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玛，我们先去外面休息一下。”小鬼低声对卓玛说道。
卓玛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没事，我不累！”
沈默指了指包裹在棉被中的李磊，“卓玛，我有话要对李连长说。”
卓玛顿时明白，沈默要征求李磊的意见。这是个两难的决定，征求意见的人难以启齿，下决定的人也会痛彻心扉。
沈默见小鬼和卓玛出了厨房，便俯下身，面对着李磊。
李磊虽然一动不能动，但他见到沈默，还是有些兴奋，努力的笑了笑，露出了那口整齐的白牙。
“李连长，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你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沈默想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这件事，但他想了十几种说辞，都被自己推翻，
“你能听明白就眨下眼睛。”
沈默明白，即便他说的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这残酷的事实。
李磊坚强的眨了两下眼睛，他对沈默充满了信任。
李磊的坚强让沈默更加的难过，但这件事必须做出决定。
“你的冻伤很严重，你的双手和双脚已经坏死，必须截肢，不然就会危及生命！我们无法替你做决定，你要是同意截肢，就眨两下眼睛，你要是不同意，就眨一下眼睛。”沈默说出了实情，这短短的几句话说完，沈默就像得了一场大病一般，浑身都有些发软。
李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瞪圆双眼，一眨没眨。
忽然，李磊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然将身上的棉被顶开。
李磊伸出了双臂，眼睛死死的盯着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双手，一动不动。
沈默看着李磊，心情沉重的有如背负了一座大山。
李磊努力的转过头，这样的运动量让他的胸口不停的起伏。
“不！”
从他那颤抖着嘴唇，碰撞的牙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字。
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他脸上的肌肉因为这愤怒绷得紧紧的，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就像里面奔腾的血液随时都会冲破血管，喷发出来一般。
对于一个神枪手而言，失去双手，要比失去生命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急救室外的卓玛，听到了这声呼喊，她的心便如被一只手紧揪了一下。
小鬼拍了拍卓玛的后背，低声说：“只要有命在，就有重新站起来的希望。现在的医疗技术，断肢再生已经......”
“不！”
一声怒吼再次从急救室里面传出。
“李连长，我知道这个决定很难，但为了挽救你的生命，没有更好的办法！”沈默说道。
李磊猛地蹬了一下双腿，将身上的棉被都蹬到了地下。
沈默默默的捡起棉被，盖到了李磊的身上，“李连长，你冷静一下。”
“不！”李磊的眼中流淌出了眼泪，又将棉被蹬起。那张棉被就如李磊的眼泪一般，从他的身上滑落。
李磊的这一声呼喊带着抽泣。
博熠的手一抖，手中的橡胶球顿时掉落，一下，两下，三下......不断的弹起。博熠无法想象，自己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在他的心里，永远不会让自己面对这样的抉择。
他宁愿选择死，完整的死。
高贺俯身将那个橡胶球捡起，在手上捏了捏，“博熠，这是你的秘诀么？”
高贺说完，将那个橡胶球抛给了博熠。
博熠一把接住，没有理睬这个昔日的上司。
“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我对你一直很不错，要不然你也不能坐在这里！”高贺讪讪的说道，“你会和其他人一样死掉，或者和里面的那人一样，缺胳膊断腿......”
“你闭嘴！”博熠怒吼道，他起身一把抓住了高贺的脖领子，怒目相向。
“好！好！”高贺举起了一只手，“我闭嘴......博熠......少爷！”
卓玛再也忍不住，她冲到了食堂的外面，险些撞到了赶回来的李鑫。
“卓玛，你怎么了？”李鑫看到卓玛的脸上还有泪痕，轻声问道。
“没事，你先进去吧，默哥在里面等你。”卓玛赶紧擦了擦脸，朝着食堂里面指着。
李磊在低声的哭泣，他心里明白，什么叫做壮士断腕，什么叫做英雄自戕，但真的面对的时候，任谁都难以承受。
“默哥，东西都准备好了！”李鑫端着一个钢制的手术盘进了急救室，里面的装满了手术器械，线锯，咬骨钳，板锯，止血钳，纱布等，手术器具一应俱全。
李磊的情绪并不稳定，沈默不想让李磊看到这些器械，他怕李磊的情绪会受到刺激，产生激烈的反应。
沈默急忙挡在了李鑫的身前，接过那个白钢托盘。
“你先出去吧！”沈默轻声的说道。
“嗯！”李鑫嘴上答应着，他朝着白钢台案上的李磊瞟了一眼，并没有松开端着白钢托盘的手。
“哐啷！”李鑫浑身忽然一抖，松开了那个白钢托盘。
沈默猝不及防，没有抓紧那个托盘。
托盘掉落在地，发出了一声脆响，里面的器械便如天女散花一般，撒了一地。
声响惊动了在等在外面的小鬼和回到食堂的卓玛，他们都进了急救室，看着散落的手术器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鑫，你干什么？”沈默面露责色，他强忍住了心中的火，将声音降低了几十分贝，但依旧能够听得出沈默心中的不满。
手术器械掉在地上，再次消毒使用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多挨一秒，李磊就会多一分危险。
李鑫脸色铁青，他并没有看沈默一眼，就像没有听到沈默的话一般。他缓缓的走到李磊的身前，直直的盯着李磊那双睁大的眼睛。
而李磊不再啜泣，他放下了双臂，眼睛也盯着李鑫，他那张满是冻伤紫癜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哥！”李鑫忽然跪倒在李磊的身边，放声大哭。
悬在李鑫头上的那柄利剑终于落下，他顿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心神不宁。就隔着一张布帘，与他一奶同胞的兄长就这样躺在里面。
李磊不能起身，但他费力的将手臂放在了李鑫的头上，轻轻的拍动着。
“李磊，李鑫......”沈默终于明白了，他们是兄弟，难怪名字这么相像。
不过这样的兄弟重逢，并没有太多的喜悦而言，就连卓玛看到了这样情景，忍不住再次泛红了眼圈。
李鑫拉着李磊的搀着纱布的手又哭了一会儿，终于站起了身，回头问道，“小鬼，我大哥的手真的保不住了么？”
小鬼点了点头，“他的手和脚已经坏死，你是学生物的，应该明白。”
透过厚厚的纱布，李鑫看到了李磊的手腕已经青黑一片，小鬼说的一点没错。
按照常规的治疗方案，只有截肢，才能保住李磊的命。
“不！”李磊发不出别的声音，但这一个“不”字，足以表露他的态度，宁死无伤。
李鑫看着李磊的青黑的手指，有些犹豫。
十指连心，连得不光是李磊李连长的心，还有他兄弟李鑫的心。
“李鑫，不能再犹豫了，李连长的病情你也看到了......”沈默在这个时候，必须有所倾向，那就是先救命，后治病。
李鑫看了一眼病榻中的兄长，李磊满身纱布的惨像让他心如刀绞。这个木乃伊一般的伤员还是那个让李鑫一直崇拜的兄长么？
二人上一次见面还要追溯到李鑫考中研究生那年的春节，李磊就是为了庆祝弟弟高中才请的探亲假。
那时李鑫只是知道兄长李磊在藏区某军区服役，但因为李磊所属边防部队的特殊性质，他隶属那个部队，在什么地方驻守，这都是机密，李磊要遵守部队的保密条例，自然不能和李鑫言及。
苍天有道，三个春秋过去，让兄弟两个在这里劫后重逢。
天地不仁，三个春秋过去，让兄弟一见面就要斩断手足。
“默哥，我有个方法能救我大哥，不用截肢！”李鑫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说道。
沈默一听，心中点燃了希望，急忙问道，“是什么方法，快说！”
李鑫再次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情一直纠缠了他许久，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不过现在眼前有危险的人是他的一奶同胞，最亲近的人，李鑫心中终于做出了决定。
“默哥，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人！”李鑫鼓起勇气说道。
沈默皱起眉头，他只想听到李鑫有什么办法来治疗李磊，他可不想听什么忏悔。
沈默早就知道，李鑫有自己的小九九，不过沈默一直都把他们三个学生当成孩子，根本都没有放在心上，即便陈宇背叛师门，李鑫偷换转经轮，沈默都不愿怪他们。
“李鑫，过去的事不用再提，谁都有做错的时候。”沈默开导了李鑫一句。
“默哥，我说的不是转经轮那件事，而是，我欺骗了大家！”李鑫说完，将他背后的登山包摘了下来，放在了地上，他的脸上有些轻松，或许这个登山包就如他的身份秘密一般，始终压在他的身上，放下了，才能感觉到释怀。
“我是个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