷渡。如果不能,你就搏一把。在那个地方,你也活不长。”
不远处的红幕,静寂无声,高耸入云,本来就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和神秘感,现在阿强这么一说,程烽更是好奇,红幕到底隐藏着什么大杀器。
“听你这意思,很难有人跑过去?”
“运气好的话,今天两百多个人,也许能有一两个人活着到那边。”
阿强的语气平静如水,好像已经坦然面对死亡。
程烽被深深地怔住。
天空忽然落下小雪。
不一会儿,地面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盖住了原本肮脏的泥地。
对面传来机车驶过和路人的声音。
从低洼的泥地里,程烽悄悄抬起头,朝五区看去。
五区那边,往来的汽车越来越多,赶来乘车的人也越来越多,慢慢排起了长队。
那些人穿着体面一些,但也并不讲究,很像前世的蓝领。
不久之后,那边人声鼎沸,一副早晨上班前的忙碌场景。
而这边没有路灯,黑漆漆,一片死寂。
偷渡者们都趴在低洼隐蔽处躲避,那边的人根本没注意他们。
这时,偷渡者们已经跃跃欲试,喘着粗气,准备亡命一搏。
“别着急,再等等,听枪声。”阿强对程烽说。
话刚说完,前面那名领头的偷渡者,猛然站起来,大喊了一声:“走。”
砰……
那人朝对面胡乱开了一枪。
五区那边的人群受惊,惊叫着四散躲避。
而两百多名偷渡者,发了疯一样,大喊朝红幕狂奔。
“跑啊。”拍了拍程烽的肩膀,阿强头也不回地跑去。
前面二三十人,率先穿过红幕。
而红幕没有伤害他们丝毫,他们似乎只是穿过了一层普通的光幕。
但是,五区的雪地上,瞬间长出一片密密麻麻的东西,形状像是椭圆形的虫卵,但颜色又不是虫卵,而是银色金属材质。
刹那间,无数银色飞虫从卵中蹿出,像蝗虫一般追捕穿越红幕的偷渡者。
五区的人群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那名领头的偷渡者,最早穿越红幕。他扎进人群,不停放枪,制造着混乱,然而在这种纷乱的场景中,急速飞驰的飞虫大军,完美地避开五区的居民。它们只追捕偷渡者。
任凭偷渡者们在人群中躲避腾挪,都无济于事。
很快,领头的偷渡者被一团团银色飞虫裹缚啃噬。
嘶吼中,他周身爆出一团血雾。
而银色金属飞虫连这些血雾都没放过,迅速将其吞噬。
顷刻之间,别说骨头渣子,领头的偷渡者连一个细胞都没剩下,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但在地上,还留着那柄手枪,好像证明他曾经来过。
有个聪明的偷渡者,在被飞虫裹缚之际,抱住了一名五区的居民。
金属飞虫大军将他俩一起裹挟,但它们飞离之后,偷渡者已被啃噬地无影无踪,而那名五区的居民却毫发未伤,只是惊慌地站起,匆匆逃离现场。
见此情形,程烽气喘吁吁地站住脚步。
他顿时明白,银色飞虫可能是追踪基因的微型武器。
偷渡者,不可能成功。
“阿强,回来。”
他想拦住阿强,但为时已晚。
阿强已穿越红幕,如同其他偷渡者一样,很快被啃噬消失。
不到十分钟,两百多名偷渡者消失殆尽,宛如人间蒸发。
唯有程烽和七八名胆怯者,站在红幕边缘,没敢再跨过去。
哆哆嗦嗦,有个中年偷渡者迟疑片刻,一咬牙,还想一搏。
左腿刚刚迈过去,程烽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抓住。
瞬间,迈过红幕的左脚被金属飞虫们啃噬消失,而没有越过红幕的肢体却完好无损。
程烽一把将其拽回来,只见他左腿断口像是被整齐地切割了一般,鲜血汩汩涌出。
剩下的几名偷渡者,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飞虫们没有越过红幕,在对面盘旋搜索了几圈,便飞回地面的虫卵。
呼的一声,密密麻麻的金属虫卵,整齐地缩回地下。
地面荡起一阵细雪渣。
随后,大地,干干净净。
红幕对面的五区,地上除了那柄手枪,还有一些偷渡者残留的机械义肢,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根本想象不到,刚才这里经历了一场残酷的猎杀。
刚才,到处都是惨绝人寰的嘶吼。现在,唯有那几名没越过红幕的偷渡者,还在无助地哭泣。
对面有几个胆大的居民,隔着红幕冷酷地咒骂。
“活该。”
“耽误我们上班了,知不知道?”
“你们这些蠢货。”
发泄完毕之后,五区的人各自朝自己的目标走去,很快恢复了既定的生活节奏,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波澜不惊的小插曲。
失去左腿的那名偷渡者,惨叫之后,晕厥过去。
程烽四下一望,找来一根布条和木棍,将断腿伤口使劲裹住,勉强止住血。
他,是否还能活下去,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