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无星无月,一场沙尘暴即将来临,沙漠上的夜格外的寒冷。
肖凝背部紧贴着柔软干燥的沙子,意识昏昏沉沉,她的右脚踝有些疼,半昏迷半清醒的时候她知道有条毒蛇咬了自己一口,伤口一跳一跳地抽疼着,连带昏沉沉的脑袋也跟着疼痛滚烫。她知道自己在发烧,不敢放任自己睡下去,怕睡沉了再也醒不过来。
奶娘就在她的身边,她强撑着坐起身子,仔细的看了看她,眉头不自觉的收紧,一脸的担心。
或许是因为那个面具人之前在她身上放的迷魂香,并没有毒物敢接近她,倒是她倒霉,被咬了一口,但是由于和奶娘挨得近,那条毒蛇也只是咬了她脚踝一口,便游走了。
她的头晕的厉害,不由在沙子中摸了一块稍大点的小石子。
在快要熬不住的时候就狠狠地在自己的虎口处按一下,以此保持清醒。
那个该死的面具人,表面上是放过了她,实际上还是想要置她于死地的。
在这样的地方,自己又被毒蛇咬伤了,先不说能不能找到解毒的药,即便是找到了,今夜看起来也会有强沙尘暴降临,很有可能就会将她们埋在这里。
长舒了一口气,肖凝扯下自己头上的发带,在脚踝处紧紧勒住,然后取了三只绣花针,刺进了自己脚腕上的几道穴,不让毒液流通。
好在这条毒蛇的毒液并不是什么致命的见血封喉的毒,只是一点让人失去行动力的毒,比起先前在地宫那条鲜红的小蛇还差的远。
可即便如此,又冷又饿和疼痛仍令她失去了平素的求生本领,别说已没体力走出这沙漠,就算能走,只怕带着昏迷的奶娘,她也走不远,如今也只能期待着奶娘醒过来。
幸运的是这里有几颗胡杨树,她拖着昏迷的奶娘走过去,然后用腰带将自己和她绑在胡杨树上,这样沙尘暴来临之后若是有沙陷,她们也不至于被掩埋。
可是不幸的是,她没有功力护体,抵抗力大不如前,这在以前并不算什么的经历竟然让她发起烧来。
焦渴的喉咙,灼热的呼息,全身难以言喻的疼痛和疲惫都在折磨着她,消蚀着她的意志。
迷迷糊糊间,肖凝仿佛又回到了21世纪,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她站在自己所住公寓的顶楼,有冷风吹过,夹杂着城市热闹的气息,这让人很想就这样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握着石头的手指动了动,终于抬起,使出了全身的劲,狠狠按在了自己的虎口穴上。
疼痛让头脑稍稍清醒,身体的沉重再次袭上来,有什么东西急欲摆脱这困囚一样的皮囊破体而出。
西门飘雪现在应该抵达皇都了吧,恐怕肖家已经因为她的失踪乱作一团了。
她拼命的让自己的脑子里不停下来,努力的想着东西,然后她想到了一个人,自己前世的男友,肖凝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为了一点利益置自己于死地。
他们也交往了那么多年,生死相依过,生死与共过,最后他竟然能一刀刺死自己,要多么狠的心……
想到这个以前不曾容许自己去想的问题,肖凝便觉得整个人由里到外都带着愤怒和仇恨,这是个好现象。
人在快要丧失求生意识的时候,若是幸福的事情无法挽救,就一定要去想自己最难过最不甘的事情。
仇恨的力量同样的大,大到可以让一个濒死的人重新燃烧起生的希望。
黑暗中肖凝干裂的嘴唇翕张着,细细地碎语,却没发出声音,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呢喃着些什么。
也许这次会熬不过去。
就在她那已不能算清醒的脑子里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蓦然听到碰地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撞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作为杀手的敏锐性和危机感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不自觉收敛了浊重的呼吸。
努力凝神屏息,却半晌没再听到响动。
就在意识又要飘散的时候,一声呜咽突然刺破脑中越来越浓的混沌,让她心口剧震。
随即响起了息息索索的啜泣声,更是始终不停,惹得本来就很难受的肖凝暴躁起来。
她用最后的力气扶着身后的树干坐起来。
她的动作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或许是没想到在这黑暗的沙漠中人,加上肖凝的发带已经被她扯了下来,一头长长的黑发将脸遮住了一大半,吓得那人尖叫起来,从声音能听出是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
“闭嘴!”肖凝觉得头痛欲裂,喝出声时才发现声音嘶哑,如同磨沙。
那少年被吓得立即噤声,想要问对方是谁,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也不哭了,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么漆黑的夜晚,肖凝如此形像,只会让人想到女鬼。
“不想死就别喊了。”肖凝试了试,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没那个力气,只能压低声音沉声威胁。
少年也不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认识到对方没有恶意,当真乖乖地闭了嘴,也不敢大声的喘息。
肖凝闭了闭眼,感觉存了一些气力,冷声道:“我不是鬼,你不用怕。”
少年毕竟年纪小,听到肖凝这么说忍不住哆哆嗦嗦地开口询问:“大……姐姐,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儿?”
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女人怎么出现在胡沙丘,而且看样子像是受了重伤。
肖凝没有回答,但大约是多了一个人,她的精神好了点,反问他:“身上有没有带着水?”
少年点了点头,又想到在黑暗中,两人离的太远,她也看不到,于是颤声道:“有……我带了两个水囊的水。”
“拿过来。”听到少年带了水,肖凝仿佛燃起了希望。
好在少年似乎很怕她,听到她说,便立刻来连滚带爬的到了肖凝身边,然后将自己腰间挂着的两个水囊解了下来,塞进肖凝的怀中,自己则怯怯的退到了一边。
肖凝觉得好笑,这个小少年胆子实在太小,她有点不忍心再吓他,轻声道:“一会儿会有沙尘暴,你过来,和我们一样绑在树上,免得沙陷的时候被埋了。”
少年逃了一天,此时听到肖凝这么说,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肖凝愣了一下,皱了皱眉,道:“你哭什么?男孩子家家的没有出息。”
片刻,又道:“我现在动不了,你过来,帮我把水囊打开。”
少年抽噎的咳了两声,又不敢违背肖凝,凑过去,顺从的打开水囊,然后小心翼翼的递到肖凝唇边,道:“姐姐……你喝。”
肖凝也不扭捏,喝了个痛快,干裂的嘴唇和冒火的喉咙一下被清凉的泉水灌溉,肖凝顿时精神一震。
抿了抿唇,她又吩咐少年将一旁的奶娘扶正,喂了奶娘一些水。
才让他水囊盖子盖好,挂在树上,免得在沙子中被埋掉,找不到了。
少年很听话,肖凝勉强可以看出他的身形,很瘦小,像是长期营养不良,忍不住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胡沙丘?”
这三更半夜的,如何跑来这里?
少年规规矩矩的坐在肖凝身侧,将自己的腰带也绑在了胡杨树上,小声道:“我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
逃兵?!肖凝皱了皱眉。
就又听他道:“我是北冥皇朝的人,我娘生了重病,我只想去参军,换一点钱给我娘拿药……可是……可是我娘却没等到我的军饷下来,就去世了,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在军队里,他们总是打我,指挥我去做苦差事……”
“所以你逃了出来?”肖凝冷笑一声道:“逃兵可不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少年显然没想到肖凝会这么说,愣了愣,一下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肖凝没看他,冷冷道:“既然你入了军籍,拿了军饷,将自己卖了,就该做好受苦的准备,连苦都吃不了,你以后在别的地方也难立足。”
肖凝说的这些完全是自己的亲身经历,当年自己进组织的时候,年纪也很小,曾经以为自己可能撑不下去.
超负荷的特训和莫名的恐惧,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躺在你身边的好朋友会不会拿刀杀了你。那段时间就像活在地狱里,但是肖凝还是撑了过来,因为她知道,吃苦是必然,在自己还不够强大的时候就应该多吃苦,才能成长,一个连苦都吃不了的人,即便是到了社会上,也是被瞧不起的一类人。
“我怕那些人……”少年颤抖的开口:“我只想回家,我想去陪着我娘。”
肖凝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她很累眼皮已经沉重得快要撑不起来,对于少年的这些话,已经没力气回应。
那少年等了半晌,见她没反应,这才闭了嘴,抱着膝盖靠着胡杨树发呆。
风已经起来了,有细碎的沙子打在脸上,少年解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的盖在自己脸上,但是侧脸又看到肖凝和奶娘暴露在风中,犹豫了一下,将外袍展开,顺便遮住了她们俩。
又凝神听了听四周的动静,除了呼啸的风声和旁边肖凝沉重的呼吸声,再没其他响动,他一直惊惶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于是缩了缩身子,蜷成一团也睡了。